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橙紅星娛辦公室籠罩在一片死寂中。
助理低垂著頭站在一旁,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沈國棟盯著新聞中關于江晚晴的報道,臉色陰沉得可怕。
娛樂周刊,頭版赫然印著準天后叛逃?標題。
標題上,那血紅的字體,格外的醒目。
窗外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不斷響起,全是追問“橙紅內訌”消息的媒體記者。
沈國棟看向窗外,臉色越來越冷了。
二月份,橙紅星娛正全力投入“雙王爭霸”與“天后爭霸”的戰略布局!
這也是與星盛華娛競爭的關鍵時刻,兩家公司已到了刀刀見血的地步。
然而就在這緊要關頭,令沈國棟萬萬沒想到的是,公司傾注巨量資源力捧的江晚晴,竟會做出如此令人震驚的瘋狂舉動!
看著這一千多張的專輯消息,再瀏覽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
沈國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件事,熱度起來得很快,很明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此刻想壓下去,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她難道不知道公司對張曉東的封殺令?
難道不明白這種行為等同于公開對抗?
難道不知道,這一行為,將會將她,甚至將公司都給推向深淵?
“砰!”
“李總到了嗎!”沈國棟猛地拍桌。
“已經在路上,馬上到。”助理低著頭,聲音輕若蚊吶。
沈國棟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就在指尖敲擊桌面的頻率越發急促時……
門終于再次開啟。
李洪濤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沉默地一步步走進來。
沈國棟猛地將報紙摔在桌上,聲音陰冷刺骨:“李總,這就是你帶出來的藝人?私購千張‘禁片’,公然打公司的臉!你平時怎么管的!”
李洪濤低頭:“沈總,我也是剛看到新聞,已經讓團隊去查了。如果是真的,一定按合同處置……”
“查?”沈國棟突然厲聲打斷,一把推開轉椅逼近兩步:“處理?你告訴我你要怎么處理?要查多久?你看看外面!現在全行業都在看橙紅的笑話!我們明明在封殺張曉東,可我們力捧的藝人卻在這個時候支持他,這算什么意思!”他猛地抓起茶杯又重重放下:“我看你根本不會處理!我會直接向王總匯報,干脆這件事我來處理好了!”
“沈總,其實那張專輯銷量已經起來了,我個人聽過,品質也不錯,與其打壓,不如考慮與大水牛娛樂展開合作。如果需要,我可以負責從中協調,確保公司利益不會受損。我認為...”
“合作?你瘋了?讓我們去主動找他們合作?開什么玩笑!”沈國棟怒不可遏地喝道。
就在兩人爭執不下之際,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董事長劉向陽默默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副總王磊。
顯然,公司高層已被這件事驚動,親自前來處理。
……
凌晨時分,會議終于結束。
李洪濤默默走出會議室。
公司高層最終決定由沈國棟全權處理此事。
此前在會議中,李洪濤曾向董事長劉向陽提議與大水牛娛樂展開合作,但遭到副總王磊和沈國棟的強烈反對。
二人堅持認為,若公司向一個叛離藝人妥協,將嚴重損害企業威信。他們強調:“公司從不缺張曉東這樣一個藝人。”
劉向陽全程保持沉默,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會議室內的爭執,最后落在李洪濤身上。
“要不,跟董事會開個會?大家一起決議到底怎么做?”
“不必了,這事就交給沈總全權處理吧......”
李洪濤與董事長對視片刻,最終低下頭,起身告辭:“我想申請休假調整一段時間。”
當李洪濤離開會議室后,江晚晴和她的經紀人林姐立即被傳喚進了辦公室。
當兩人再次出來時,江晚晴雙眼通紅,林姐更是面如死灰……
她當場收到了辭退通知。
李洪濤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卻一聲不吭。
……
早上九點,他接到了副總王磊的電話。
隨后,去了王磊的辦公室里。
“董事長跟我聊過了……”
“這件事交給沈國棟全權處理。他會用強硬的手段,壓下一切對公司不利的因素,不過...你可以私下聯系張曉東他們談談。只要他們愿意低頭認錯,你就帶他們來公司。”
“雖然明面上我們封殺,但只要他們態度誠懇...公司也不是不能給他們一條出路。”
“……”
李洪濤聽完以后,點點頭卻是反問:“如果星盛華娛挖人呢?”
