姰暖不知自己何時睡著的。
總之,是被人拱醒的,脖頸鎖骨處的肌膚,又刺又麻。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
視線里,床幃垂落,細微輕晃。
光線昏暗,胡子拉碴的人正在輕薄她,身上睡裙被他剝了八成,男人肌膚燙得人發顫。
“…四爺。”
江四爺聽到她語聲,抬起頭吻她,也沒再克制收斂。
姰暖渾渾噩噩被他折騰了一遭。
事畢,兩人相擁而臥。
男人摟著她親了又親,喉結輕滾溢出聲笑,低低開口。
“爺今晚之前趕去前線營地,跟東南那邊的軍隊擦火,不可避免了,讓汪恒帶人守著帥府,你乖乖待在府里,等爺消息。”
姰暖聽罷,不自禁摟緊他脖頸。
“四爺,一切小心。”
“放心。”
江四爺收緊手臂,用力摟抱她,像要將她嵌入自己身體里。
很快,房門被叩響。
項沖在外低聲催促,“四爺,軍隊已經動身了。”
江四爺沒再耽擱,翻身坐起,快速穿戴好衣物,又回身在姰暖發頂揉了一把,黑眸深沉凝視她,一字一句交代。
“不要焦慮,不要慌亂,行李一直收拾好,聽汪恒的安排,知道嗎?”
他交代的話,是以防萬一…
姰暖眼眶抑制不住發熱,櫻唇緊抿微微點頭。
江四爺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大掌輕捏小姑娘面頰,隨即轉身大步離開。
姰暖屈膝坐在床榻上,看著半敞的門扉,卻是再也沒了睡意。
接連幾日,帥府里依然平靜。
這天早膳時,柏溪掀簾子快步走進來,到姰暖身邊低聲說道。
“屬下聽汪恒說,瀾北那邊奉命率兵,水行而下包抄敵軍,只要援軍趕到,這仗能打。”
江戟來了。
姰暖卻并不感到樂觀。
她連忙輕聲問柏溪,“前線怎么樣?不是說東南軍原本不是打南線,戰火只是波及,四爺跟誰結盟么?還是三軍混戰?”
柏溪愣一下,隨即解釋。
“東南貴系軍打過去了,南線西邊另一支軍閥早就撤走,現在東南貴系軍折頭回來,集中火力攻南線呢。”
她頓了頓,微微皺眉,“這只軍閥領地不小,火力很足,四爺很吃力。”
援軍若是拖延片刻,足夠失去一座城池。
姰暖胸口窩得慌,一時氣短胸悶,再沒了胃口。
她撂下碗筷,想了想,站起身往外走,一邊問柏溪。
“醫藥物資,都還夠嗎?”
柏溪搖搖頭,“前線沒有消息,汪恒也不知道。”
姰暖跨出堂屋門,走到院門口。
汪恒立即站了個軍姿,“夫人。”
“我要回趟百善堂,有些東西要取,讓人備車。”
汪恒沒多問,只扭頭吩咐衛兵去辦。
他跟柏溪一左一右跟著姰暖。
到前院敞庭時,車已經備好。
汪恒親自開車,柏溪坐進副駕駛。
車子駛出帥府,街道上可見人際稀少,每個人都低著頭匆匆忙忙。
姰暖感受到,這種靜,很不同于尋常。
她轉眼看向柏溪,“人呢?都去哪兒了?”
洪城時常會經歷戰火,人們早已習慣應對,最多閉門閉戶,但為了生計,還是有些商販會壯著膽子,擔了東西走街串巷的賣。
除非洪城也被軍隊攻占,否則絕不會像眼前這樣,一聲叫賣都聽不到。
柏溪側過身,與她解釋道。
“兩天前,兵府司就下達了撤城令,城里一大半人,已經安排撤往北邊城鎮,剩下沒走的,正在挨家挨戶商談。”
撤城令?
