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哪吒

第17章 王自力

“我蒙的。”劉振華只能勉強解釋了一句,然后別別扭扭地裝不會玩被打死了,有個詞叫“強裝鎮定”,他是強裝不鎮定。

游戲是劉振華第一次玩,說他開掛是不準確的,你跟人下棋暗中靠AI幫忙那叫開掛,劉振華本身就是掛。

這會剛好一場打完,我揉著僵硬的腰招呼兩人。

“爺倆玩的挺開心啊?”老王眼神里明顯有層困惑。

我燒水準備給他們泡茶,老王一晃手里的兩瓶酒:“別整那虛頭巴腦的,直接開喝吧。”

兩人也不是第一次來我這吃飯,熟練地把客廳里的餐桌搬到我那屋當地,各自找好位置,鋪開酒菜。

李萍一邊張羅著倒酒一邊壓低聲音對我說:“你真的打算放棄培養劉振華了?”

“就是飯后消遣一會——”我裝模作樣地沖那個屋喊,“劉振華,該學習了哈。”

劉振華關了電腦,慢吞吞地拿起一本練習題坐在了桌前,也有點哀怨,老王和李萍這次突然襲擊完全把我們父子倆加元元的快樂日常打破了。

“你這么搞他還能收得了心嗎?”老王道,“峰子你可別整以毒攻毒那套啊,指望他玩吐了就好好學習?我跟你說,振華這個年紀的孩子吃東西和玩游戲都沒夠!”

李萍也說:“你實話告訴我們你到底咋想的,這幾天看你昏昏沉沉的還以為你是心灰意冷了呢,合著玩游戲玩的呀?”

我笑嘻嘻道:“怎么感覺劉振華是你倆兒子?”

李萍捶了我一下:“別嬉皮笑臉的,這節骨眼往上不容易往下一出溜,再有一年見分曉,他要連高中也考不上你真讓他接你班啊?三中的三百多名,放棄了有點可惜!”

老王道:“就是,我們那會全年級才八百多人,考三百名在我眼里都是學霸。”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數落我,我知道都是為我好,可又有苦說不出,總不能再把元元叫出來給炒倆菜吧。

我依舊樂呵呵道:“我有分寸,咱還是奔‘985’‘211’去。”

老王道:“我也不知道你是說笑還是認真的,但是別太左也別太右,300多名那些就別想了,好點的二本還是要爭取一下。”

我舉杯打岔道:“喝酒吧教育專家。”

我們三個碰杯,老王是個粗人,李萍性子里其實有幾分潑辣,一兩的磨砂杯我們按慣例都是分兩口,烈酒下肚,三個人發出一片嘶哈之聲。我夾了片蒜腸塞進嘴里——老王買的東西自然不會跟我媽一樣上當,冷庫門口有一排賣熟食的,手藝都不錯。

“王哥會疼人,知道我沒吃好給我添菜。”

老王嘻嘻哈哈道:“長工討好地主還不是應該的。”

李萍不滿道:“老劉你怎么把日子過成這樣了,以前不是挺好的嗎?”

我趕緊說:“喲,忘了夸‘女神’了。”她拿來的東西也合我的意,比起讓元元一大早就大動干戈給我們做早點,我覺得吃塊面包喝罐牛奶就挺幸福,老王說得對,離過婚的女人知道疼人。

“不用夸,我也是給你打工的,孝敬老板也是應該的。”

我無語道:“盡嘮社會嗑。”

老王擺手道:“峰子,咱倆認識多久了?”

“八九年了吧。”

“嗯,最好的青春都給你了,要不出意外,我就指望你給我養老了。”

“我是你兒子啊?”

“那你要沒意見這事兒就這么定了。”

李萍一愣,隨即哈哈笑起來。

“狗日的!”我反手去抄酒瓶子。

老王笑著按住我:“別別別,你要愿意把攤兒過繼給我,我喊你爸也不是不行。”

李萍道:“那振華以后得喊你哥。”

老王瞪眼道:“有先來后到沒有,我喊他哥!”

這次我們三個都笑起來。

幾輪酒進行下來,我們聊的范圍也越來越廣了,從國家大事到市場八卦,酒酣耳熱,聲音越來越大,劉振華把他那屋的門關上了。

李萍及時提醒我們:“小點聲,影響孩子學習。”

“沒事兒。”我說。

老王還是瘸著腿把我們這屋的門也關上了。他回到座位,忽然神秘兮兮道:“要說這屋里最有可能上名校的其實是我。”

我說:“嗯,我和清華也是失之交臂,就差個400來分吧。”

老王認真道:“真事兒!我高二那年廈大和浙大招生辦都去我們學校找過我,走特招。”

我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禁一愣,嘴上道:“吹牛逼呢?”

