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遇春

第4章 凜冬遇春

群怒達到頂峰。

每天都有路人堵在紀氏門口,指著紀淮安大罵他拋妻棄子,是個渣男,是個殺人兇手。

起初他沒什么反應,但在聽到“蘇喬死亡”幾個字時,情緒突然被激起。

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著喊這話的人就打。

“誰他媽再胡說八道!”

“我的喬喬她沒死!沒死!”

“你這么想死,我就送你去死!”

眾人見紀淮安出手,所有人都沒預料到,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跟路人扭打起來了。

路人見紀淮安動人,更加憤怒,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紀淮安再能打,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大眾按在地上揍。

因為紀氏門口人太多,保安都無法沖破群障。

就這樣在人群后面看紀淮安被打……

直到十幾分鐘后,警察趕來,才終于控制住場面。

紀淮安又住院了。

這次比以往的傷都重。

不止是身體,還有心理。

有護士替他換完藥,轉身就不屑地哼了一聲,“現在人死了開始裝深情了,跟別的女人上床的時候也不知道有沒有想著蘇小姐。”

“就是,想裝傻充愣好撫慰自己心里那點愧疚感?呵,殺人兇手就是殺人兇手!”

護士的話逐漸消散。

床上的紀淮安卻睡的很不安穩。

他夢到他剛跟著蘇喬確認關系,兩個人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

蘇喬臉皮薄,每次他吻她,她的臉就像是掛上一抹火燒云。

明媚而艷麗,讓他心軟一片。

他夢到帶著世界環游。

兩個人在廣闊無垠的海面上開游艇,夕陽西下,他們在甲板上相擁。

在雪山腳下,他捧著她的臉,歪頭吻上去。

還有熱氣球上,她靠在他懷里,二人笑的開懷。

可畫面一轉,紀淮安卻看到蘇喬面無表情站在他面前,拿刀捅向自己的肚子,她手上血淋淋一片,拿著一團東西。

蘇喬說:“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是你親自殺了我們的孩子。”

紀淮安哭著道歉,可蘇喬離他越來越遠,他怎么也追不上。

下一秒,紀淮安從夢里驚醒。

他望著天花板大口呼吸。

幾秒后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里。

紀淮安的淚來的毫無預兆,又或者說,他想到了什么。

這些天他一直不讓自己去想在伊犁的事。

可某些畫面總會出現在他夢中。

他自認為瞞的天衣無縫,卻沒想到蘇喬是在看著他演戲。

好幾次她的質問,都是在給他機會。

可惜,他還是選擇瞞了她。

紀淮安不敢想,蘇喬一個人看著那些照片和話語是什么心情。

他之前最怕蘇喬傷心,恨不得宰了那些讓她不舒服的人。

可那時候他在哪?

他都在古麗的床上!

最愛她的是他,可現在最傷她的也是他!

紀淮安快要呼吸不上來。

他捂著胸口劇烈咳嗽,卻又牽動傷口,整個身體都在痛。

偏偏這時候,古麗來到了醫院。

古麗已經好幾天沒出門了,上次被扔臭雞蛋有了陰影,加上保護肚子里的孩子,只能老老實實待在紀家。

可她今天聽說紀淮安被打了,傷的挺嚴重。

為了今后的日子,她總得來看看他。

讓紀淮安知道,現在守在他身邊的是她古麗。

剛進房間,古麗就抱著紀淮安哭了起來。

“紀哥哥!你疼不疼啊!”

紀淮安不想搭理她,古麗就哭著說著。

“那些人真是太過分了!怎么能動人!”

“不就一點破事,蘇喬都死了,他們是網絡警察嗎!非得替蘇喬鳴不平?!”

紀淮安聽到這話猛然睜開眼,“你說什么?”

古麗看紀淮安終于回她,以為這話說到了他心上。

他也是覺得被蘇喬那個賤人連累的吧。

于是古麗說的更加起勁,“我說都怪蘇喬那個賤人!死了還不放過紀哥哥你,連累你受傷!”

“她就該下地獄!”

話落,病房里便響起一聲尖叫。

紀淮安突然坐起來,甩了古麗一巴掌。

“賤人!又不長記性!‘蘇喬’兩個字是你該叫的嗎!”