姰暖愣了愣,心緒一時很復雜。
在江四爺之前的那些軍閥,從未這樣安頓過城里百姓。
他們擴充自己領土,卻不將領土上的百姓,當成自己的子民。
跑路也是只帶軍隊,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可能丟下不管。
江四爺卻在奔赴前線時,就下達了命令,留下一批兵士,幫助城中百姓撤離…
姰暖掩住唇,眼底濕熱險些涌落。
這既說明,他其實沒有把握能守住洪城,他的處境很危險。
可又說明,他是合格的統治者,人人都應該愛戴和擁簇這樣的江升。
汪恒自后視鏡看她一眼,低沉接話。
“夫人,留下的人不多,只有五百,這些人負責撤走百姓,我們只為他們做這么多。”
“到最后關頭,只負責護送您登上專列,將您帶回云寧,其他人,不會管。”
他這樣說,是告訴姰暖。
四爺能安排城里百姓提前撤走,已是仁至義盡。
可那些人如果不思活路,在附近兜留,那就生死有命了。
不希望姰暖到緊要關頭時,再發什么沒有必要的菩薩心腸。
專列上,不會收容任何一個不相干的人。
姰暖看向窗外,緘默不語,心底像壓著什么,沉悶墜疼。
車子很快停在‘百善堂’前。
托杜審的福,醫館里一直有人打掃,看不到多少灰塵。
姰暖直接穿過前堂,走后廊進了院子,直奔姰恪的房間去。
摸到鑰匙打開房間里的藥柜,里頭已經空空如也。
她肩頭輕聳,嘆了口氣。
她哥哥,真是很珍惜自己這些‘寶貝’,帶走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片塵埃。
柏溪立在門口,不解詢問。
“夫人,您找什么?”
“沒什么。”
姰暖將鑰匙隨手放在空蕩蕩的藥柜里,轉身往外走。
路過書架時,又兀地頓住腳。
她蹲下身,在最底層的一摞書中,抽出倒數第三本,拿在手中輕輕翻了一遍,四五頁折疊的紙片盡數散落。
“找到了!”
姰暖驚喜,連忙將紙片撿起來一一翻看。
柏溪連忙上前蹲下,“藥方?”
“我父親留下的古方,姰氏秘方。”
姰暖心情很好,將方子小心收進手包里,也打開話匣子。
“我哥哥自小就銘記于心,但又怕日后徒生意外,不能傳繼后人,就將方子藏在這兒,這是我父親的習慣。”
她本來是想看看哥哥留下什么成藥。
但現在拿到方子,也很好了。
姰暖窩在心口的氣仿佛順暢出大半。
她帶著柏溪從屋里出來,到后院與前堂相通的青瓦廊下,看著靠墻堆列的一排藥罐藥爐,淺淺彎眉。
“我父親的成藥,有一味止血散淤,良效,立竿見影,可用于止血急救。”
“這幾張古方,不止有止血散瘀的,還有理氣和疏,除驚怡神......”
姰暖說的,柏溪不懂。
她停了停,繼續道,“我們從洪城離開,太急,他沒時間將有用的存藥一一交代給宋大夫,我們可以把鋪子里的藥材利用起來…”
姰暖做下決定,動手去搬堆在那兒的藥爐和藥罐。
“柏溪,再叫幾個人幫忙,我最近住在這里,我們也找些事情做。”
柏溪怔怔眨眼,連忙上前幫她抬藥爐。
藥爐放在地上,見姰暖看過來,這才反應過來。
“哦,是!”
她快步出去交代汪恒。
汪恒靠在車邊抽煙,聽罷濃眉一蹙,看了眼醫館內。
“夫人會制藥?我沒見她弄過…”
他想說別白費功夫。
醫務藥資不夠,不如直接給云寧城打電報,軍政府會安排人送。
婦道人家,瞎折騰什么?
好好待在院子里別惹事就很好。
柏溪不喜他這副語氣,白瞪他一眼,斥道。
“交代你怎么辦,你就怎么辦,你再多話,我回頭都要稟給四爺!”
汪恒被噎得夠嗆。
他不爽地回瞪柏溪一眼,捻滅煙蒂,轉身上車,回帥府去帶人。
柏溪看著洋車走遠,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她知道汪恒心里憋屈。
他本該跟著項總軍他們一起,在前線出生入死,立軍功。
可現在卻被安排來做后衛,護衛婦道人家,遣散城中百姓。
是條漢子都憋屈。
但柏溪聽不得人對姰暖不敬。
“不管夫人做什么,她找點事情做,總比待在屋子里胡思亂想的好。”
柏溪收斂思緒,轉身進了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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