“如果星盛華娛想挖人,除非張曉東公開道歉并接受他們提供的十年或十五年合約條件,否則敢給十年以下的合同,資本大概率會聯合封殺,甚至連帶排擠星盛華娛,沒有資本會允許這樣的刺頭重新冒頭,除非他們愿意替張曉東扛下所有代價,但這顯然違背資本逐利的本性,星盛華娛也未必敢冒險。”
“如果張曉東寧愿簽十年合約,也要打我們呢?”李洪濤反問。
“所以,需要你去當這個好人......而惡人角色就由我們來扮演。”王磊停頓片刻,從抽屜里取出一份文件:“這是協議,你讓他們簽這個。”
幾分鐘后,李洪濤仔細閱讀完協議內容,眉頭瞬間緊鎖:“這份協議暗藏陷阱,表面條款寬松合理,但隱藏了太多獨家解釋權條款……簽了協會會毀了他們……”
“想辦法讓他們簽字就行。”王磊冷漠地打斷他,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具體怎么操作,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和星盛華娛已經達成共識,未來簽約任何藝人的模板都按這個來,包括挖人競爭也得在這個框架下進行……誰敢違反,誰就是敵人!”
李洪濤沉默片刻,眼神晦暗不明:“……”
………………………………
在竇文濤的搖滾時代結束之前,娛樂圈還保留著幾分藝術至上的江湖氣。
那時的音樂人尚能在酒桌上談理想,在錄音棚里爭辯編曲到天亮最終任性地延遲發歌,公司雖然無可奈何,但大多都只能幫著擦屁股……
那時候的大陸娛樂公司與音樂人之間,更多是相輔相成的共生關系,音樂人專注創作作品,公司負責資源整合與商業運營,雙方各司其職,共同獲利……
但自90年代中期起,隨著資本洪流席卷行業,隨著港島娛樂與大陸娛樂聯系緊密,港島TVB的管理模式來大陸的那一刻,一切都開始漸漸變了味……
為了追求短期的利益和業績,越來越多的娛樂公司通過不斷進行服從性測試來掌控歌手……
手包括強制發布未完成作品、擅自安排宣發檔期、下達硬性創作指標等等……
突然間的環境變化自然引來了一系列瘋狂反抗,尤以竇文斌的反抗最為震撼。
當時,宋唐樂隊正值人氣巔峰,就在眾人以為竇文斌即將登上神壇、沖出華夏,殺入國際之際,他卻站在舞臺上,當著上萬觀眾的面砸碎吉他,怒吼這是一場“早已準備好的陰謀”,隨后憤然離場……
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了整個樂壇,也點燃了搖滾圈的抗爭怒火,隨后火焰逐漸蔓延,最終掀起了一場抵制資本壓榨的浪潮。
那段時間,整個娛樂圈陷入瘋狂,幾乎各個領域的藝人都加入了反抗行列……
然而,資本的力量終究難以撼動。
隨著娛樂公司相繼凍結資源、切斷曝光渠道、發起天價違約金訴訟,那些曾經熱血沸騰的搖滾歌手們,陸續被現實擊垮。
有人迫于生計重新簽約,有人為延續音樂夢想選擇妥協,這場抗爭最終如風雨中的火把,漸漸熄滅。
至此……
規則徹底改變了!
至此,十年、十五年的牛馬天價違約金合約,正式出現……
…………………………
2月12日。
燕京城下著一場小雨。
春雨貴如油。
竇文斌戴著帽子,漫無目的地漫步在燕京城的街上。
他在燕京城有一套四合院,其實玩音樂前,家境也挺OK,大富大貴算不上,但錢是不缺的。
告別演唱會一落幕,竇文斌便連夜離開了海山城。
那一年的抗爭雖以敗給資本收場,但他并非沒有退路……
李洪濤后來遞出的優待合同就擺在眼前,只要他肯低頭簽字,一切都能翻篇。
可竇文斌的脊梁彎不下去。
有些人天生咽不下那口氣,寧可撞碎骨頭也不肯回頭。
這場告別演唱會,不過是他留給李洪濤的最后交代……
至此,兩清!