紀淮安突然發起了瘋,整個人像是暴怒的瘋子,把古麗騎在身下,抓著她的頭發左右開弓。

根本不在乎她的身體狀況。

還是外面等候的司機發覺情況不對,推開門就看到這副畫面。

于是連忙去叫人。

醫生進來的時候,古麗雙頰完全腫起來,紀淮安不管不顧把針頭扯開,流了一手背的血。

血滴在古麗身上,瞧著可怖又驚懼。

“賤人!把她給我弄死!”

“你算個什么東西!敢偷拿我的手機給喬喬發信息!”

“都是你害的我跟喬喬分離!”

紀淮安怒不可遏,又補了幾腳,恰好踹在古麗的肚子上,她頓時尖叫起來。

沒一會兒,紀淮安被控制在了床上。

而古麗,被推進了手術室。

半個小時后,陸瑾和紀恩念趕到。

看到病床上躺著的紀淮安,陸瑾終于發覺自己這個兒子的不對勁。

“淮安……你,哪里不舒服?”

“媽、姐,我沒事,你們不用管我。你們記得,幫我找喬喬……她離開我這么久,肯定很害怕,你們幫我把她找回來……”

說完,藥效發作,紀淮安慢慢閉上了眼睛。

陸瑾看他如此模樣,捂著嘴哭了出來。

紀恩念一邊安慰母親,一邊復雜看著病床上虛弱的紀淮安。

她心疼自己弟弟,不想他一直把自己束縛著。

如果他能再見蘇喬一面,會不會就能釋然了?

古麗的孩子保住了,但今后幾個月要好好養著,不能出任何差池。

而紀恩念則在當天,坐上了一班國際航空。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紀恩念顧不得身體的疲累,下機直接讓人送她前往一個小鎮。

蘇喬再見到紀恩念,是在她的書店。

彼時她正在跟一個小朋友介紹書籍。

溫柔恬靜,之后摸了摸她的頭。

蘇喬起身時,發現了門口的紀恩念。

“蘇喬……”紀恩念叫她的名字。

沒想到,友人真的沒看錯,就是蘇喬。

幾天前,紀恩念圈內朋友從國外回來,說在瑞士看到了一個女生特別像蘇喬。

但這女生是短發,蘇喬卻是長發。

她沒看到正臉,只覺得背影很相似,便偷拍一張照片,讓紀恩念看。

距離太遠,紀恩念也不確定。

本來她都忽略了這件事,可現在紀淮安的情況很不好,她只能來碰碰運氣。

沒想到,還真的是她。

兩個人坐在長椅上,紀恩念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了。

蘇喬沒死,那就證明那些事都是她安排,她想離開紀淮安。

“姐,你想說什么,直接說吧。”

許是看到了紀恩念的遲疑,蘇喬率先開口。

紀恩念聽著她的聲音,她仍叫她“姐”,但她卻覺得蘇喬變了。

總是要開口的。

紀恩念抿唇,輕輕道:“喬喬,我知道是淮安對不起你,但是,你能不能回去看看他,他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紀小姐,我想您找錯人了,我跟紀淮安已經沒有關系了,他情況如何,都跟我無關。”

蘇喬靜靜打斷。

顯然,紀家替紀淮安跟古麗已辦完結婚的新聞,蘇喬看到了。

紀恩念一時僵住,“但你跟淮安好歹這么多年的情分,他現在為了你,精神混亂……”

“紀小姐,你確定要跟我提‘情分’嗎?”蘇喬閉眼打斷,語氣已然冷了幾分。

紀恩念忽地愣住。

她望著蘇喬漂亮安靜的側顏,驀地有些難堪。

是啊,紀淮安做了那些事,她怎么還有臉跟蘇喬提“情分”。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情”,早在紀淮安出軌的時候便沒了。

所以蘇喬何必擔什么“分”。

紀恩念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她起身,語氣鄭重:“喬喬,你跟淮安,真的沒可能了嗎?”

“就算他死,你也無所謂,是嗎?”

