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生活_影書
:yingsx←→:
本文設置了自動防盜,訂閱比例≥50方可正常閱讀。
第015章
沒人關心宋衛民和袁弟來私底下做出了什么決定,反正他們之前也沒關注過喜寶,頂多從那日起,眼里就徹底沒了這個孩子。
張秀禾其實多少心里還是有數的,可她沒把這事兒捅破,只漸漸疏遠了那倆口子,暗地里則更加的疼惜喜寶這孩子了。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月,張秀禾很意外的發現,喜寶出牙了。
其實,瘌毛頭比她更早出牙,而且還養成了一個極壞的習慣,那就是在吃奶的時候拼命磨牙。頭一次好懸沒把張秀禾給疼死,回頭就干脆利索的給他斷了奶。幸好,毛頭老早就不以母乳為主食了,他不挑食,米湯喝得呼呼響,也喜歡吃煮得稀爛的面糊糊,胃口格外得好,瞧著比喜寶結實多了。也因此,即便斷了奶,他也沒怎么鬧騰。當然,鬧騰也不怕,橫豎只要飛高高,他一準兒就能重新樂呵起來。
等輪到喜寶出牙了,張秀禾就開始猶豫了。跟毛頭不一樣,喜寶雖然在近一兩個月里也添了輔食,還隔三差五的喝半碗麥乳精,可總得來說,她還是以喝母乳為主的。可鄉下地頭,還真就沒有喂到出牙的情況,多半都是不到半年就斷奶的。
瞅著喜寶粉嫩牙床上的那兩顆米粒大小的小牙苞,張秀禾沒了主意,只能等吃晚飯時問趙紅英。
趙紅英聽她說了情況,又接過喜寶仔細瞅了瞅:“回頭我多弄些吃食,看看喜寶愛不愛吃。”
說到做到,趙紅英回頭就開始琢磨起好吃的來了。隊上稍微過得去的人家,都會給孩子熬米湯喝稀粥,條件好些的就煮點面糊糊或者玉米糊糊。他們生產隊不大種苞谷,不過可以去跟其他生產隊換一些來。再有就是像一些蔬菜瓜果之類的,都可以煮熟后打爛喂孩子。
要趙紅英說,連毛頭都吃面糊糊,怎么能委屈喜寶呢?她把仨兒子都使喚得團團轉,跟其他人家換了不少的苞谷、南瓜等等,甚至還跟臨水的生產隊換了好幾條魚來。
當然,雞蛋也少不了,老宋家養了三只母雞,基本上每天都能下兩到三枚雞蛋,眼下看起來應該是夠了,不過趙紅英還是提前跟隔壁打了招呼,叫趙紅霞替她多攢一些,回頭甭管是換糧食還是按著賣給供銷社的錢結算都成。
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后,趙紅英就開始大顯身手了。其實,這年頭很多人做飯菜手藝不佳,多半還是因為本身懶得去折騰,肚子都填不飽,哪個會花心思去做飯菜?
趙紅英就不同了,她使出了渾身解數,一樣樣的試驗。面糊糊、玉米糊糊、胡蘿卜米粉、菜泥面糊、黃豆芽糊、南瓜糊、魚肉泥……
原本斷奶對于嬰幼兒來說,是一件比較殘忍的事兒,可因為趙紅英太能耐了,喜寶愣是每天每頓都吃得眉開眼笑的。而除了這些糊糊類的主食外,她還有額外的加餐,像雞蛋羹、燉蛋,還有專門的磨牙小零嘴,其實就是白面饅頭切成小塊后,裹上雞蛋清,再用豬油炸得兩面酥脆。因為喜寶還小,手里拿一塊能啃上小半天。
不光是喜寶,毛頭也吃得滿嘴流油,畢竟兩個孩子年歲太接近的,沒的一個吃好喝好,另一個完全撇開一旁不管吧?不過,比起這些復雜的吃食,毛頭還是最愛面糊糊,吭哧吭哧的每頓都能吃上半碗。
這可忙壞了家里的幾個小姐姐。
老宋家養的三只母雞,一貫都是孩子們負責的,先前是強子和大偉管著,時不時的就從外頭挖些蚯蚓蟲子啥的來喂,后來他倆跑去上學了,這個重任就交給了春麗她們幾個小丫頭。對了,狗子小黃也是春麗負責的,養到如今也有半年了,原本才成人兩個巴掌大的小土狗,如今長得倒是比喜寶還高了。
不過,無論是喜寶還是毛頭,都跟狗子小黃不熟悉。主要是之前天氣還冷時,這倆小豆丁都是待在屋里的,而小黃則從不進屋,早在去年,春麗就歪纏著她爸在屋后給小黃壘了一個狗窩。平日里,小黃要么就跟在仨瘋丫頭屁股后頭在隊上瞎跑,要么就老老實實的縮在窩里,對于家里的兩個小豆丁完全不屑一顧。
不過,小豆丁也是會長大的,反正春麗是愈發喜歡往這倆跟前湊了。本著有樣學樣的態度,春梅和春芳也跟著湊過來,不過她倆還是格外得嫌棄哭聲震天的毛頭,更喜歡香香軟軟的喜寶。
