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262.第兩百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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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下的戰斗持續整整五日,

戰場上遍布人和馬的尸體。

戰況最激烈時,漢軍同匈奴混戰在一起,沖鋒、廝殺,

血紅著雙眼,拼著最后的力氣,

與對手同歸于盡。

待到鳴金收兵,

雙方士兵的尸體堆疊在一處,幾乎無法分開。

匈奴騎兵屢次起沖鋒的方向,

數百漢軍持盾而立,盾前是倒伏的戰馬和敵人,盾后是已經停止呼吸,

卻始終屹立不搖的士兵。

入夜后,

漢軍和匈奴分別打起火把,

盡可能快地收斂同袍的尸身。每當這個時候,

雙方弓箭手都會停止進攻,選擇暫時放下刀鋒,留給戰士應有的尊嚴。

從戰斗開始,軍臣單于一直未曾離開過戰場。在號角聲中,

他仿佛恢復年輕時的勇猛,帶領士兵一次又一次沖鋒,一次又一次殺向漢軍。

火光映亮軍臣的面容,眼角額前爬上皺紋,

身軀依舊雄壯,

握刀的手依舊孔武有力。

他對眾人承諾,

只要還剩一口氣,就會帶領他們沖出重圍,回到草原。盡管這個承諾近乎飄渺,虛幻得毫不真實,本部騎兵和別部隨扈仍選擇相信他,愿意隨他拼死一戰。

他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不能抓住最后一絲希望,剩下的就只有絕望。

南下之前,他們想的是糧食、牛羊、錢絹和奴隸。當下,他們唯一能想的就是活下去,沖出漢軍的包圍,活著回到草原。

沒有柴堆,匈奴人索性拆掉帳篷作為引火物,將尸體集中起來焚燒。

橘紅的火光不斷騰起,在夜色中搖曳款擺。遇到北來的冷風,糾纏撕扯中,蔓延開點點刺目的火星。

漢軍大營前,趙嘉和歸來的魏悅并肩而立。

望著照亮夜空的火光,兩人皆默然無語。

漢軍的尸身同樣被小心收斂,在營前集中焚化。

大戰之后,他們無法送戰死的將士完整歸鄉,只能從尸身取下一縷或是一條衣帶,和記錄身份的木牌放在一處,仔細放進盛裝骨盔的陶甕,等戰爭結束,由術士主持祭禮,再由文吏核對籍貫,送回家鄉。

匈奴大營的火光徹夜未熄,漢軍營前的火焰也燃至天明。

旭日東升,吹過朔方的風變得更冷,天空卻異常晴朗,碧藍透徹,對比被血浸透的戰場,莫名透出一種蒼涼。

戰鼓敲響,漢軍和匈奴出營列陣。

在陰山南麓的戰場上,已經倒下過七萬士兵,戰馬更是難以計數。

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呼嘯的北風也無法吹散。被鮮血和尸體吸引來的狼群似在畏懼著什么,始終徘徊在戰場外圍,不敢靠近半步。

每到黑暗降臨,總會點點幽光徘徊閃爍。臨到天明又會不知所蹤,唯有刺耳的狼嚎聲連綿起伏,許久不去。

戰鼓聲告一段落,軍臣單于舉起長刀,王庭禁衛如潮水分開,車駕緩慢前行。

見到這一幕,漢軍將領同時舉起右臂,親兵飛馳傳令,環形軍陣分成六個方陣,陣間是可容兩馬并行的通道。

將官之中,曹時爵位最高。以官職和戰功言,李息和李廣居先。鑒于此,曹時主動退后半個馬身,同趙嘉、魏悅、李當戶和韓嫣并行。

軍臣單于的車駕停在陣前,即使身后的戰士不足一萬,仍是狼顧虎視,赫斯之威。

在他身后跟著另一輛木車,車上人做匈奴打扮,卻是實打實的漢人相貌。皮帽下,須俱已花白,面上爬滿皺紋,正是隨軍出征的中行說無疑。

李廣和李息并排前行,同軍臣單于相距五十步,李廣拉住韁繩,李息繼續前行十步方才停住,一雙長眸凝視對面,剛毅的面容盡顯威嚴。

“漢將,我有一言,帶給你們的皇帝。”軍臣單于開口,聲音略顯沙啞,卻清楚傳入李息等人的耳中。

“大單于請講。”

“七十年前,漢朝的皇帝被困在白登山,用盡手段才得以活命。如今我被困在此地,是我之過,非勇士之罪!”

軍臣單于攥緊長刀,聲音鏗鏘有力。

“讓你們的皇帝牢牢記住,縱然我死在這里,總有一天,草原勇士的馬蹄會再次踏過陰山,奪回屬于我們的草場!”

“大單于!”匈奴萬長高舉骨朵,大聲呼喝。

匈奴本部和別部勇士被激出斗志和勇氣,有死無生的困境,最后一戰的絕望,逼得他們陷入瘋狂。

李息沒有開口勸降,僅是點點頭,調頭返回軍陣。

趙嘉動作微頓,視線掃向緊跟在軍臣身后的中行說,握韁繩的手不自覺用力,眸光猶如利刃。

中行說的直覺十分敏銳,幾乎在趙嘉望過來的同時,便抬頭迎了上去。

四目相對,趙嘉挑了下眉,嘴角掀起冷笑。旋即舉起左手,橫向劃過脖頸。無論中行說是否懂他的意思,今日戰場上,他必取此人性命!

如果可能,他更想將此人活捉,綁在昔日被匈奴侵掠的邊地,綁在十數年前曾為村落,如今只存殘垣斷壁,人跡罕至的邊塞荒野,一刀一刀割掉他的皮肉,讓他體會一下什么是千刀萬剮,什么是罪當凌遲!