話落,蘇喬就坐著抬起頭,她明亮的眼睛就那么安安靜靜的望著她,沒說話。

幾秒后,紀恩念低頭一笑,“好,我知道了。”

紀恩念拎起包,走之前跟蘇喬說了聲“對不起”。

蘇喬依然坐在那,背始終挺著。

沒走出幾步,紀恩念聽到身后傳來說話聲。

她扭頭看去,就見一個外國男人,坐在了蘇喬身邊。

蘇喬臉上的冷意散去幾分,跟他聊了起來。

紀恩念閉了閉眼。

知道蘇喬是真的不愛她弟弟了。

肖堯把自己做的蛋糕拿出來,獻寶似的捧到蘇喬面前。

“喬,你嘗嘗。”

前幾天,肖堯偶然得知蘇喬會做蛋糕,他說自己的母親喜歡甜品,但偏偏廚藝不好,便讓蘇喬教他,好給自己母親做著吃。

蘇喬沒有拒絕。

“嗯,不錯。”蘇喬吃了一口,甜膩的奶油驅散了心口那抹不快。

“你可以出師了。”她笑著說。

肖堯聞言揚笑,“還是蘇老師教的好。”

“你還沒吃飯吧,先墊點。”肖堯把蛋糕放到她手中。

蘇喬便慢吞吞吃著。

肖堯看著她恬靜的面容,不禁勾唇。

但沒一會兒,他還是沒忍住問出來:“剛才那人,是勸你回去的嗎?”

托他母親的福,肖堯現在對國內紀家的事情了如指掌。

當然認出那是紀家大小姐。

聽說紀家公子最近被揍住院,紀恩念過來,想必是要叫蘇喬回去。

但肖堯不想讓她回去那個傷心地。

她在那里受的傷害,說是蝕骨剜心也不為過。

思及此,肖堯既擔憂,又緊張。

沒想到蘇喬卻回:“回哪?”

“我沒租肖先生家的房子吧,你這是要趕我走嗎?”

難得的一個玩笑。

蘇喬用這個方式,回答了這個略顯深沉的問題。

肖堯聞言愣了下。

兩秒后,兩個人對視一笑。

彼時風光正好,草地上有情侶在忘我親吻,也有小朋友在灑脫奔跑。

湛藍的天空是他們的背景板。

而此刻,就是就好的時光。

紀家倒臺的很突然,卻又在情理之中。

如此大的丑聞,又因紀淮安自大傲慢,沒有及時處理,紀氏許多死對頭看準時機,一起合力出手對付紀氏。

這些年紀氏在紀淮安的管理下也算井然有序,但紀家那些叔伯就不行了,一個個毫無魄力,加上股東對紀淮安失望,很多提前做準備,投奔了其他公司。

一時間,樹倒猢猻散。

紀氏在一個月后宣布破產。

紀淮安的外傷一周前就恢復的差不多了,但小腿處的骨折還需要靜養。

高級別墅是住不成了,紀恩念帶著陸瑾和紀淮安,托朋友找了一處房子。

古麗護著已經顯懷的肚子,走近擁擠的房子,臉上是毫不隱藏的嫌棄。

她跟著紀淮安是想享福的,不是來吃苦的。

若早知道紀家會倒臺,她還不如答應了阿西木的追求。

他家有幾百畝的大草原和成群的牛羊呢!

“我們什么時候回大別墅?”古麗捂著鼻子問。

紀恩念放下行李,瞥了她一眼:“以后這就是紀家。”

“什么?”古麗瞪著眼,指著一眼看到頭的幾個小房間,“你就讓我住這種地方?”

“我現在還懷著孩子呢!這種臟亂差的環境我怎么養胎!”

陸瑾皺眉:“這房子除了小點,什么都有,怎么不能養胎了?當年我懷你姐的時候住的還沒這好呢。”

“媽!當年怎么能跟現在比?當年你生姐的時候是什么條件?現在一桶奶粉都要幾百塊,更別說生孩子的花銷,我的產后護理,哪個不需要錢!”

“你們紀家既然娶了我,怎么能這么對我!”

古麗憤憤不平,“那個肚子里沒貨的蘇喬好歹還跟著淮安享了幾年少奶奶的福,現在輪到我,卻是跟著你們受苦!你們紀家太欺負人了!”

“賤人,你給我閉嘴!”紀淮安氣沖沖過來,甩手就是一巴掌,“愛住不住,給我滾!”

