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18.羊毛換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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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緊緊抓住這個羊毛貨源,羅用還在他們面前展示了一下自家剛剛做成的大醬。

“此為何物?”

跑馬的漢子們現在還不明白大醬的妙處,只覺得隱隱有些香氣飄出來,只是那賣相吧……黑乎乎的,軟乎乎的,沒點膽量的還真不敢下口。

“諸位嘗過便知。”

羅用笑瞇瞇的,摞起袖子,給這幾個遠道而來的顧客做了三碗炸醬面。

他家那陶鍋雖然不算十分耐熱,但是用來炸個醬倒也沒什么問題,往鍋里挖一坨年前熬好的豬油,再切幾個蔥頭放下去,燒到豬油化開,蔥頭的香味飄出來以后,就把小桌上那碗醬給倒了下去,登時那醬香就飄了滿屋。

鹽就不用放了,人生第一次做醬,還沒趕上季節,怕壞,保險起見,羅用當時就往里頭放了很多鹽,這一批的大醬和醬油都做得很咸。

至于面條,也沒舍得用精白面,就用自家吃的全麥面粉。脫殼的小麥粒連皮帶肉一起磨,磨完再過一次篩就成了。這樣的面粉看著就不白,和成面以后更是一股土色,吃著卻是不錯的,這年頭的小麥香味很濃。

“諸位請,拌一拌便可食用。”羅用將三碗淋著濃稠醬汁的手搟面推到三人面前。

“咕嘟!”有人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聲音很響。

那趙琛拱手道過一聲謝,然后便抄起筷子埋頭苦干起來,那兩名隨從也是緊跟節奏,半點都沒落下。

看那三人吃得頭也不抬,羅用又從炕頭那陶罐中摘了幾片蒜葉下來,坐在小桌前細細切了,將它們分別放在三個陶碗中,再往里面舀了一些鍋里的面湯,推到那三人面前。

主仆三人吃完了各自碗里的炸醬面,咂咂嘴,很是有些意猶未盡,一口將面湯飲盡,只覺渾身舒泰,忍不住長長舒出一口氣。

他們來西坡村之前,就聽人說過,這羅三郎原是個讀書郎,今日一見,果然與別個不同,瞧瞧人家這小日子過得,暖呼呼的炕頭上坐著,香噴噴的面條吃著。

“此為何物,價錢幾何?”趙琛端正了一下坐姿,指了指桌面上那個還剩下小半碗大醬的粗陶碗詢問道。

“這是我剛剛做成的大醬,價格和腐乳差不多,若是用羊毛來換,十斤羊毛換一升醬。”羅三郎依舊是那一幅笑瞇瞇的模樣。

“好!我等這就回去運羊毛過來!”趙琛大手一拍桌面,當即就要動身回朔州。

“這時節若是給羊剃了毛,怕它們熬不到開春。”羅用忍不住在心里喊一聲造孽啊,這一筆買賣不知道要坑了多少羊。

“無妨,若是養不住,殺了吃肉便是。”趙琛渾不在意地說道。

“也是。”羅用笑了笑,也沒多說什么。

別看對方是個跑馬的漢子就以為他們都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畢竟也是生意人。這趙琛說得大方,羅用猜想他應該還是會盡量在屠宰前才給山羊剃毛。

雖說那羊皮也能做襖子,但也不是每頭羊的羊皮都好用,再說羊皮襖子那東西也沒多少值錢,本地市場畢竟有限,外地人也沒多少愛穿,外地市場基本上沒指望。

羅用也知道很多時候,屠戶把山羊屠宰之后,把羊毛一刮,剁了就賣,并不剝皮。很多人買了羊肉回去,也是連皮帶骨頭放到鍋里煮熟了吃。

所以羊毛這東西,照理說在他們本地應該也能搜集到一些,只是不如對方貨源充足。

至于那羊毛的用處,羅用目前就想出來幾樣,羊絨可以用來搓毛線織襪子衣物,粗一些的羊毛,他打算試著做做羊毛氈,若能給那些羊毛染上顏色,再做成色彩鮮艷的羊毛氈地毯,應該能有市場。