春麗告訴她們:“你們以前也跟喜寶一樣大,后來慢慢變大了,會自己吃飯,還會說話。”
倆小丫頭來勁兒了,紛紛表示愿意教弟弟妹妹學說話。可惜,毛頭每次都能用哭聲堅定的表示抗議,鬧了幾次后,別說幾個小的,連張秀禾都只能舉手投降了,只求耳根子清靜。
沒法子,她們只能跑去教喜寶說話,并且很快就有了成效。
“吃!”喜寶大氣的抓起一塊炸饅頭片就往張秀禾嘴邊送,見張秀禾接過了,她又給春麗幾個各分了一塊,這才開始投喂自己。一旁本來自顧自玩著的毛頭看到這情況,忙嗷嗷叫著抗議,終于在片刻后引起了喜寶的注意,得到了一塊沾了口水的炸饅頭片。結果一回頭,她就看到張秀禾偷偷的把饅頭片放了回去,頓時就急了,忙又抓起一塊,非要強行投喂,“吃吃,吃!”
得了,那就吃吧。
張秀禾沒了法子,只能在喜寶的注視下吃掉手里的饅頭片,順便思考一下,連小了半個月的喜寶都會說話了,咋蠢兒子就沒丁點兒動靜呢?
這個疑問始終沒能得到解決,只因毛頭堅定的拒絕別人教他說話,具體表現為,誰在他耳邊叨逼,他就扯著嗓門嗷嗷叫的回應,還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斜眼看人,仿佛在說——你咋那么討人嫌?
倒是喜寶,意外的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每回有好吃的,她都頭一個去找張秀禾:“吃!”
人比人氣死人,張秀禾瞅著吃嘛嘛香來者不拒的蠢兒子,再看看精致可愛還格外懂事的小侄女,內心非常不平靜。
不死心的張秀禾還給蠢兒子開小灶,可惜她的待遇并不比春麗幾個好,蠢兒子已經養成條件反射了,冷不丁的就嗷一嗓子,逼得她不得不宣布放棄。
無奈之下,張秀禾開始轉而逗弄喜寶。她以前聽老人家說過,小孩子要么不開口,只要開了口接下來學說話就會很順利。想到這兒,她索性開始偷偷的教喜寶:“來,喜寶叫我‘大媽’,叫啊,大!媽!……”
“大!”喜寶以為張秀禾在逗她,拍著胖乎乎的巴掌直樂呵,笑得哈喇子都出來了。
張秀禾拿帕子給她擦了擦下巴,繼續哄她:“跟我說,大媽。”
“大!大大大大大!”喜寶是個乖孩子,盡管每次開口說話都能噴出哈喇子來,可她還是很努力的跟著學。
然而,興許是因為太小了,學了有小半天,還是一連串的“大”個沒完。張秀禾并不氣餒,橫豎她有的是時間慢慢教。今天不行,那就明天繼續,她就不信教不會。
不單張秀禾喜歡教喜寶說話,趙紅英也喜歡:“喜寶,來叫奶奶……奶奶過兩天去城里,給喜寶割二兩肉做肉糊糊,好不好?”
喜寶被教了半天“奶奶”,剛要開口學,到了嘴邊的話就變了調兒:“肉!”
趙紅英頓時哭笑不得,還得繼續夸她:“好好,喜寶最聰明了,這都會說‘肉’了。”又把喜寶交到張秀禾手里,問她,“你看著喜寶,我去山上拾點枯枝,太陽下山前肯定回來。”
張秀禾答應了一聲,目送婆婆拿上背簍出門后,再度開始了暗中教學。
而這頭,趙紅英本來是打算拾點枯葉回來引火的,可才剛上山不久,就聽著哪兒有雞叫聲。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岔了,等循聲找過去后,才發現有一只倒霉的野雞被困在了個泥坑里。那坑瞧著有半人深,底下全是泥,估計是撲騰累了,野雞可憐兮兮的趴在坑底,叫得悲悲切切的。
到了傍晚太陽快落山時,背著滿滿一背簍枯枝的趙紅英喜氣洋洋的回家了。誰也不知道,枯枝底下竟然藏了一只野雞。等到家后,她親自揮刀子把雞給宰了,連雞毛都丟到灶眼里燒掉,就怕叫人知道。等雞煮好后,她還挑了半碗雞肉挾了個雞爪子,叫強子給隔壁家送去,省得味兒飄過去后反而不好解釋。
一只野雞其實也沒多少份量,給隔壁分了半碗,趙紅英還挑最嫩的雞胸肉剁成肉泥,給喜寶和毛頭煮了一碗肉糊糊。
“喜寶來,奶奶喂你吃肉糊糊。”趙紅英心下暗道,不久前喜寶才學會說“肉”,這就叫她撿到了野雞,看來老天爺是真沒騙她,百世善人果然不一般。
才這么想著,就看到喜寶拍著小肉手,指著張秀禾說:“肉!吃吃……媽!”