古麗的臉又腫了,她淚眼汪汪瞪著紀淮安,咬牙壓下心里的怒意。

最后,紀恩念把最大的房間讓給了古麗。

她和陸瑾擠在小房間里。

紀淮安不愿意與古麗一起住,單獨一個房間。

日子就這樣流水而過。

新年如約而至,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片喜色歡快之中。

這天,陸瑾和紀恩念在包餃子。

古麗扶著紀淮安去洗手間,而后幫他解皮帶。

紀淮安一把將她推開:“別他媽碰我,滾。”

古麗手背紅了一片,但默不作聲扭過了頭。

她盯著地板,眼里滿是怨恨。

聽著流水聲,古麗不禁回想到幾天前偷聽到陸瑾跟紀淮安的對話。

陸瑾這老婆子果然留了后手,偷偷存下一筆錢,給了紀淮安。

可幾天過去了,紀淮安都沒跟她說過這事。

他們現在可是夫妻,而且她馬上就要生產了,用錢的地方很多。

紀淮安瞞著不告訴她,分明就是不把她當作妻子!

古麗想,既然紀淮安不仁,那就別怪她了!

她嫁到紀家什么都沒撈到,這些錢是她該得的!

思緒縷清后,剛好身后傳來馬桶沖水聲,古麗回頭,看紀淮安拉好褲子,于是扶著他回臥室。

當晚,古麗偷偷跑到了紀淮安的臥室。

她掀開被子躺上去,手鉆進男人的睡衣,摸上他的肌膚。

紀淮安很快驚醒,“誰?”

“紀哥哥,是我呀。”古麗靠上去,“我好想你啊紀哥哥~”

紀淮安不屑一笑,“蕩婦,你就這么寂寞嗎?”

聽著這些污言穢語,古麗咬牙忍下,她繼續在男人身上點火。

“紀哥哥,難道你不想我嗎?”

古麗的手不斷往下,探起身子在紀淮安耳邊,“紀哥哥,我知道你也想,今天,你想怎么樣都行……”

話音未落,紀淮安冷笑一聲,便把古麗壓在了身下。

一室黑暗,卻擋不住二人的激情。

一個小時后,紀淮安釋放后便躺平,很快入睡。

他的身體因這幾個月的操勞和傷痛,終是虛了不少。

古麗氣喘吁吁的平復呼吸,待紀淮安睡著后,她扭頭厭惡的瞪了一眼。

然后小心翼翼起來,開始在屋里翻找。

那張卡,被他藏在了哪?

古麗摸黑在屋里找了一遍,但沒找到。

最后怕驚動紀淮安,只能先離開。

之后的幾天古麗晚上都去了紀淮安的房間,借他沉溺在情欲中時,也曾打探銀行卡的事,但換來的是男人更重的動作,和怒罵。

古麗知道他不會告訴她,只能靠自己去找。

一眨眼,年初七已過。

這天早晨天還沒亮,紀恩念收到了好友的電話。

正是月前給她發過蘇喬背影的好友。

紀恩念到客廳陽臺接起,“什么事?”

好友問:“恩念,你確定我之前給你發的那個女人,不是蘇喬嗎?”

紀恩念沉默幾秒后回:“不是,蘇喬早就死了,而且是淮安親自把她尸體帶回來的。”

好友聞言不解:“可是,我又遇見那個女人了,我看到了她的正臉,那就是蘇喬啊,你的前弟妹。”

“不信我給你拍照片。”

安靜的客廳里,即使沒開免提,依然可以清晰地聽到友人的聲音。

背后突然響起一聲巨響。

紀恩念眉心一跳,回頭就看到了紀淮安,以及,倒在地面的拐杖……

紀恩念還是沒瞞住紀淮安,尤其在他親眼看到友人那張照片之后。

即使蘇喬剪了頭發,換了風格,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此刻,紀淮安沒時間質問紀恩念,只問出了蘇喬所在的具體地點,乘坐當天航班,趕往瑞士。

古麗起床后,照例去伺候紀淮安去洗手間,但卻發現沒人。

她去問陸瑾,陸瑾說:“你自己的男人你問我?”

她又問紀念恩:“她說,可能出去有事吧。”

古麗覺得奇怪。

但兩天紀淮安都沒回來,古麗第二天晚上,偷聽到臥室兩個人的聊天。

才知道,蘇喬沒死!

而且紀淮安還去找她了!

古麗不可置信,回到房間便把東西摔到地上。

蘇喬這個小賤人竟然沒死!還勾引著淮安去找她!