這年頭的人一般都不用高腳桌椅,而是在地面上鋪個草席之類的東西,再在上面放個矮桌,人就席地而坐。當然,在離石縣這一帶,那些已經學會盤炕的人家,現在都已經把矮桌搬到了炕面上。

除了羊毛氈,羅用還打算挑揀出最粗的一些羊毛,用來做刷子,最近他在自家磨面的時候,沒個刷子就感覺十分不便。

也許到時候他還可以試試做些牙刷出來賣,沒有牙刷也很不方便啊。

說實話,從二十一世紀穿到七世紀,不方便的地方那真是多了去了,也就羅用不是個嬌貴的,要是換個沒吃過苦的,估計早就哭著喊著說要穿回去了。

趙琛三人到底還是在西坡村住了一晚,就住在距離羅家院子不遠的姚家,他們家沒有待嫁的姑娘,住幾個青年男子進去也沒什么不方便的。

說起來,姚家那老爺子近來也是有些變了,自打他家二郎沒了之后,村里人就沒再聽過他罵人的聲音了。

前些時候姚大郎又從羅用這里學了做豆腐,現在他家除了做豆腐賣豆腐,還另建出幾間屋子,供外村人留宿,賺取一些食宿費用。

聽說姚大郎在他們十里八鄉也是塊香餑餑,原本人品相貌就都不錯,現如今家里收入也不錯,加上姚老爹也不罵人了,當爹媽的都愿意讓自家閨女嫁入這樣的人家,小娘子們也挺愿意。

只不過那姚大郎和姚二郎兄弟感情很好,過了這么久,也還沒從當初那件事的陰影當中走出來,短時間內怕是無意婚娶。

和姚家那邊一比,他們羅家這幾個就有些沒心沒肺,爹媽都沒了,如今這日子竟也過得十分和樂。

也是當初那幾個月著實過得不容易,好容易熬過來了,如今這衣食無憂的日子就顯得分外珍貴。

趙琛三人在離開西坡村之前,不僅從羅用這里買了不少腐乳和大醬,還從姚家那邊買了一些豆干和凍豆腐,只可惜這一路顛簸,嫩豆腐是帶不回去了,馬背上也駝不了太多東西。

正月十四那一日,冷清了半個月的西坡村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這其中許多人都是沖著羅三郎家那雞蛋糕來的。

