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情齋

54 丹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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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丹蘭(一)

54丹蘭(一)

看一眼二花三生四季五行自行,言一口二言三語四句五謎成謎。——看花成迷

“這兒已經沒有路了。”

“不對,我們走的就是這條路。”

“奇怪了……莫非遇到……”

“阿彌陀佛!這黑燈瞎火得可別瞎說,一定……你看哪兒是不是有下山路了?”

“真的,真的是下山路呢!”

“快走,快走……”

“不……這不對……”

“啊……”

“哈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

裂缺霹靂之下之間明晃晃的一道白光照亮了山路,在那一瞬間的亮光之下,只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隨后一切又歸入了黑暗,再無聲息。

“蘭佩蓉裳骨相寒,山中何日鼎成丹。春深富貴花如此,一笑尊前醉眼看。”

“這是……”

“宋人謝枋得的七絕。我覺得此時此景,方念這首才舒爽。”

“胡公子果然好性情,那牡丹和蘭花,到底哪個才是畫中之冠呢?”

“周兄此言差矣,牡丹之所以被說為富貴,那也是人所附加的,如果脫俗可人,見牡丹也有非凡俗之感悟,而蘭花素來與君子相襯,但如若只是個俗泥凡胎去看,也就是一株草爾耳,哪里來的那么多感悟?就算有也只是人云亦云,故算不得什么,所以花草之間無高下,有的只是人的差別之心而已。”

“胡公子所言甚是,說那杏花兒乃小人之花,實屬冤枉吶。”

胡悅一邊走一邊說,絲毫沒有吃力的樣子,而跟在他身邊的一干人等都有些吃力,其中最累的是一個體型富態,穿著一身錦繡綾羅的鄉紳。他早就走得氣喘吁吁,一個勁兒地扇著折扇。此人姓李,單名一個訶字,乃是京城有名的字畫行掌柜,甚是喜歡結交文人雅克,經常與文人墨客結伴游山玩水,踏訪各處名勝古跡,自己也愛舞文弄墨,附庸風雅。

另外兩個年歲稍微小些,也都是書生模樣,年長些的名喚周南,乃是兄,一人名喚周柯,剛過弱冠之年,乃是弟。二人都是書院的學生,家中略有些薄田,故而只讓他們盡心讀書,其他皆不用操煩。

還有一人,不像其他人那般多話鼓噪,時而匆匆趕路,時而駐足凝思,和胡悅道有些相似的氣質,但卻顯得過分陰郁,讓人不好親近,此人來頭也最大,名叫郭寰,字子洪,乃是京城出了名的詞人,與當時幾個鴻臚名儒皆有往來,如果不是因為此人太過孤僻,另外三人必定是圍繞著他的。

五人結伴而行,也是有一番緣故,胡悅在李訶的字畫鋪子里聽李訶說起丹蘭山的一些軼事,其余幾人正巧聽見了謠傳,在丹蘭山附近有一處空谷,乃仙山神府,自是一番好景致。在之中有一種蘭花就只生于此處,其他地方絕無二者能與此蘭相比。乃是蘭中神品,叫丹蘭,花朵呈現出一種像是仙人煉丹,傾倒丹爐所留下的朱砂一般顏色。據說這是一味非常珍貴的仙藥,其花和根莖能能治沉疴惡疾,甚至傳言有續命之妙效。就單單是蘭花的枝葉,如果小心收集,配以朝露為引,合上上好的人參雪蛤,對于那些嘔血之癥也有奇效。

五人都為了這丹蘭花而來。倒非是為了它的藥效,而是想要一睹奇花之貌而已。

胡悅嘴角微翹,似笑非笑手里拿著折扇,一手附于身后,神態自然得根本看不出是走了半日的山路,反而越走越是輕快,似乎越到山中,這景色越是讓他歡心。

胡悅轉身對著李訶詢問道:“李官兒上次和我說起的那折戲,好是好,但是卻少了些許靈氣。”

李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見胡悅談起了此事,連忙更近幾步道:“那,胡兄可否愿為不才指點幾句?”