古麗心里的憤恨立即涌了上來。

按照紀淮安惦念蘇喬的性子,肯定會接蘇喬回來,跟她復婚。

那她古麗,豈不是落的人財兩空?

思及此,古麗坐不住了。

她不管紀淮安和蘇喬是和好還是復婚,她只知道紀淮安已經靠不住了,現在能給她安全感的只有錢!

于是古麗加快速度尋找,但古怪的是,紀淮安的臥室她找了幾遍,都沒發現什么銀行卡或是支票。

難道,紀淮安把錢隨身帶著?

同一時間,瑞士小鎮。

紀淮安一日一夜的奔波,到小鎮已經是黑夜。

瑞士前日下了大雪,此刻路上全是厚厚的積雪和冰塊。

他站在書店外,透過玻璃貪戀地望著里面行走的身影。

紀淮安的眼眶瞬間濕了。

真的是蘇喬。

他的喬喬,沒死……

紀淮安只覺得整個人再次活了起來,心跳加快,他想見她。

想把人緊緊抱在懷里。

就在抬手推門的時候,視線里突然出現另一個人。

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站在蘇喬身邊,替她拿到高架上的書。

男人遞給她,蘇喬對著她溫柔一笑。

紀淮安就這么僵在了原地。

蘇喬性子淡,當時兩個人在一起有一段時間后,她才試著對自己敞開心扉,與他纏綿玩鬧。

可現在,她卻對著別人。

這樣舒心的笑,他許久沒再她臉上看到過了……

紀淮安慢慢收回手,任眼淚模糊視線。

可他又不愿意離去,只要能看著喬喬,他也是開心的。

于是就這么看著二人打掃書店,看蘇喬關燈,男人關門,而后蘇喬上鎖。

兩個人并肩走在小道上。

路上偶爾過車,男人攬住蘇喬的肩,讓她走里面。

又怕夜太黑她踩空,捏著她的衣角往外拉拉。

幾次循環,蘇喬無奈停下腳步。

“你到底想讓我走哪里?里面也不行,外面也不行。”雖是這樣說,但話里沒有半分不快。

蘇喬雙手插兜望著肖堯。

男人眉眼深邃,卻在昏黃的路燈下越顯溫和。

肖堯勾著唇角,挑眉:“不然我背你?”

蘇喬愣了下,她避開肖堯熾熱的眼神,小聲道:“我挺重的,還是算了吧。”

“我跟在你后面吧。”

看她有意扯開話題,肖堯尊重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按住她的肩膀,“你走前面,我跟著你。”

蘇喬看他一眼,邁步先走。

男人緊緊跟在她的身后,踩著她的腳印。

路燈下,兩道身影時而重疊時而交錯,在安靜的小道上,尤其和諧養眼。

到蘇喬公寓樓下,肖堯跟她揮手道別。

“對了,你今天那道菜是叫……”

“你是說,鍋包肉?”蘇喬補充。

肖堯打了個響指,“對,就是鍋包肉!可以教我嗎?我想做給我母親。”

蘇喬說:“當然沒問題,明天中午你來找我吧。”

“好,你快進去吧。”

肖堯跟她揮手,看她進去后,轉身離開。

蘇喬踩著臺階,上到二樓時,停下了腳步。

她猛然回頭,“是誰?!”

跟紀淮安的再次相遇,絕對在蘇喬意料之外。

按照她的計劃,這輩子她不會再跟紀淮安見一面。

但此刻,兩個人就這樣隔著樓梯,遙遙相望。

蘇喬臉上適才的溫柔早已消失,她插著兜,面無表情望著樓下陰影中的人。

即使看不清臉,她也知道是誰。

但蘇喬沒有開口。

她不覺得還有開口的必要。

因此在長時間的沉默后,紀淮安開口了,“喬喬,我很想你……”

嗓音沙啞帶著哽咽。

紀淮安有許多話想說,卻說了最平常的一句。

話落,蘇喬就皺起了眉頭。

“紀先生不遠萬里來到瑞士,如果是為了說廢話,那再見。”

說完蘇喬便要轉身。

“喬喬……”紀淮安見狀,再次著急叫住了她。

但蘇喬沒轉過來。

紀淮安顧不得了,只要她還愿意聽他說就好。

于是紀淮安將自己這幾個月的思念,以及做的混事,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喬喬,你出事后我每天都告訴自己你沒死,果然,老天還是善待我的,把你再次送回了我身邊。”

“你離開的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

“我、我知道我做了傷害你的事,是我混蛋,但我也沒辦法,是古麗勾引我,她說她可以不要名分跟著我。而且她還有了孩子,我不能不照顧她啊……”

“不過你放心,我可以現在就跟她離婚!她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從今以后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生活。”

“對了,我媽給我留了一筆錢,我們一家人可以在連城開個書店,我會把紀氏奪回來,我絕對不會讓你受苦的!”

