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協律郎

0088 圣意高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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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回到大內后便直赴圣寢所在之億歲殿,入殿前又從宮人口中得知圣人今日仍是悲痛難耐、撤膳不食,高力士心內不由得暗嘆一聲。

“大將軍回來了,今日王邸治事如何?”

殿內圣人正側臥于帷內一橫榻,神態也遠不如日前那么有精神,聞知高力士回宮,便召之入殿詢問道。

高力士先將岐王府治喪事宜講述一番,又忍不住勸諫道:“圣人雖悲痛失手足,但仍有天下子民伏承恩眷,還請圣人為宗家社稷愛惜圣體、勿廢餐食!”

“朕失愛弟,五內俱焚,食又不化,徒增煩悶。”

圣人聞言后便嘆息一聲,繼而指著殿側一玉屏說道:“此惠文舊年訪得奉御,睹物思人,更添傷感,且收內藏,無復張設。”

幾名宮人忙不迭收起玉屏帶走,高力士見圣人仍是沉湎悲痛中,于是便有進言道:“方才前往王宅又見一事,事關燕公孫張氏小兒……”

圣人日理萬機、今又滿懷失親之痛,早將日前還頗為欣賞的這小子拋于腦后。

此時再聞此子事跡,而且又是巧計助人,他便開口說道:“這張氏子日前寂寂無聲,如今卻諸事有聞,看來日前確是他親長壓抑不彰。如今脫出桎梏,相與友善者皆得其助。”

高力士欲用新奇的人事驅散一下圣人的悲情,兼此小子確有眼色,于是便又輕聲道:“此子確是尚義,日前臣奉命入省引之,事為此子銜計。今為巧謀助惠文周轉家私,并欲以此邀臣共事取利,卻不想他所引與謀事這乃霍國公門下……”

圣人本來不太在意這錢貨東存西支的把戲,他貴為天下之主,自不會將尋常小事放在心上,可是聽到牽連的人事后便來了興致,抬手對高力士示意道:“仔細說說。”

于是高力士便將相關事情都認真講述一番,當然他拉攏張岱要奪王毛仲資業這一點是不能提,至于別的便都無所隱瞞。

“若依此計,兩京錢貨周轉確實方便。借惠文喪事名著兩京,兩京富人必爭趨之,霍國公得之矣。難得那小子還記得大將軍恩之,將你也引與事。”

圣人同樣心思巧妙,聽完高力士的描述,登時便有所了然,旋即便故作不悅的皺眉道:“不過他對大將軍有所報答,朕亦恩之,將何以報?”

圣人雖是佯怒,卻也讓高力士略感忐忑,他將事情描述這么清楚,主要是想突出霍國公王毛仲將要因此大有獲利了,卻不想圣人的關注點卻這么別致。

“臣,俗人也,阿堵物便可愉懷。圣人,天子也,非匡國計不敢獻擾。”

之前這小子自是無關緊要,但現在既是打算招作門人,高力士便為之稍作美言。

圣人聞聽此言,神情稍微一緩,轉又沉聲說道:“大內恩之者,尚有惠妃。此子言于大將軍卻無進言惠妃,厚薄有差,需轉告之。”

高力士連忙頷首應是,心里卻泛起了狐疑。圣人心腹深沉,就連他都常常會錯心意,這會兒也實在搞不懂為何突然言及惠妃,計較區區一個小子進計報答是否公平。

圣人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抬手指了指案上的奏章對高力士說道:“孟溫禮就事河南尹后,再檢點府中錄事周良前所進言文書,見其屢屢陳言洛南水事田事,不敢隱匿、整合上奏。

朕今閱覽才知洛陽諸邊農事頗廢、實在心痛憫人,非此忠良、朕竟不知。著孟溫禮嚴加審核、有過則糾,周良賜以秘器榮葬之。大將軍且將事付門下,即刻執行!”