如今這年景,吃飽喝足都叫奢侈,像袁弟來這種天天吃細糧雞蛋紅糖的,只怕整個紅旗公社都尋不出第二個來。換個人就該感恩戴德了,還整天一副受盡了委屈的樣兒,咋個意思?
趙紅英既想破口大罵,又怕把人嚇得斷了奶,正糾結著呢,隔壁趙紅霞過來串門子,看她一臉的殺氣,忙問:“咋了?有人來跟你借糧啊?”
“來啊!看我不打斷他的腿!”趙紅英擺手叫袁弟來一邊待著去,順口回了一句,“你家呢?有人借糧不?”
“沒,白瞎了我特地把菜刀磨得蹭光瓦亮的。”趙紅霞一臉的可惜,全然沒注意到剛走出兩步的袁弟來被她們姐倆這番話嚇得面如土色,只自顧自樂呵呵的說,“你知道不?咱們隊上這兩天老熱鬧了!”
是挺熱鬧的,別看老宋家這頭安靜得很,可隊上其他人家那是真的一天到晚都沒個消停,每家每戶都是雞飛狗跳鬼哭狼嚎的。這么說吧,甭管是上門借糧的還是不愿出借的,所有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既拼演技又拼臉皮,簡直就是拿生命在唱大戲。
為了照顧喜寶,趙紅英自打秋收后就再沒出過門,這會兒一聽,倒也覺得挺有意思的,趕緊催她接著往下說。
“前頭二禿子那老舅媽來借糧,他家婆媳仨都上了,把人撓了個滿臉開花。要我說,該!前頭得有十好幾年沒碰面吧?這會兒倒是蹦出來擺長輩的譜了,早干啥去了?傻子才會為了舅舅一家子餓死自家人!”
“咱們那七叔公也是命不好,一把年紀了還叫人給賴上。他孫媳婦兒娘家真不像話,把自家孩子往人家院子里一丟就跑了,還說啥反正回去也是等死,就看他們家良心了。”
為了掙條活路,所有人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偏糧食有限,救了別人,自家人就得餓死。只要想通了這一點,要做到鐵石心腸其實一點兒也不難。
“對了,還有那老袁家!”
“一幫子窩囊廢,看有人上門借糧,老袁家的爺們都溜出去了,躲得老遠,喊都喊不回。剩下老婆子和倆兒媳能頂啥用?一家兩家的都上門借糧,只要有一個頂不住,糧食就保不下。我聽人說,他們家已經沒糧了,少說也借了二十家!”
聽到這里,趙紅英就忍不住呵呵了,這下她可算是明白袁弟來為啥會是那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了。不是沒吃好喝好,也不是叫人擠兌了,而是娘家沒糧了。
一個沒忍住,趙紅英就把這事兒說了出來,順便她也想討個主意。
“這還不容易!”趙紅霞立馬脫口而出。
“有啥好法子?趕緊說說!”一聽有門,趙紅英一疊聲催促著,還不忘調整懷里的襁褓,好叫喜寶睡得舒服些。
趙紅霞擺擺手:“不就是怕她斷奶嗎?了不起叫你家老大媳婦喂,誰還一定得吃親媽的奶了?慣得她!”
可不是嘛,吃誰的奶不是吃?趙紅英恍然大悟,怪只怪她先前急上頭了,竟然沒拐過這個彎兒來!
想通后,當天吃晚飯時,她就爆發了。
也怪袁弟來太能作,一碗香噴噴細掛面都擺在她面前了,她不光不吃,還一個勁兒的掉眼淚。見狀,趙紅英直接點了張秀禾的名兒:“老大家的,以后好吃的都給你,你來喂喜寶,干不干?”
“干!!”