胡悅一首指著山中一處轉角,那兒有一顆半枯死的樹,樹木歪歪扭扭極其丑態。他說:“你看那樹能想到何物何事?”

李訶歪著腦袋說:“一顆……快死的樹,有道是……枯木逢春猶再發……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哎,請兄賜教?”

胡悅沒有說話,邊上的周家兄長說:“此樹橫于此處,像是天然的橋,乃是鬼斧神工。似阻似迎,似有天意?”

郭寰看了一眼,動了動嘴,卻也不說。胡悅挑眉看了他一眼,他淡淡地欠了欠身。

其余人又是一番一輪,把這棵樹說得仿佛是天神放置在此處,再說下去那就是牽扯到三皇五帝,上古遺跡了。

胡悅合上扇子,哈得一笑道:“那就是一株快死的樹而已,但那樹自有那樹的因緣,如若說人有情所以多牽掛。但若無情就會毫無牽掛嗎?也不盡然……你看這棵樹,雖身之將死,但卻依然護著那枝頭上掛著的蜂巢。這一生一死,一守一護又何為無情呢?所以如果說單單只是樹,對于你我并無任何意義,但卻有自己的內心所感悟。悟者自有一番了解,不需要我們刻意地去附加,如果刻意為之,反而顯得忒過了。詞也是這番道理,點到為止,發人悟性。”

郭寰微微點頭,似是對胡悅這番言論的認可,眾人見郭寰都如此認可,便拍手稱贊。

胡悅的眼角卻劃過了那么一絲不忍,隨后微微揚手,那樹木似有感應,也微微搖動枯枝,胡悅再定睛,那樹后果真還有一顆小苗,似乎就是那棵樹的再續一般。

胡悅會心一笑道:“李官兒說得也沒錯,枯木逢春猶再發呀……”

此時周南拉住胡悅說:“哎哎哎,賢兄啊,到現在你除了走路沒有一絲一毫感悟之作嗎?”

胡悅解開腰間的酒壺,灌了一口說:“有呀。”

胡悅剛要開口就聽到有人微弱地呼救聲,兩人同時一頓,超前跑了幾步,低頭一看,在山腰邊上躺著一個人。

胡悅幾步輕跳,猶如蜻蜓點水一般,很快就來到了那人身邊。邊上的周家兄長嘆道:“原來胡兄有如此好的身手啊。”

胡悅露出了一絲失算的神色,但是很快便低頭看著地上的人,那人是一個男子,此事頭巾已經不見了,一頭亂發遮住了臉,看不清長相。身上應該有許多的傷,胡悅不敢輕易挪動他。

胡悅隨即點了他幾個關鍵的穴位,隨后慢慢把他抱起,撥開頭發,發現是一個極其俊俏的少年,少年雙眼緊閉,嘴唇裂開,臉色慘白,奄奄一息隨時都會身亡。

其他沒法跳到這里,只能遙望喊道:“胡兄啊,到底怎么回事啊?這人是死是活?還有得救嗎?”

胡悅微微皺著眉頭,一雙鳳眼劃出一絲古怪的神情。他喃喃道:“這人為何有一種面熟的感覺?”

胡悅又低頭觀察了一下,確認此人并沒有什么骨傷或者內傷,只是因為昏厥多時無人發現,所以特別的虛弱。

他一把橫抱起少年,運氣而行,很快又跳了回去。、其他人馬上就圍了上去,就連最淡漠的郭寰也過來探看,胡悅搖頭說:“不好說呢,看來賞蘭之旅要被此事耽擱了。”

周柯連忙道:“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是快快送回去吧。”

李訶道:“他要不要緊?看樣子還沒死。”

胡悅道:“暫時還不好辨認,得先把他帶回去。”

李訶探頭又看了幾眼,大喊道:“不得了啊不得了!他是當小侯爺,太后的親侄兒啊!”

胡悅的手抖了抖,馬上抱緊懷中之人說:“小侯爺?侯爺怎么會落在這種地方?”