雙方回到陣中,號角聲和戰鼓聲再次響起。

最后一場戰斗,軍臣單于沒有坐鎮指揮,而是離開車駕,躍身上馬,將皮帽換成骨盔,手持長刀,出一聲高喝,帶頭起沖鋒。

北來的風呼嘯盤旋,馬蹄聲震耳欲聾。

奔馳的戰馬出嘶鳴,馬上的騎士揮舞著兵器,追隨在草原王者身后,已然是拋開生死,無所畏懼。

時空剎那交錯,這一刻的軍臣單于仿佛重現冒頓的光輝,率領不到萬名勇士,沖向嚴陣以待的三萬漢軍。

“放箭。”

面對氣勢驚人的匈奴,漢軍表現得異常鎮定。

從將官到士卒,仿佛化作鐵石制成的雕塑,沉默、冷靜。哪怕腳下的大地在震動,哪怕眼前有刀鋒閃過,始終巋然不動,神情都未變化分毫。

匈奴沖到百步內,六個方陣中同時飛出箭雨。最前方的胡騎被箭光籠罩,剎那之間,數百人墜馬。

繼箭雨之后,武剛車出最后一批飛矢,如刀篦般,正面穿透匈奴的陣型。

“列陣,上馬!”

連續數日鏖戰,漢軍箭矢消耗量巨大,縱然鐵箭能夠回收,戰斗中的損耗依舊不小。

三輪箭雨之后,弓箭手丟開射空的箭壺,6續抽刀出鞘,踏著長矛兵和刀牌手的足跡,沖向被大盾擋住的匈奴騎兵。

“殺!”

匈奴的攻勢被擋住,漢騎迅從兩翼殺出。

趙嘉和魏悅各率五千騎兵,在戰場兩翼奔馳揮刀。馬上騎士互相配合,刀鋒斜劈,一觸即走,并不和匈奴糾纏。

他們的目的是壓縮匈奴騎兵的空間,逼迫胡騎向中心靠攏,確保沒有一騎從包圍中走脫。刀劈不中也沒關系,自有身后的同袍幫忙補刀。

繼趙嘉和魏悅之后,李當戶和韓嫣緊跟著率騎兵馳出,徹底封死胡騎逃生的可能。

曹時汲取前番教訓,沒有輕敵冒進,嚴守戰前制定的策略,協助李廣和李息撕開胡騎前鋒,直撲軍臣單于所在。

漢軍和匈奴都很清楚,這將是陰山南麓的最后一戰。

若匈奴僥幸顛倒勝利的天平,撕開包圍逃出生天,必定能重整旗鼓,再塑草原霸權。

若是漢軍取勝,拿下軍臣單于的級,即使匈奴不被立即屠滅,力量也會衰弱到極限。至少二十年內,本部無法保持絕對優勢,徹底壓服草原諸部,更無法同漢朝抗衡。

最糟糕的情況,甚至會因失去大單于造成內部分裂。

於單被趙嘉俘虜,身為大單于繼承人,注定無法返回草原。伊稚斜再是強悍,再有威望,到底沒有“左賢王”的正統地位,必然難以服眾。

如果沖出包圍的右賢王長子能平安回到漠北,和伊稚斜殘軍匯合,情況或許會生轉機。

無奈氣運不在匈奴,如趙嘉之前所言,沖出去的匈奴正面撞上云中騎,在戰斗中全軍覆滅。軍臣托付的鷹雕被魏悅所得,此刻已交給李息,待到戰爭結束,就會同戰報一起送往長安,敬獻御前。

戰斗從清晨持續到午后,士兵已是疲憊不堪,卻都在咬牙堅持,只要鼓聲不響,始終無一人后退。

在王庭禁衛的保護,軍臣單于幾次躲開漢軍致命的刀鋒,更一度組織起百余騎,找準包圍圈相對薄弱的地方,不惜性命起進攻。

很不巧,被軍臣視為“薄弱”的方向,恰好是由曹時防守。

為彌補之前過錯,曹時下狠心,和敵人拼刀子完全不防守,遇到箭矢飛來,只要不會傷到要害,同樣不閃不避,儼然成為一尊殺神。

其結果就是,戰斗到現在,其他將官頂多有一兩處刀傷,曹時卻是身負六創,前胸背后插了三支骨箭。身上鎧甲染血,仍是越戰越勇,半點不見傷者該有的虛弱,用實際行動證明,“殺不死的曹校尉”絕非浪得虛名。

隨著戰斗繼續,無論漢軍還是匈奴,體力和意志都瀕臨極限,隨時都可能崩潰。

就在這時,戰場東側傳來一陣號角,數面漢旗飄揚在風中,正是由郅都親自率領,從雁門飛馳趕來的援軍。

對匈奴而言,這些漢軍的到來,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行說站在戰場外圍,陰沉的雙眸緩緩合攏。他十分清楚,一切已經結束,匈奴再無任何勝算。

軍臣單于沒有停下,繼續帶著不到百人的王庭禁衛沖鋒。直到三枚箭矢迎面飛來,胸口一陣激痛,又被兩桿長矛穿透胸口,方才動作一頓,在禁衛的怒吼聲中松開韁繩,一頭栽落下馬。

衛青和趙破奴失去戰馬,都在步戰。他們已經殺紅眼,甭管是誰,只要是匈奴人,統統揮矛扎過去。

直至李當戶殺到近前,一把抓起大單于的骨盔,高吼“軍臣已死”,兩人才驟然回神,意識到他們剛剛殺了匈奴大單于,長矛扎過去,當場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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