高力士連忙作拜應是,兩手接過宦者轉交的奏章然后便退出殿堂。

待到高力士退出,圣人又抬手說道:“日前門下是否進呈張氏謝表?收在何處?取來一觀。”

宮人匆匆往收存文書的房間而去,搜找了好一會兒才將謝表找出進奉。

張均耗盡心力寫成的謝表,圣人根本就懶得看便丟在了一邊,這會兒因高力士講起張氏子才又想起此節,這會兒將謝表略作翻看。

見連篇累牘都是講述張均的教養之功,圣人便不由得微笑道:“此必張均手筆,得其父皮、辭藻濃艷,卻失其父體、大欠氣象,雖工無才,可惜可惜。”

嘴里說著對張均的批評之詞,圣人卻皺起眉頭沉思起來,他又從案頭拿出一份奏書,是中書侍郎李元纮奏請將中書舍人張九齡改任太常少卿。

此奏書已經留中多日,圣人還沒有批復,這會兒一手拿著張均給其子代擬的謝表,一手拿著李元纮的奏書,思忖了一會兒之后才將李元纮奏書批準。

可是旋即圣人又提起筆來擬了一份以張均出任中書舍人的令書,但在寫完之后卻并沒有直接發下,而是用漆封起,交代內侍道:“將此收存,半年后再進。”

當下直接把張均任命為中書舍人太刻意,而再過半年還需不需要這一任命,圣人也不確定,只是書記備忘、屆時再作參考。

高力士離開億歲殿之后,一邊往門下省而去,一邊在心里思索,他見圣人案事眾多卻專將此事著他送于門下,想必是借此傳達什么心意。

孟溫禮所進奏章是由他呈送御案,當時他沒有太過在意,現在再仔細回想其內容,大意是講前錄事周良所奏洛南侵田霸水事宜。看樣子圣人是打算以此為契機,整頓一下洛陽周邊類似的現象。

此番封禪朝廷用度頗巨,以至于如今府庫空竭,圣駕駐留洛陽、不便西歸,這自然讓圣人心情頗為焦慮。

若能將洛陽周邊占田霸水的現象打擊清理一番,即便所得不能使府庫充盈,也能立竿見影的緩解一下疾困情況。

之前河南府半數官員落馬,已經讓百官震驚,借著這股勢頭正好可以震懾外朝群屬,使人不敢質疑反對。而那周良已逝,褒揚他既能讓百官察覺風向,又盡量避免再引起什么人事紛爭。

至于讓高力士將此事通知門下,大概就是要讓高力士控制一下內官的情緒。自武太后、中宗以來,內官權勢漸重,在洛陽周邊也侵占了不少的良田美宅,包括高力士也擁有大片的田產。

雖然高力士自知圣眷最重、余皆微末,但他也有親眷門人與下屬,這些人投奔他無非是為了勢位富貴。有了這些人的擁從依附,高力士也才能維持聲勢,有能力將圣人交代的事情做好。

所以有時候他不只要考慮圣意如何,也要顧及到下屬這些人的訴求。否則一旦人勢散盡,即便他仍忠誠無私,但忠誠誰都可以,圣上需要的則是既忠誠、還能為其解決問題的人。

圣意他自然不敢怠慢,那就只能想辦法在其他方面給予門人們一定的補償。

原本張岱進言那事,他還只是想著順帶打擊一下王毛仲,現在看是要更重視一些了,將當中的利潤抽取出來彌補一下內官們的損失。

不過這樣一來,與王毛仲的矛盾沖突勢必要更大更直接、關系也將更僵……等等,這是不是也在圣人的預計之內?

想到這里,高力士又是陡地一驚,繼而想起之前殿中圣人好像根本就不在意王毛仲會有巨利可得。原來這一份利潤早就被圣人算好,要引誘他們內官與北衙爭搶?

那么圣人在當時提出要讓惠妃也與事其中,就是要借惠妃與張岱這小子的關系,來了解、引導并控制這一個利益之爭?

高力士越想越覺得有這樣的可能,畢竟內官與北衙禁軍向來有些不對付,一旦他們在禁中起釁,必然令宮防不安。

可若是把這一層矛盾引到坊市間一樁利潤豐厚的營生當中去,既能讓二者保持競爭和矛盾,同時又能盡量減少對內宮中的影響。

“圣意高遠啊!”

意識到此節后,高力士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對圣人的崇拜不只來源于身份與地位,奉宸越久他便越發感到圣人的精明與智慧。就像這么一件圣人隨手為之的小事,他這里苦思多時都不敢說能盡得其意。

高力士自己沉浸在被圣人支配的心悅誠服中,轉又想到那張氏子其人其事剛剛嶄露頭角,便也被圣人隨手拈來便使,也不由得感嘆這天下才流處此圣明之下,看似各有才器,其實也不過只是圣人布局天下、與天作弈的棋子罷了。

他這里越腦補越欽佩,渾然不知那個新拎進來的小棋子也早已經做好了要挖他墻角、給他下屬們搞養老保險的打算。: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