李訶再細看幾眼,他搖頭道:“當初姚華池的浴佛大會之時,曾有過一面之緣,但隔得些距離,只是這少年的眉眼之間像極了當今葛太后的親侄兒,葛小侯爺。”

胡悅嘆氣最后一句極其小聲道:“原本是來賞花的,沒想到卻撿到了個貴胄,這……只能再問問家里另一個侯爺了……”

周南較為謹慎細致,他說:“如若真的是小侯爺,為何會在荒郊野外?我們貿然把此人送回侯府,會不會被官府治罪?”

周柯聽了兄長的話,一臉皺眉道:“但是不送回去,送哪里?”

李訶湊近了又看了幾眼,道:“像!還是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人一般。這應該不會錯。就是侯爺。”

郭寰嗯了一聲,沒了下文。不過大家也沒心思再伺候他了。便也不搭理,只是圍著這個半死不活的年輕人一番言論,胡悅見他們再說下去,活人就被拖成死人了。便打斷道:“先救回去再說,回城后兵分兩路,李兄和郭兄去探聽這小侯爺是否出府,周氏兄弟與我一同找郎中救人為先。總之被咋們看見了,豈有見死不救之理?”

打定主意后,胡悅一把背起少年,周氏兄弟忙著幫忙扶拖,其他二人對看一眼,也跟著往回走。

胡悅回頭看了一眼山路,卻在山路的對面的草叢間似乎看到了一個人的聲音,是一雙腳。腳很快就縮回了暗處,樹枝微微晃動了幾下。好像暗處一直有人看著他們的言行,胡悅斜眼瞟了一眼那個方向,卻也不與他人言說,全當沒有發現這番蹤跡罷了。

幾人匆匆折返之時,那少年原來昏迷的位置,原先本該存在的草木卻全部枯萎,和邊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胡悅背著那個少年,李訶在前開路,其余三人在后,但是山路遙遠,幾人原本就是步行而來,這折返的路程也是遙遠。胡悅身上背著一個昏迷之人,也不敢走得太急,這時間一拖磨,眼看天色就要暗下去了。

胡悅道:“哎,看來只能先過了今夜再說?”

李訶一臉苦氣道:“哪有那么容易啊,這荒郊野外的,萬一來頭狼如何是好?再說我們能熬得住,這小侯爺千金之軀可就不知道撐不撐的下去,萬一我們把一個死了的小侯爺帶回去?或者小侯爺送回去沒多久就咽氣了……那還有我們的好果子嗎?”

周南道:“實在不行,我們先找找有沒有遮掩之所,好歹不需餐風露宿。你我皆是讀書之人,焉有見死不救,看著他死的道理?”

周珂點頭符合道:“的確如此,愚弟之言的確在理,我看還是先找個地方安頓一晚,在做觀察。”

胡悅說:“如果還沒出山里,或許能找個山洞也未可知,但如今出了山,這的確也不好找。難道還要再走回頭路?”

郭寰開口道:“吾尚知這附近有一處破廟,如若放棄回返,而投奔那出,或許可以在日薄西山之刻趕到。”

幾人連忙點頭,有片瓦遮蓋,總比餐風露宿的好。幾人便由郭寰帶路,去尋找那間破廟。

郭寰成了帶頭的,但是卻依然走在胡悅身邊,他的容貌并不出眾,有些消瘦,高高瘦瘦得,讓人想到竹子。胡悅側目打量著他,他淡然地轉過頭看著胡悅,詢問有什么要說的。

胡悅微微笑道:“郭先生為何想到來此賞蘭?”

郭寰的眼睛依然盯著胡悅的眼睛,那種毫不避諱,卻又放空淡然的眼神讓胡悅一時間想到了某一個人,這個人他卻想不起是誰。

郭寰開口道:“當時恰好在看字帖,也聽到了你們的談話,一來有時間外游,二來想要寫一段關于蘭的詞調。便也隨著四人結伴而行。”

胡悅點了點頭,笑道:“先生與我所來之目的也到相似。”

郭寰道:“吾看過你的詞,介于好與不好之間。”

胡悅聽他這般直白,倒是興趣地問道:“哦?可請先生指點一二?”