“還有……”

“你說完了嗎?”蘇喬吐出一口氣,冷冷打斷,“說完就走吧,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喬喬!”紀淮安見蘇喬抬步,忍不住踏上臺階,“喬喬!我都認錯了,你跟我回去吧!”

“呵。”極其諷刺的一聲輕嘲在安靜的樓道里響起。

蘇喬終于轉了過來,“你認了什么錯?你真的覺得你自己錯了嗎紀淮安?”

“把所有罪責推到別人身上,你自己多喊幾句‘我錯了’。”

“紀先生,您的認錯方式我實在不敢恭維。”

“喬喬我——”紀淮安再次追上來。

也是這時,蘇喬看到了他右腿的不便。

但也只是掃了一眼,眼里毫無波瀾。

“紀先生。”蘇喬往后退了幾步,語氣冷了下去,“我不需要你的認錯道歉,你回連城過你的日子,不要再來找我。”

紀淮安怎么肯。

蘇喬似是看出他的執拗,直接道:“如果你再來找我,我會離開瑞士。”

說完,蘇喬轉身,邁步踏上第三層臺階。

這時,含著無盡滄桑的聲音響起。

“喬喬,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嗎……”

回答他的,是沒有停止的腳步聲。

紀淮安閉上了眼,扶著扶手跌到在臺階上。

樓道的感應燈緩緩熄滅,紀淮安整個人被包裹在黑暗中。

他抬頭看著三層瀉下來的一抹光亮,仿佛兩個世界。

蘇喬在明,而他永遠留在了暗夜。

是的,從他丟下蘇喬的那刻起,他的世界,再也沒有光亮了。

紀淮安又在瑞士待了三天。

他默默跟著蘇喬身后,沒有再現身打擾她。

他看著她在如今的世界里開朗肆意,猶如破土而出的嫩芽,擁有無盡的鮮活與希望。

并且,她的身邊出現了新的男人。

他將那人的目光看的一清二楚,曾何幾時,他也是用那樣炙熱溫柔的目光看著蘇喬。

紀淮安站在書店門外,低頭苦笑。

當天,他搭乘最后一班航班,回到連城。

既然喬喬還活著,她愿意這樣生活,他便尊重她。

蘇喬知道紀淮安跟著她三天,但他沒有再糾纏,蘇喬也懶得搭理。

反倒是肖堯,這三天古古怪怪。

這天下午,瞥了眼門外,終于沒有那道討人厭的身影后,肖堯的臉色才好些。

蘇喬看著他突然好轉的臉色,莫名其妙。

這時,Bruce拎著個蛋糕進來,“喬,快來吃蛋糕。”

蘇喬走過去問:“你買的嗎?”

“不是,我媽咪做的,你快嘗嘗!”

蘇喬意外,“你母親也會做蛋糕嗎?”

Bruce自豪的說:“當然了!我媽咪做的比那些賣的都好吃!”

蘇喬嘗了一口,味道確實不錯。

她這才反應過來什么,低頭無奈一笑。

這時肖堯走過來,Bruce看到他的表情,朝外看了眼,沒人了,了然拍了下他的肩膀。

忍不住打趣:“哥,終于陰轉晴了。”

肖堯瞥他一眼,“當然,太陽出來了,積雪想必很快就能融化了。”

誰知Bruce是個死腦筋,還是個直腸子:“誰跟你說天氣啊,我是說外面那個男人。”

“我記得,他是叫紀……淮安,喬的前夫吧。”

“嘖,這男人現在來干什么,難道想找喬復合嗎?”

肖堯:“……”

“對了喬,你可千萬別答應他!這人是個渣男!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何況他是個爛草呢!”

“我刷到國內的新聞,這人打記者、打路人,搞不好有狂躁癥呢!你可千萬不要跟他回去啊!”

