勛陽布衣_第187章蕪湖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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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三,李響的三艘船到達湖口。南望煙波浩渺的鄱陽湖,李響感嘆了一句“跟洞庭湖沒什么區別,都是一眼看不到邊”,便繼續行船。
正月二十六,李響到達安慶。船隊后面跟上了兩艘沙船,張老頭上船查看過藥材和布匹。五艘船尚有空間,方維良和張清平、大牛進城采買糧食粗鹽,把五艘船裝得滿滿的。
正月二十八,滿載的五艘船到達蕪湖口岸,在驚恐避讓的商船、漕船、客船、戰船中間穿過,搖搖晃晃地停在碼頭。
臉色暗黃的張清平顧不上楊營東和劉盛的嘲笑,強撐著精神走出船艙,推開打招呼的碼頭吏員,找地方吐去了。楊營東和劉盛自顧自地檢查了周圍情況,帶著幾個身手最好的莊主親衛守住一塊落腳地。
江南的溫度回升更快,長江上還有些濕冷,陽光直照下的陸地卻溫暖舒適。有條件穿皮裘的,可能會覺得難受。與白天時不同,夜晚的江南被濕冷氣息環繞。除了官紳豪商,一般的人家只能縮著身子,盼著春日早至。
李響踏出船艙,被陽光刺到了眼睛。
江面和陸地的氣溫、濕度不同,正在彼此較勁。李響打了兩個噴嚏,這才抬腳走上船板,踏上平穩的碼頭。為了幫援岳父,他少不得要和官紳富商、官軍將校打交道,請教過方維良之后,還是穿上了爛大街的青布士子袍。
被張清平推開的那位小吏員雖然尷尬,倒也不惱,誰讓眼前這幫剽悍的家伙有人有錢,招討使大人又有吩咐呢。看到在精壯護衛簇擁下走近的李響,復姓西門的吏員上前拱手,“敢問閣下可是劉成棟將軍的女婿,李小英雄?”
李響快步走近,客氣地朝這位不高不矮、面白微胖的吏員抱拳,“不錯,在下正是李響,敢問大人有何吩咐?”
“在轉運使大人手下混口飯吃而已,哪是什么大人……”姓西門的吏員做過自我介紹,連連搖手客氣,“招討使大人可是讓在下在這里久等了,李小英雄若是方便,還請盡快收拾一下,隨在下去見招討使大人如何?”
復姓西門?李響納罕不已。前不久聽說梁山泊大鬧了三個州府,他便想起了原時空水滸傳的情節。如今親眼見到了西門家,李響這廝心中揶揄:不知這位西門吏員的家中有沒有單名一個慶字的子嗣,有沒有搞過別人家的潘金蓮?
聽說坐鎮江南的韓世忠將軍找自己,李響壓下了那點兒低級趣味,肅容道:“蒙招討使大人掛念岳父,小子感激不盡,怎敢稍加耽誤。等小子安排幾句,這便跟著大人出發。”
李響吩咐方維良把物資運到宣城,又吩咐張老頭抓緊時間把藥材切割、調配、分裝,還囑咐雷達帶人購買木頭,給艙里暗存的七百多根點鋼槍頭加上槍桿。粗豪勇猛的劉盛和吐得發虛的張清平帶著大部分莊丁留下,一為護送物資,二為抓緊時間讓莊丁恢復體力。
安排好這一切,李響帶著丁史航、方維良,以及七名親衛出發,坐快船前往湖州大營。
湖州、廣德和長興三城,就像一個三角型的三個頂點,牢牢地牽制住永樂朝。逆軍從沒有攻入太湖以西,李響乘坐的快船得以在完好而繁忙的運河體系中穿行。
江南為何富庶,為何文華薈萃,為何被歷代文人墨客鐘愛?官府雇傭的役夫喊著整齊的搖槳號子,李響思考著沿岸看到的種種,心中的疑惑很快消解。
江南應該富,不富才沒有天理!
滿眼都是小溪、小河、湖泊、運河,到處都是水稻田,隨處可見桑園、繡坊和織布坊……建康、馬鞍山、蕪湖以東的廣大地區,八口之家種上幾畝水田,農閑時婦人紡紗刺繡,當家的男人做工,月入五到十貫稀松平常。這樣的人家積累個七八年,只要沒有大災大難,總能供出一二識字的孩子。再過兩年,只要家中能有個功名,或者開辦個作坊店鋪,小富之家的根底便有了。
西斜的太陽映照著運河水田、青磚瓦房。
運河兩岸,不時有漿洗衣裳的婦女唱著俚歌。穿著厚實的農家孩童在河岸上跑來跑去,也不怕官軍的船只,想來已經司空見慣。老人領著成年的兒孫,修繕過自家水田,摸了幾把土壤便朝家中走去,準備把耕犁、鋤頭等農具拿出來打磨。
一年之計在于春。
快船上的李響親衛,全部出身襄陽淮河以北,哪見過這等繁華的“鄉野”?
李響帶著的七個親衛,最小二十歲,最大二十五歲。年齡最小的那位親衛,在逃難過程中失去了全部家人。他把這邊的富庶和老家的窮山溝一比較,有些懷疑人生,鞋里的腳趾頭不斷勾著,心中疑惑:這里真是大周嗎?俺老家到底算什么?
官軍用于報信急遞的快船經過一棟棟石橋。姓西門的那位吏員帶著李響等人上了兩次岸,然后換船前行。無論是運河還是湖泊,所有的畫舫、漁船和貨船都要給這艘快船讓路。到得夕陽殘照、乳燕回巢時,李響等人便路過了花燈初上的宜興城,滑入太湖。
回望運河出口,李響估計了一下距離。他震驚地發現,通過交替的快船在江南水道中行駛,他們在兩個半個時辰里前進了三百里。考慮到運河體系的繁忙,李響在心里大罵原時空的無良媒體:誰說古代落后的?!