明日剛好就是元宵節,很多小販都瞅準了這個商機,打算明日一早就背著雞蛋糕往離石縣城去賣,于是提前一天過來,當晚留宿在西坡村。

十五這一日,羅用他們起得很早,半夜兩三點鐘就起來了,又是打雞蛋又是煮棗子的,忙活了不多會兒,羅大娘和林五郎也過來幫忙。

沒多久,四娘五郎聞著香氣也從自己屋里過來,兩人都是一臉的睡意,偏偏對吃食又十分執著。

“你去那邊看著六郎七娘,等雞蛋糕蒸好了我喊你。”羅用給五郎塞了幾個棗子,叫他去看著那兩個小的,至于四娘,她就留在這邊幫忙吧。

“哦。”五郎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倒是很聽話。

“把麥青豆粒兒都帶回去。”羅用伸手摸摸他的腦門。

“麥青豆粒兒,走了。”五郎揚了揚手里那幾個棗子,那兩只小狗汪汪就跟了上去,這倆也都是吃貨,剛剛要不是它們聞到了香味就開始在炕頭上折騰,四娘五郎也不能醒這么早。

屋里頭點著昏黃的油燈,灶頭上冒著蒸騰的熱氣,陣陣甜香從羅家院子飄出。

第一批雞蛋糕還未出鍋,就有人上門來等了,羅用把自家小賣部那炕頭燒上,叫他們都在那邊等。

幾個小販裹著襖子坐在熱炕頭上,倒是一點都不冷,就是心焦羅三郎那雞蛋糕怎的還不好,若不能早些出發,等他們走到城里,時間怕就要過午了。

過來等雞蛋糕的人越來越多,第一鍋雞蛋糕端出來的時候,這些人幾乎就是用搶的。

羅用在前頭賣糕收錢,二娘大娘他們繼續在灶房里燒火做糕,一直忙到過午,買糕的人才漸漸少了。

從凌晨忙到這會兒,幾人都是累得夠嗆。羅用留羅大娘和林五郎吃飯,這會兒已經過了飯點,他二人回林家怕是也沒什么吃的。

之前他們都吃過一些糕,又接連聞了十多個鐘頭紅棗雞蛋糕的甜膩味兒,這時候羅用就想吃點清淡的,估摸著其他人應該也差不多,于是就讓二娘放些米粥下去熬煮,自己拿碗去小賣部那邊夾了幾塊腐乳。

小賣部那邊,這會兒是四娘五郎在看著,家里這兩個小的還是很能幫忙的。

“五郎,你去姚大郎家換一塊嫩豆腐回來吧。”羅用喊五郎跑腿。

“哦。”五郎應了一聲,另一邊,四娘已經打開矮桌邊那個陶甕,從里面舀豆子出來了。

一塊嫩豆腐要用一升豆子去換,那豆腐挺大一塊,能有成年男人巴掌那么大,也挺厚。姚大郎是個干活仔細的,他家豆腐品質穩定,而且一直也都比較大塊,羅用他們偶爾想吃豆腐自家又沒有做的時候,就去他那里換。

一鍋濃稠的小米粥,幾塊腐乳,一碟小蔥拌豆腐,幾人都吃得很香。

說起這小蔥,自打羅用開始在家里賣起腐乳,常常都要買很多粗陶罐放在院子里,偶爾也會碰到一些品質不好的或者是磕碰了的罐子。

羅用拿了幾個不好的罐子,在里面裝上土,再埋些蔥頭蒜頭進去,十來天過去,長了一些蔥葉蒜葉出來,偶爾掐幾根下來放到菜里,倒也不錯。

“原來豆腐竟還可以這樣吃。”林五郎很喜歡那一碟小蔥拌豆腐,白嫩嫩的豆腐沾著醬汁,還有蔥花點綴,又好看又好吃。

“等一下你們也帶些醬汁回去吧。”羅用也夾了一塊豆腐,他這回的醬油做得不算很成功,不如記憶中那樣香鮮,但也不算失敗,用來拌個豆腐什么的,也還不錯。

羅用猜想應該跟季節有關系,沒曬夠太陽,香不起來,而且現在應該也還沒夠火候,等再放上幾個月,說不定會變香一點。

“……”林五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小蔥拌豆腐的滋味著實不錯,他想回家做給耶娘嘗嘗。

羅大娘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么,只管自己吃飯。這林興樂著實是個孝順的,事事都想著爹娘,只可惜他爹娘事事都得想著別個先。雖說做人兒女不應這樣計較,林父林母也無甚虧待自家孩兒的地方,只是她這個做人妻子的,自然是更心疼自家丈夫。

十五這一日忙過去了,十六一早,先前說好要來羅家做工的村人們,早早就都到了。

說是幫羅用做工一個月,到時候羅用就教他們做豆腐的法子,實際上這些人里頭,應該也是有人已經知道了那個所謂的豆腐引的秘密。

只不過若是不來羅用這里做了這一個月的工,便覺有些理不直氣不壯,就好像白拿別人家東西一般,村人之間,怕是也有話說。

“你們也知曉我現在并不怎么做豆腐,只在做腐乳那幾天才做些。就是如今家中物件多了,就有些放不下,所以打算在后院再建幾間土坯屋子。”

