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協律郎

0080 爾等誰能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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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孽……這小子為何偏偏不肯放過我兒!”

當張均回家將情況告知鄭氏,鄭氏聽完后愣了好久,突然揮手將案上器物全都掃落在地,怒不可遏的低吼道:“我已諸多忍讓,不讓我兒再爭入國學,只是盼他能早獲出身……此子咄咄逼人,總是暗藏要加害我兒的邪念!”

“阿六也不是刻意要如此,他并不貪此事,只不過事定于岐王家中。若是占卜允可,他也愿意推事讓弟。”

張均見鄭氏說的有些過分,當即便皺眉不悅道,只是一個陰差陽錯的巧合,怎么能詰以手足相殘的惡念。

“你又懂得什……”

鄭氏聽到這話,心情更加惱怒,她倒不敢吐露實情,轉又忿忿說道:“夫主若是昨日入省,事或便能定于我兒,偏偏閑處家中。日前家變也是,滿屋男丁無一敢當,由此豎子招搖人前!

偏偏此子狡猾,逃遁于外、偷巧用計,無非使賣阿翁余威,驚懾幾個時流。若是當時夫郎省中強爭,安有此兒出頭之地!

如今他詐得親長的關懷,父母猶且管教不得,夫郎難為慈父面目,亦皆日前遇事軟弱所致!”

“無知婦人,胡說什么!人世的艱難,你知幾深?閑處戶下,非珠服不著,非玉饌不餐,無我在外用功,事皆憑空索來?”

張均也沒想到鄭氏直接怪罪到自己頭上來,乃至于又翻起舊事來對他大加抨擊,他心頭怒火蹭的直沖腦門,拍案而起怒聲道:“我兒沒有講錯,鄭氏婦當真自墮!我家自有詩書藝能的傳承,但使精學苦研,何須鉆營幸途!”

說完這話后,他更是拂袖而出,站在院子里喝令家奴將搬回不久的鋪臥再搬去集萃樓。

鄭氏聽到丈夫的斥罵,不由得已是淚流滿面,她自覺得一番用心都在丈夫和兒子身上,卻不想今日竟被丈夫罵作自甘墮落,不用想必然又是那孽種在外煽風點火!

一想到這里鄭氏便又怒火中燒,居室中打砸一通猶不解氣,便又喝令家奴將兒子引入,舉起戒尺怒聲道:“但使你能有幾分才性冒出,你母何須在此宅中受老少羞辱!”

“阿母不要!疼啊……”

張岯一整天都在家里老實學習,沒想到還要挨揍,戒尺抽在身上,頓時哀號連連。

“主母息怒、息怒啊!若是打傷了阿郎,不正應了前讖……”

幾名仆婦見主母遷怒懲罰阿郎,忙不迭入前來拉扯勸告,鄭氏聞聽此言后心情更悲,命人將兒子領出后便伏案痛哭道:“偏生我兒這般命苦!蒼天何以不佑良善,由此孽徒攪鬧門庭!”

眾仆婦們聽到主母哭的悲慘,一時間也都眼眶微酸。一名陪嫁至此的親信婦人擺手屏退其余人等,又將門窗關好,然后才入前小聲道:“此子在家有人庇護,難以人事勝他。不妨借由神力,作法厭他!”

鄭氏聽到這話后便也收起了哭聲,稍作沉吟后便恨恨道:“阿翁前遭人劾,不要在家作弄,去外暗訪法師。他今名字都可借運,恐難厭之,只厭他小字、才是賤奴本體……”

人的心思善惡往往沒有邊際,有人想要拯救蒼生,有人想要毀天滅地,但又通常受限于自身的能力,行善作惡不得其法。

張岱回到惠訓坊別業時,已經到了傍晚時分。他倒挺想看看張家今天會折騰成什么樣子,但街鼓聲已經響起,他便放棄這一打算。

王翰家世富貴、出手也闊綽,今早送來一些陳設讓家中廳堂都增色不少。張岱請他來此本意是想道謝,卻不想又平白受其許多好處。

還有那隨之送來的兩個女伎,張岱回家見阿瑩正跟她們湊在一起學弄樂器,于是便暫且留下給阿瑩做伴,待到哪天王翰再來做客時再請其引回。

牙郎魏林也再次到來,與之同來的還有其娘子,一個二十出頭的短發婦人。

待其夫妻入前作拜時,張岱還愣了一愣,他來到這世界還沒見過婦人如此短亂的發型,哪怕鄉里農婦都用木釵挽發,但這魏林的娘子頭發短到卻只能用帷帽遮擋。

“仆家室困極,并無珍物做拜見之禮,娘子知此困苦,截發施于長壽寺乞得平安箋來獻……”

魏林解釋了一下他娘子這副裝扮的緣由,并非是要簡慢失禮。

張岱聽到這話也不由得心生感觸,旋即便說道:“人之美丑,外貌為末。雖說貧賤夫妻百事哀,若有真情相守不棄,興家不難。魏牙郎有此賢婦相助,必有出頭之時!”

“多謝郎君,多謝郎君!”