微濕微寒的太湖水面,散落著一片片螢火蟲般的光點。湊近一看才發現,那竟是一支支船隊,尖底平底、方頭圓頭、單桅雙桅……形制載重不一的貨船、漕船、海船、騾馬船停泊在一起,隨著水面微微晃動。
李響乘坐的快船點起燈籠,敲著鑼穿行于第一批增援江南的船隊之間,如同離家的小鹿闖進猛獸群。李響抬頭,仔細觀察著每一種沒見過的船型,不知不覺間,眼眶已濕。
自蕪湖順水而上三千里。
漢江水面,冰水與水汽交織出短暫停留的倒春寒。兩艘最普通不過的運貨船擦開水面,滑進薄霧之中。
兩個時辰后,明月集東去七十里外的杭家灣。申老鷹手里提著鐵鉤,懷揣著鐵爪,帶著三個同樣蒙面的精瘦兇悍漢子登岸。
翻過兩道山嶺,申老鷹來到一處碎石遍布的小山凹,見到了姓陳的人販子。對過王三提供的暗號,申老鷹抬起頭,瞇著眼睛打量對面的人販子小頭目。
陳迦星這位臭聞百里的人販子,背后被無數人家詛咒不得好死、斷子絕孫的家伙,臉上的大痦子十分應景。這位賣人為生的人渣被人輕視唾棄慣了,被申老鷹這樣的“大人物”直勾勾盯著,一點都不惱。
伸手不打笑臉人,陳迦星篤信這句人生格言。本就身材瘦小,更兼拱手彎腰,陳迦星活像一只大蝦米,舔著臉道:“敢問是明月莊的好漢,哦不,瞧俺這張嘴。敢問,是明月莊的大人?”
“行了,少說廢話。”申老鷹看到陳迦星臉上的痦子一翹一翹的,忍住踢死他的沖動,“二十五個男童,十七個女童。十三個男嬰,十一個女嬰。全交給你了,按照之前說好的,每個府最多安排一個,盡量找家境殷實的人家收養。”
“得到多少銅錢,全是你的,不可死了一個,你可明白?若是出點差錯,你老父、媳婦兒和兒女十來人,一個都跑不掉!”
看上去很猥瑣、很可笑的陳迦星陡然站直身體,眼神兇狠地盯著申老鷹,就像換了一個人,手握雪花紋的尖刀,看上去竟有幾分氣勢,“大人可以踐踏在下,卻不可威脅在下的家人。”
申老鷹身后的三個好手盡管暗罵申老鷹多事,卻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掏出武器擺開場子。陳迦星的手下大多是歪瓜裂棗,一點不懼地亮出家伙,個別的還吹兩聲口哨,應是人販子團伙的特有暗語。
拐子、流星錘、生銹的鐵鞭、缺了幾角的開山斧、臟污不堪的鐵叉……申老鷹握緊師父傳下的鐵鉤,擺開姿勢,仔細打量陳迦星的手下,心里給了個中肯的評價:武器亂七八糟,難得的是有著一股兇悍之氣,肯定經常與人打斗廝殺。
晨光將至,氣氛卻逐漸凝重。
陳迦星毫不露怯地跟申老鷹對視良久,倏爾扔掉武器,恢復了低賤猥瑣的模樣,“談生意就好好談生意嘛,說那些沒意思的作甚?明月莊交給在下這么大一筆生意,在下一定好好完成,絕不敢誤了明月莊諸位大人的事。”
申老鷹得到臺階,冷笑著離開,心想:這個陳迦星有意思,要跟公中說上一聲了,以后有什么腌臜事可以找他。不對,不能叫腌臜事,是不可不做的事。
叫上船中等待的人員,申老鷹等人直接離開了那兩艘船,經由陸路返回明月莊。陳迦星一伙人押著早已準備好的蓬衣垢面的婦女,直接帶進船艙,讓她們照顧哇哇大哭的嬰兒,很快開船離開。在李響的嚴令下,報復行動中得以保存性命的嬰兒與娃娃即將開啟新人生。
當天入夜,漢江某處。
跟隨陳迦星多年的歪嘴把一個男嬰賣給幾個青衣仆人裝扮的家伙,返回到老大身邊,“陳頭兒,明月莊那幾個家伙也太蠻橫了,還一個個蒙著面。辱,辱人太過。”
陳迦星苦笑兩聲,眼角隱現淚光,甩甩頭道:“咱們這種腌臜貨,凡是知道的,哪有不輕視辱罵的。聽說明月莊的莊主李響來歷神秘,卻向來言出必行,船上的這些孩童應是仇敵子嗣。”
“勛陽十堰附近,前些時日被殺散的流民四處劫掠殺人。我覺著啊,里面肯定有明月莊的人在渾水摸魚,船里的孩童嬰兒,來處也可以對上了。”
聽到歪嘴問要不要把這種消息賣給仇視明月莊的大戶人家,陳迦星一巴掌打到歪嘴的腦袋上,“蠢啊,想死全家?對咱們沒好處的,人販子永遠是人販子,永遠被人唾罵。”
“咱們走的是狗道,已經不能當人了,但咱們的妻兒可以當人。仇敵的子嗣都可容得,看來李響莊主確實守信用,也夠大度,咱們便好好做事。士紳大戶、平頭百姓嫌咱們臟,咱們爭取得到明月莊公中的同意,在漢江邊上開個作坊什么的,咱們的妻兒也好有個去處。”
“咱要讓媳婦兒和兒女,真正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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