羅用的計劃是要在后院,靠著院墻建一圈屋子,粗略算了算,約莫能建八間。另外還有原本這幾間屋子旁邊和圍墻的位置,也打算建了土坯房,至于當初那個做豆腐的棚子,自然是要拆掉了。還有他家小賣部那個草棚,也要換成土坯房。

說起來工程量不少,不過有這十幾個人,一個月時間也差不多了,實在做不完,大不了他到時候再花錢請人。

“也未必非得做滿一個月時間,只要把房子建好就成。”為了鼓勵這些人的勞動積極性,羅三郎又說道。

這些人本來也就是想早早做完工,早早開始在自家做豆腐賣,這時候一聽只好把房子給羅三郎修好了,未必非得做夠一個月,一個個的也都是比較高興。

說起來,這些人之所以個個都能有這么高的覺悟,某些人就算明明已經打聽到豆腐的做法,依然還來給羅用做工,倒也并不完全因為他們每一個都有那么高尚的品格。

怕被人說閑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畢竟這羅三郎不簡單,先是教給村里人做豆腐之法,后來自己又在家里做出了腐乳豆醬這些東西,萬一將來哪一天做豆腐的方法爛大街了,羅三郎又決定要教給大家做腐乳的方法了呢?

將來的事情誰也不能預料,總之,村子里但凡有點想法的,都不想在這時候得罪羅三郎。

這時候見羅三郎也是爽快,說只要幫他把屋子建好了,就當他們做滿了一個月的工,于是這些人就想著,甩開膀子干了,早一日幫他把屋子建好,自己就能早一日回家做豆腐賺錢。

這一院子的人很快就都忙碌了起來,去挖土的去挖土,和泥的和泥,脫坯的脫坯,還有幾個人專門負責整地挖地基。

羅用見田崇虎也夾雜在人群中忙活,十來歲的娃娃,站起來還沒有鋤頭高,于是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干啥?”田崇虎一抹鼻子,好像還不高興羅用打擾他干活。這回他能來羅家學做豆腐,也是羅用發話,要不然他老子自己就過來了。

“你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我有別的事安排給你。”羅用對他說道。

“誰說我幫不上忙啊?”田崇虎立馬就炸毛了:“我都幫人盤過那么多土炕了,脫坯技術很好的!”

“之前你不是說想跟我賒一些腐乳出去賣?”當初他們一起在城里跟人盤火炕的時候,田崇虎就借機跟羅用提過這個事。

“那怎么了?”田崇虎問道。

“你過來,我跟你說。”

“什么?”

“這回這個事吧……”

“你是說……”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哦哦……”

然后第二天中午,離石縣中就有人見著幾個半大小子背著東西在城里喊:

“羊毛換醬嘞,大醬,一斤羊毛換一合醬。”

“羊毛換腐乳嘞,一斤羊毛換兩粒腐乳。”

那個大醬什么的,大伙兒都還沒怎么聽說過,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好吃不好吃,但腐乳大伙兒都是認識的,基本上都吃過,除了個別不愛吃的,絕大多數人還是很喜歡。

聽說還有一些人極其愛吃腐乳,頓頓都要有,飯桌上沒有腐乳,吃飯都不香,甚至還有人買去吃著玩,就跟小孩兒吃糖似的,有事沒事就要在嘴里含一塊。

這時候有人在街上喊著羊毛能換腐乳,大伙兒紛紛都表示很遺憾,早知道就應該搜集一些羊毛放在家里。

只那每日里屠羊賣肉的屠戶,聽了這個事以后十分高興,心想自家以后必定是不缺那腐乳吃了,不止是他高興,他們全家老小都很高興。

當天下午,又有跟他約好的村人要趕兩頭山羊過來。

屠戶難得心情這么好,自己跑到城門口去接,結果雙方一碰面,那屠戶睜大了眼睛一看!那兩頭羊身上哪里還有毛,都是光溜溜頂著一張皮,在這大正月的冷風中抖啊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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