夫妻倆聽到張岱的寬慰,也都感動不已、連連作拜致謝。

接下來魏林又講起訪問王元寶一事,只說王元寶近日各處奔走,他去也難訪見。

張岱眼下還要到岐王家去做挽郎,對于這事倒也不著急,而且看樣子韋堅也沒有給王元寶提供什么實質性幫助。

于是他只是交代魏林保持關注即可,順便市中若有好價的話,把家里的輕貨變賣一下換些錢帛以供日常花銷。

第二天張岱起個大早便認真的梳洗捯飭一番,然后便離家往岐王宅去。

西鄰的山亭院只是一座別業,岐王在東都另有家宅,便位于天津橋南的尚善坊中。后世杜甫詩作“岐王宅里尋常見”,便是指的尚善坊岐王宅。

西出惠訓坊繞過魏王池,張岱便來到了尚善坊,放眼一瞧好家伙,整個坊都纏縞裹素、一派哀容。唐玄宗內里對兄弟有多忌憚,表面功夫就做的多敞亮,眼下整個尚善坊都因岐王治喪而變了顏色。

坊門處就有金吾衛兵值守,待張岱入前表示自己乃是執紼挽郎的時候,很快便被引到了岐王宅上來。

此時的岐王宅中已是人頭攢動,也分不清誰是來吊唁的賓客、誰是來助喪的幫手。

張岱在洛陽名利場上廝混仍短,大多數人也都不認識,人群里找了一圈才找到一個濟國公家的兒郎是昨日見過同為挽郎之人,然后才一起到了跨院更換介幘與挽郎禮服。

挽郎最重要的作用是執紼送葬,但是在送葬前也要在靈堂外唱挽歌,所以張岱他們這會兒就得開始學唱挽歌了。

岐王乃是圣人愛弟,如今早逝舉國同悲,不只諸家兒郎爭做挽郎,眾位詞臣也都爭作挽歌。

張岱他們剛剛換上挽郎禮服,經由太常初步挑選的朝臣進獻挽歌便送進來,滿筐的紙卷足有上百首之多,頭兩首便是他爺爺昨日前來吊唁所作。

看到這么多的挽歌,張岱他們都急的有點直冒汗,本以為做挽郎是件挺輕松的事,卻沒想到還得背古詩,一背就得上百首。不止要會背,還得會唱,不只要會唱,還得記住什么時候唱哪一首。

而且這些挽歌還不是全部的,眼下才只是東都官員們所獻,接下來還有西京、還有諸州縣大概都要有所進獻,以及岐王那些翰墨場上的好友們必然也會有所撰擬。

哪怕太常不會照單全收,到最后需要進行演唱的挽歌,怕是也得有幾百首之多!

在場李唐宗室中不乏人不只做了一次挽郎,前年的惠莊太子喪事也有參加,此時便忍不住苦著臉嘆息道:“前年惠莊太子自長安送葬橋陵,用歌兩百余首。今番惠文自東都歸葬,若是沿途俱歌,怕是要用歌數倍不止!諸位用心罷,若是失律失儀,不獨要為禮司所糾,還要受時人見笑!”

眾人聽到這話,臉色俱是一垮,入選挽郎的自豪感蕩然無存。包括張岱也是眉頭緊皺,只怕他老子死了,臉色都沒有這么難看。

這世上總是得不到的在騷動、被偏愛的則有恃無恐,當這些挽郎們還在愁眉苦臉的學唱挽歌時,皇城禮部卻因挑選挽郎而鬧出了騷亂。

原本挑選挽郎只需要看門資世祚、由高向下挑揀即可,但是由于各家兒郎們都太想進步了,以至于今次應選挽郎者數量實在太多,因此禮部便也安排了一些考試用以淘汰人選,考試的內容便是詩賦與《孝經》的貼經。

做出這樣的考核也是無奈之舉,可問題是那些權門子弟若真都是精熟詩賦經典的話,他們還用得著扎堆參選挽郎嗎?

所以當考選結束、傍晚公布名單結果的時候,許多門資不足的備選者赫然名列其上、而一些門第高者卻落選,自是引起了一片嘩然。

眾人紛紛斥責禮部選人不公,一些本就自知無望入選的落選者們便也跟著起哄,圍在禮部官署外不肯散去。

許多帶頭鬧事的指著名單上門資薄弱者挑著毛病,卻有幾名同樣來參選挽郎的京兆韋氏子弟突然大吼道:“張燕公孫張岱本非門子、不應預選,卻因其父當司主事而先成挽郎,已往岐王宅去。我等卻被留此受選,自應糾此丑惡,又何必苦詰同類!”

眾人聽到這話后又是一片嘩然,你張岱玉骨郎君時譽再高,大家見面說一聲佩服都好,但你也不能公然無視規則、不屑與我們同臺競爭吧!

少年杜甫在這一眾哄鬧的宦官子弟當中,他父親并非六品以上京職,他倒沒有參選的資格,此番來是和睿宗駙馬鄭萬鈞之子鄭潛曜一起。

此時聽到眾人開始眾口一辭的對張岱進行討伐,杜甫便有幾分不滿。

他身手敏捷,越過人群蹭蹭爬上禮部官署墻頭,面對在場眾人大聲吼叫道:“爾等群徒區區應試尚且難當,還要將張六郎索來競技,簡直自取其辱!

日前往訪張六郎新聽其作《望岳》,今便誦來,爾等細聽,若認為才高一籌,自往取代無妨!”

說話間,他便站在墻頭上大聲誦讀起那一首將他當場折服、不敢爭勝的詩作:“岱宗夫如何……”

這時候,另一側墻頭上探出賀知章的腦袋,他被這些權貴子弟們吵鬧得受不了,正打算提醒他們不要死盯著岐王這里、寧王那里也有點不妥呢。

可是他這里剛剛探出頭來,便聽到杜甫吟誦詩作,待到聽完,眸光頓時透亮,趁著現場鴉雀無聲、人皆品味之際,他望著杜甫大聲喊道:“那兒郎,這詩真張六所作?”

“昨日新在張氏別業堂中聽得,焉能有假!”

杜甫聽到這話后便回答說道,憑這一首詩,他已經將張岱奉作偶像,自然不許在場時流惡意中傷,便又瞪眼望著眾人道:“爾等誰能勝之!”: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