雨絲漸密,竇文斌壓低了帽檐,踩著潮濕的青石板路轉過街角。
巷口音像店的破喇叭正循環播放著“天王之戰”的宣傳曲,電子合成的鼓點機械地砸向耳膜。
他皺了皺眉,加快腳步……
并不是這些音樂不好聽,其實,這些日子他也聽了不少,但鋪天蓋地的,到處都是這些音樂,難免讓他心里頭有些煩悶。
他知道資本又在造神了。
就在走著走著,一段鋼琴前奏突然進入了他的耳朵。
竇文斌猛地剎住腳步。
那個聲音,好熟悉!
不過,不對,似乎又有些陌生?
他目光看向了街邊的音像店,隨后,下意識地走了進去。
看到了一盒剛到店的新磁帶。
展翅高飛。
然后……
也看到了那盒磁帶上的名字。
專輯制作人:張曉東/蘇楊。
專輯編曲、作詞:張曉東/蘇楊。
出品公司:大水牛娛樂。
出品廠:燕京新世紀音像數碼制品
……
他們……發專輯了?
竇文斌盯著磁帶上的幾個字……
前段時間,張曉東的反抗和蘇楊剛成立的那家公司、初期媒體沸沸揚揚的討論,此刻突然在腦海里翻涌起來。
他微微發怔,半晌才掏出十塊錢,鬼使神差地買下一盒。
更沒想到的是,短短幾分鐘后,攤前竟漸漸圍攏了人。
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手伸向那摞磁帶……
……
回到家后,竇文斌仔細聆聽著這張專輯。
專輯里有五首歌,主打歌是展翅高飛和那花。
竇文斌安靜地聽完這五首歌,內心充滿詫異……
這與他記憶中張曉東的風格完全不同。
專輯既有搖滾的張力,也有民謠的細膩,動人的旋律和真摯的情感令人心碎。
當五首歌播完,竇文斌正想翻面時,意外發現磁帶里還收錄了其他歌曲:一首風格類似那花的似乎名字叫丁香花,以及一首旋律節奏與展翅高飛相似的飛得更高。
不過這兩首歌似乎只錄了一半不到,歌詞也斷斷續續的殘缺,像是試唱的時候意外被剪輯進了專輯里……
竇文斌反復翻看磁帶內外,卻始終沒能找到丁香花和飛得更高的任何曲目信息。
明明這兩首歌與專輯里的那花展翅高飛風格相近,甚至命名方式、部分旋律也如出一轍,但不知為何,他對這兩首殘缺的曲子格外感興趣……
也許,殘缺的東西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
窗外雨停后,竇文斌在屋子里循環播放著展翅高飛專輯,從午后一直聽到傍晚。
那些歌一首接一首地流淌著,他沉浸其中,原本灰暗壓抑的心情漸漸被旋律點亮,心底竟生出一絲久違的希望。
傍晚,竇文斌離開屋子,難得去報亭翻看各大雜志對音樂的報導。
盡管鋪天蓋地仍是天王之戰的消息,但展翅高飛的相關報道也占據了不少版面……
只是內容多半圍繞著橙紅星娛的緋聞炒作。
看著這些緋聞,竇文斌陷入了沉默。
這些熱度,能持續多久呢?
回到家中,他本想如往常般看書入眠,腦海中卻不斷閃回舞臺上的種種畫面:封殺令的冰冷、資本巨鱷的陰影、昔日同伴的背叛......