郭寰擺了擺手說:“吾無以指教,但只說一事,你的詞用情太盡了,故而物極必反,反倒有情顯得無情。可惜。”

胡悅哈哈大笑,若不是背后有傷患,否則他可能仰天大笑,他細長的鳳眼笑成了彎兒,開心地道:“我下筆寫詞多年,如今能聽到先生此言,甚幸矣!若有酒,當浮一大白。”

后面三人見胡悅如此開心,也趕了上來道:“何事如此開心?”

胡悅還在笑,沒有回答。郭寰見他不言,也只是微微一笑,轉而繼續走路。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岔開話題,說起了他事來。

此時周南對郭寰問道:“先生說的那破廟到底在何處?”

郭寰說:“走過前面的林子,看到一顆老杏,再往南走一炷香的時間應該能到。”

其余四人見他手指的放心,頓時有了一種當年曹操遙指梅林,望梅止渴之感。本不抱希望,沒想到真的走過林子之后,便見到了一顆年歲久遠的杏樹。

大家這才提起信心,一股氣便又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果真見到了一間破廟,廟早就被人遺棄,香爐斜倒,幡布破爛,一副頹院殘壁的之象。但是那兩邊的楹聯倒是清晰。

看一眼二花三生四季五行自行,言一口二言三語四句五謎成謎。

這楹聯不知何意,但是匾額上似乎此處過去供奉的乃是花朝之神,但如今花神不見,空余這處破廟殘瓦。

說來也巧,當他們到達破廟的那一瞬,最后的一絲日照從西邊落下。仿佛幾人到達,這天地由陽便轉為了陰,雌伏在暗處的那些鬼東西也都蠢蠢欲動了。

一陣陰風吹過,吹得所有人都打著哆嗦。遠處傳來了類似野獸的叫聲,這番情景無不讓人覺得陰森起來。原本墻上所繪制的十二花仙朝拜圖,也因為斑駁破爛,所有原本的仙子變得非常詭異恐怖。讓人看都不敢多看。

甚至在剛入寺廟之際,居然隱約間還能聽到女子嬌嗔得笑聲,但進入之后卻空無一人。卻讓人時不時聽到像是淡淡的呼吸聲,讓人不寒而栗。

周柯有些心虛,他道:“還是快些進去,找一些能燒的東西燃一起火堆,否則野獸來了,我們也沒防身的東西。那可如何是好啊。”

胡悅背后的青年微微抖了一下,似乎也感覺到了寒意。胡悅是第一個跨入破廟,廟的大門早已不知去向,進去之后之間供奉著一座泥塑的神像,但是泥塑少了一半。另一半藏在了幕簾之后,露出了半張泥塑的容顏,那張巨大慘白的臉躲在破布之后,似有寓意地看著眾人,說不出的詭異怪誕。

胡悅先找了一塊略微干凈的地方,放下少年,隨后掏出一粒藥丸塞入他的嘴里。頓時少年原本慘白的臉龐稍微有了那么些許氣色,雖然很細微,但是卻讓他的呼吸平穩了不少。

李訶眼尖,連忙問道:“胡兄給他喂的是什么?”

胡悅略微有些心痛,他說:“好東西啊……此乃九緩續命丹。此丹可助他熬過今夜陰氣,但是如果明日再不回城就醫,那也是無用矣。”

李訶拱手連忙問道:“可還有否?我愿高價求售。”

胡悅被他一說,心更疼了,他指出一只手,李訶看了看他的手,說:“五十兩?”

胡悅搖頭,李訶眼神有些復雜,但還是咬牙道:“五百兩?”

胡悅還是搖頭,李訶的臉色已經和那少年差不多了,他顫抖地問:“五……五千兩?!”

胡悅怕他中風了,便開口道:“五百年的石靈芝啊!有錢?有錢沒出買去……也只有那個人才有可能隨手送人……”

周氏兄弟在邊上聽得也是為之大奇,問道:“那個人是誰?”

胡悅咳嗽一聲說:“沒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一個普通的酒友罷了。”

與此同時,遠在酒肆獨酌的楚玨,不知為何突然感覺身上一陣寒意,霎時一個噴嚏。拿酒的手為之一顫,一盞杏花春灑在了桌子上。他頓了頓,面無表情地再為自己斟上一壺。動作依舊悠閑而雅致,云淡而風輕。: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