老王忽然面沖我道:“我是體育生你知道吧?”

“知道。”

“那我拿過全國高中組三級跳遠冠軍你知道嗎?”

我和李萍對視了一眼,雖然是外行,也明白前面加了“全國”的分量,就算你是全國剔牙翻眼角第一那也是不容小覷的!

“吹牛逼呢?”我原話說了第二遍。

“你查去啊,X省X市X縣池水溝中學高二學生王自力打破紀錄勇奪全國三級跳遠項目冠軍,我的紀錄又過了兩年才被人破了。”

我和李萍誰也沒去拿手機去查,因為我們都察覺到了老王此刻的不同,在他的眼神里,有了種壯懷激烈的東西。

老王往椅子里一靠,用牙簽剔著牙,紅頭漲臉地跟我說:“那天我跟你說上學的時候每個月收七八封小姑娘的情書,那也是真的,我那時候嘿——用本山大叔的話說,小伙比較帥呆了,走哪都是風云人物,害羞點的女生跟我說上一句話能臉紅半天,回家還不定幸福成什么樣呢。”

我重新審視著老王,常年風吹日曬讓他看上去比實際歲數還老——老王比我還大2歲,當初不太熟的時候劉振華喊他“叔”只是泛泛之稱,后來就成習慣了。他的發量保持得還行,但也走下坡路了,肚腩擔在腰帶上,平時跟人說話低眉順眼,怎么看也就是個過得不如意的中年敗犬,但隨著他提起過往,我還是依稀辨識到一些他也許輝煌過的可能性——老王的臉部線條依然是有棱有角的,他身高背闊,因為有殘疾,老王從不穿短褲,但那兩條長腿其實是很扎眼的。

“后來呢?”李萍問。

“我拿完冠軍那年秋天,學校開運動會,我本來不打算報名的,后來還是報了,虛榮嘛,想聽歡呼和吶喊,想給學弟們留個怎么破也破不了的記錄,比賽快開始我才發現我鞋沒帶,就臨時和校隊的借了一雙,他比我小一碼,我心說這也挺好,算限制發揮,別真讓學弟們難堪。”

老王自己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口喝干,繼續道:“那雙鞋一上腳我就覺得憋得慌,不過我也沒往心里去,輪到我跳的時候全校目光都往這邊集中,女生們都準備好尖叫了,裁判一發令,我照往常那樣助跑,起跳那下就覺得不對勁了——那鞋把我腳憋得腫了老高,身子滯空的時候我知道壞了,起跳就把腳崴了,我右腳落地的時候整個人都變形了,然后操場上的人都聽到了‘砰’的一聲。”

李萍驚訝道:“你摔了?”

“不是,我倒寧愿是摔了,那一聲是我右腳跟腱著地以后爆炸發出來的聲音。”

李萍捂住了嘴,我正在小口啜飲,只覺入喉的酒又苦又辣。

“跳遠把跟腱跳爆你們聽說過嗎——”老王噴涌著酒氣,臉上突然有了笑意,“我那一聲響,比賽短跑的都以為是發令槍響了,來了個集體搶跑你說搞笑不?”

我扔下酒杯,探手摟住他膀子往我懷里帶了帶。

要沒這一下還好,我這一摟,老王像頭老牛一樣哞兒哞兒地哭了出來。

李萍也紅了眼眶,自己灌了自己一大杯。

老王推開我,狠擦了把眼淚道:“當時的醫療條件和咨詢遠不如現在,其實立刻去BJ是有復原的希望的,至少不會瘸,但我們家就是農民家庭,加上縣里的大夫說這孩子肯定廢了,后來就簡單縫了一下……”

“那想特招你的學校——”李萍說到這也意識到說了句廢話,及時住嘴了。

老王一拍我:“峰子,我高中沒念完就出來跑社會了,干過跑堂發過傳單,路邊洗過車,沒文化又是個瘸子走哪都有人欺負你,直到跟了你我才像個人了。”

我捏開他的手道:“盡扯。”

“真的!”老王像彈簧一樣又貼上來,“你這個人,看著不著調,但心是熱的,你答應哥,以后你上哪也讓哥跟著你!”

“我上廁所你也跟著?”

老王醉眼朦朧但口氣堅定道:“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