這些記憶像烙鐵般灼得他輾轉難眠。
翌日清晨,他鬼使神差又走向報亭。
最新刊物的頭版依舊被天王之戰和準天后之戰霸占,而昨日那些關于展翅高飛的報道竟像被橡皮擦抹去般無影無蹤。
更詭異的是音像店的陳列……
原本擺在顯眼位置的專輯突然消失,偶爾有顧客詢問時,老板們竟像接頭暗號般壓低聲音:“要展翅高飛?得等調貨......”
甚至有些磁帶被撕去封面,胡亂貼著新春金曲經典老歌的標簽。
竇文斌意識到,娛樂公司開始出手了!
隨后……
他表情漸漸冷了起來。
…………………………
窗外。
星光閃爍。
不遠處的廠房里機器轟鳴聲依舊持續,機械刻錄設備的運轉聲夾雜其中,顯得格外嘈雜。
遠方微風吹拂。
已不再寒冷。
許頌文靜靜地看著遠方的廠房。
廠房并不大,銹跡斑斑的鐵皮屋頂下,四臺二手刻錄機晝夜不停地運轉,工人們輪班倒,一天最多也只能壓出2000張專輯。
而昨天一天時間,訂單就接近2300張了!
許頌文蹲在臺階上激動地點燃一根煙。
五年前初到燕京時,他不過是個背著蛇皮袋、混跡中關村天橋的盜版販子。
寒冬里蜷在漏風的棚戶區,用最原始的錄音刻錄磁帶,一張張親手給空白磁帶貼標簽,攢夠錢買了第一臺刻錄機的那一晚,他終于緩了一口氣。
記憶最深的時候,替人代加工正版磁帶,被大廠克扣工錢,整整三個月頓頓饅頭配咸菜……
不過,也正因那次機會,他逐漸接觸到了一些正規渠道的電子商場,開始斷斷續續接些小活,勉強維持生計。
但規模和上限,大概也就止步于此了。
其實這些年賺大錢的機會并不少……
在四大天王鼎盛時期,在天后爭霸時代,在搖滾樂壇大火的時候,這些當紅唱片公司的專輯,隨便錄制一些都能在市場上小爆一把。
但作為一個兼做盜版的邊緣人物,從來都拿不到主流錄制資源,永遠只能在行業最忙的時候做代加工,甚至連工廠名字都沒資格署上。
……
不遠處,桌上的訂單隨風飄著,要專輯的電話依舊響個不停。
之前拒絕合作的20家電子商城,昨天仿佛全部嗅到了商機一般,開始陸陸續續打來電話。
這些商場市場部門其實很清楚哪些專輯能火、哪些能小賺一筆、哪些正顯現出熱度漸起的征兆……
昨天時候,電話那頭的語氣比以往真摯誠懇了許多。
偶爾也夾雜著一聲聲“兄弟”,一聲聲“哥們”仿佛跟他們很熟的樣子。
許頌文起初難抑興奮,仿佛突然踏上了夢寐以求的主流階層,成為了一個可以留下名字的工廠,而且是首批出品工廠。
就在他暢想未來的時候……
今天接了一些電話。
電話依舊是訂貨單。
只是……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音像店老板壓低的聲音:“許總,實在對不住……剛接到上頭通知,展翅高飛不能擺正規柜臺賣了。橙紅星娛的人撂了話,要么下架你們的專輯,要么……他們旗下所有天王天后的新專都不給我們供貨……當然,專輯我們要,只是,我們換種方式要……”
許頌文笑容凝固在臉上。
窗外暮色沉沉,遠處傳來卡車卸貨的轟鳴,而聽筒里陸續響起的,是更多合作方支支吾吾的推拒。
“我們小本經營,實在得罪不起……”
“要不你們換個封面?用個化名?”
“反正,同樣我們算你錢,專輯里面的信息,也稍微都換一換……”
……
而當許頌文正陷入沉思時,廠房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
他抬頭望去,只見幾個西裝革履的人站在門外。
來人遞上的名片赫然印著星盛華娛的LOGO。
“請問蘇楊和張曉東老師在嗎?我們是星盛華娛的,想和他們談談合作的事。”為首的中年男子語氣溫和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