蘇喬聽著Bruce夸張的語氣,不免失笑,“好的,我記住了。”

Bruce鼓掌:“好樣的!”

鼓完掌,Bruce沒忘記給自己親哥說好話。

“不過喬,你也別太為這種爛人傷心,不值得,那個……這個世界還是有好男人的!”

蘇喬嘴角的笑淡了幾分,吃著蛋糕淡淡回:“是么?”

“當然了!”Bruce急于推銷自己親哥。

那渣男都追到這里了,他趕緊得為他哥保駕護航一下。

“比如我哥,顏值高性格好人品正,從來不搞亂七八糟的關系,二十七了還沒談過戀愛,純情大處男一個!”

肖堯再次無語:“……”

聞言,蘇喬卻有些意外。

意外的是肖堯沒談過戀愛,不都說,外國人挺開放的,十幾歲的小朋友都有對象了。

“Bruce,別胡說。”肖堯及時制止。

他對上蘇喬詫異的目光,“喬,別聽Bruce胡說八道,他在開玩笑。”

可在場的人都知道,Bruce不是在開玩笑。

恰好盤子里的蛋糕吃完。

蘇喬擦了擦手,她看向肖堯,下巴朝外面一點,“出去走走?”

“好。”

Bruce看著兩人出門,在后面喊:“你們不用著急!想走多久走多久!我來看店!”

街道上,兩個人漫無目的的走著。

走到橋上,蘇喬停下腳步,她倚著欄桿眺望遠方。

肖堯也不打擾,安靜守著她。

半響,蘇喬扭頭,猝不及防間二人對視。

蘇喬才反應過來,肖堯一直在看她。

說實話,肖堯對她的情感她能感覺到,剛開始下意識想逃避,更不愿與異性接觸。

但肖堯控制的很好,從不越線,行為舉止都保持在合適的社交范圍內。

蘇喬便漸漸放下防備。

幾個月下來,她知道兄弟兩個人不錯,做朋友她當然愿意。

但朋友以上的關系,她還不想嘗試。

所以,就不要耽誤別人。

“肖堯,我很喜歡你跟Bruce,但這份‘喜歡’是一樣的,你們是我在瑞士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所以,你們都是我很好的朋友。”

“至于其他,我……可能沒辦法給出回應。”

蘇喬一口氣說完,定定望著他。

肖堯先是愣了下,而后低頭一笑,“我這是還沒開始就被判死刑了嗎?”

“抱歉。”蘇喬斂眸。

“喬,你不需要道歉,你沒有錯。”肖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話題好像就這樣結束,沉默縈繞在兩個人之間。

片刻后,肖堯的視線重新放在蘇喬身上,他開口:“喬,我愿意等你。”

“我知道,你之前經歷了許多不好的事,包括上一段感情給了你陰影,但沒關系的,我愿意等你慢慢忘記。”

“我們都還年輕,以后日子還長。”

蘇喬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肖堯還在繼續,他的聲音很溫柔,帶著無盡的纏綿。

“我會等你走出來,等你……再次恢復‘愛人’的能力。”

“我肖堯,等得起。”

之后,蘇喬沒再問什么。

比如,你能確定有朝一日你不會煩?

或是,真的能等下去?

但最終,所有的疑問都化作了一抹笑。

夕陽鋪在河面,波光粼粼,兩人站在橋上,相視一笑。

再次聽到紀淮安的消息,是在三個月后。

紀淮安被捅了一刀,又因精神失常,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新聞報道,紀家倒臺后,紀淮安和他母親、姐姐,包括妻子古麗一起搬進了普通小區。

幾天前,幾個人因金錢發生爭吵,推搡間古麗撞到肚子,當晚在醫院生下一個死胎。

兩天后古麗因喪子之恨,從醫院跑回小區,拿刀捅了陸瑾和紀恩念,紀淮安聽到聲音出來,看到慘死的母親和姐姐怒火沖天,提刀砍向古麗。

包括她懷里的死胎……

聽到動靜的鄰居起身,見情況不對立刻報警。

警察趕到時,屋里只剩紀淮安一個活人。

他小腹中刀,卻執拗的抱著一個死胎不松手,嘴里念叨著“喬喬”兩個字。

肖堯推門進來時,恰好看到電視上的畫面——

紀淮安衣著凌亂,銬著手銬送進了警車。

肖堯收回視線,開口拉回蘇喬的思緒:“喬,我給你帶了飯。”

“謝謝。”蘇喬看向他,揚唇道謝,“對了,昨天你說阿姨喜歡我做的醬料,我昨晚多做了些,你一會帶走。”

“我替我母親謝謝。”肖堯接過來,“她一直念叨著你呢。”

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兩個人的關系更加親切。

但除此之外,蘇喬仍無法全面敞開心扉接受一個異性。

肖堯始終遵循那天說的話,一直守著她,等著她。

蘇喬低下頭,抿唇掙扎著什么。

又是半年后。

這天,三個人一起出門旅游,卻偏偏遇到大雨。

Bruce在半個小時前跟二人分開,一個人去找樂子了。

蘇喬和肖堯則背著登山包來爬山。

此刻雨勢漸大,路況復雜,肖堯不敢帶著蘇喬冒險。

于是找了個落腳的地方,他拿著傘給蘇喬打,自己則打開手機找人過來。

誰知一陣風襲來,傘被吹走。

肖堯皺眉,看了眼被淋濕的蘇喬,直接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頭上。

“不用,我用背包。”

“蓋著吧,這外套防水。”

肖堯阻止她的動作,繼續給Bruce打電話。

蘇喬掀開外套看了一眼,肖堯把外套給她,包括暖手寶,自己則從頭淋到尾。

“抱歉,我應該提前看好天氣。”

蘇喬搖搖頭,這邊天氣本就復雜多變,怎么能怪到他身上。

低眸看到肖堯凍的通紅的手指,蘇喬握著拳,抿唇猶豫。

半響,肖堯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拉了下,他低頭就看到蘇喬仰著頭,眸子里一片認真:“你也,一起吧。”

肖堯驚詫,但很快回神,小心翼翼拉起外套一角罩到頭頂。

不顧自己露在外面的半邊身子,仍把蘇喬蓋的嚴嚴實實。

“你……”

“這畢竟是你的衣服,我自己用太不厚道了。”

蘇喬沒敢看他,低著頭說。

即使如此,肖堯也開心的不得了。

那次旅游過后,覺察到蘇喬軟化的肖堯更加努力,每天幾乎要住在書店。

又是一年冬,這是蘇喬到瑞士整整一年。

萬圣節這天,三個人戴著鬼面具,跟著大部隊玩樂。

深夜,玩耍回來的蘇喬站在公寓樓下。

肖堯望著她,“進去吧,早點休息。”

就在轉身之際,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肖堯整個人渾身一震,驚訝轉頭,他看到那只纖細的手正拉著他的。

“喬……”

“肖堯,今天我玩的很開心。”蘇喬開口,她認真看著他:“不僅是今天,跟你們認識后,我每天都很放松、快樂。”

“短短一年,我幾乎快忘了連城那些事。”

“我想,那些不好的回憶正被這些開心的經歷所覆蓋,所以……”

蘇喬忽然停住。

肖堯屏氣凝神等著她的“宣判”。

天空突然間飄下了雪花,這場雪來的猝不及防,讓人無措。

雪花緩緩飄落,落在兩個人的頭頂、肩上。

也落在了肖堯的心上。

他聽到她說:“我會試著接受你,接受你的熱情,包括你的愛。”

“也請你給我時間,我雖然不能及時回應你的一切,但我會努力嘗試。”

嘗試,再次擁有“愛人”的能力。

肖堯的心尖一片滾燙,他情不自禁抱住她,顫抖著回:“這樣就夠了。”

萬圣節,初雪下。

兩道身影在街道上緊緊相擁,此刻,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他們兩個人。

蘇喬眨了眨眼睛,抬手緩緩回抱住男人。

她看著天空。

黑夜即將過去,清晨快到了。

千里之外,連城某精神病院。

安靜的房間里,一個男人躺在床上,手里緊緊抱著個枕頭。

他目光渙散,卻執拗地望著窗外。

嘴里不停念叨著什么。

護工嫌棄地關上門,旁邊有人問:“這人天天說什么呢?”

“神經病當然是胡言亂語了,天天抱著個枕頭說是自己孩子,還說自己錯了。”

“看來,這人以前犯的錯挺多啊。”

屋內,床上的人閉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