張秀禾好懸沒直接跳起來,那頭點得就跟雞啄米一樣,面上更是一臉的喜色,并且不等趙紅英再開口,就一把搶過了細掛面,心下暗道,前頭秋收那么累,咋就沒讓袁弟來累斷奶呢?白瞎了那么多精細糧食。
生怕趙紅英反悔,張秀禾搶到了面條后,立馬拍著她那圓潤厚實的胸脯,大聲保證:“往后我先緊著喜寶喂,臭小子吃啥都行。”
饒是趙紅英已經煩透了袁弟來,看到老大媳婦這般迅猛的舉動,還是被噎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點了點頭:“那你趕緊吃,吃飽了喂奶去。”看了一眼袁弟來,“老三家的,以后喂奶沒你的事兒了,月子也不用坐了,干你的活兒去。”
頓了頓,又問張秀禾,“你自個兒做吃的能行不?要不叫老三家的幫你?”
張秀禾這會兒已經往嘴里塞了兩筷子面條了,聽了這話立馬擺手:“不用,哪就那么金貴了,我自個兒能行。”自個兒做自個兒吃多好,煮面都能多下兩根,再說就那點兒活,值當啥呢。
幾句話工夫,喜寶的口糧就變了——袁弟來卸任,張秀禾上任。
當然,就算掛面被搶了,袁弟來依然不會挨餓,畢竟紅薯稀飯和紅薯餅還是管夠的。
可吃飽并不等于吃好。粗糧拉嗓子,尤其是紅薯餅,干巴巴的沒啥味道,咬一口后得喝一大口稀飯才能勉強咽下去。不過,就如今這年景,家家戶戶都這么吃,他家好賴管飽,也就沒啥好抱怨的了,畢竟就連趙紅英吃的也是這些。可袁弟來卻委屈極了,呆呆的看著跟前的飯桌,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勉強捱過了晚飯時間,袁弟來直到回了房還沒止住眼淚,等她男人進屋順手關了門,她才悲悲戚戚的問:“衛民,你說媽這是咋了?”
宋衛民瞥了她一眼,甕聲甕氣的答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還能把媽看穿了,我有那能耐?”
這話還真沒說錯,宋家兄妹五人里頭,論蠢笨老三宋衛民絕對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名。
袁弟來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覺得愈發悲涼了。先前,她以為趙紅英對她好,是因為想叫她養好身子再懷一個。經過了晚飯那事兒,她算是徹底歇了這個想法,可她怎么也想不通,老太太咋就對喜寶那么好呢?
“不就是個賠錢貨嗎?對她再好,不一樣是替別人家養的?折騰啥啊?”怎么想也想不通,袁弟來索性不睡了,坐在床沿上委屈得直抹眼淚。
見狀,宋衛民很是無奈的再度開口:“咋又哭上了?好就好唄,媽以前對菊花也很好啊!”
宋菊花就是趙紅英的小閨女,長得好看嘴巴還甜,打小就特別招人喜歡。旁的不說,這宋衛民打小就沒穿過一件新衣裳,可菊花卻正好相反,她就從沒穿過人家的舊衣裳。
脫了褂子躺在床上,宋衛民見他媳婦還在那兒哭,終于不耐煩了:“前兩天媽不是還讓大哥給菊花送了兩袋子口糧嗎?擱別人提一句借糧,腿都能給打折了,菊花呢?一句話沒說,糧食就給送上門了。”
宋衛民覺得,他媽才不重男輕女呢,反正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沒被重視過一天!
袁弟來更懵了,打小養成的三觀遭受了嚴重的沖擊,可到最后她也沒能想通,只能哭著睡了。
打從這天起,袁弟來就跟精細糧食永別了,偏她身子骨弱,之前有好吃好喝的供著,奶水倒還算勉強夠,一旦換了粗糧,沒兩日就斷了奶,直接絕了她想把喜寶哄回來的想法。更叫她心寒的是,換了口糧的喜寶竟然沒有半點兒不適,美滋滋的喝著張秀禾的奶,隔幾天一看,居然還胖了一圈。
趙紅英很滿意,張秀禾也很高興,她天天給自個兒開小灶,除了一天一碗糖水雞蛋外,還能吃上細面條和小米粥,想吃多少都成,吃完了把嘴一抹順便把碗筷給涮了,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有回叫趙紅英瞧見了,也只是笑瞇瞇的瞅著她,叫她多吃點,又問紅糖還剩多少,聽說不多了,趕緊把大兒子喚到跟前。
“改明個兒你再往城里跑一趟,叫菊花想法子多弄些紅糖。對了,我記得菊花她小姑子是老師吧?正好,喜寶還沒起大名,叫幫著想個好的。記著,別叫花啊春啊的,土得掉渣,要那種一聽就很有文化的。”
說到名字時,趙紅英一臉的嫌棄,全然忘了她另仨孫女分別叫做春麗、春梅、春芳,而她親閨女就叫菊花。
好在她本人沒這感覺,宋衛國一時間也沒聽出來,想著這兩天剛好得空,他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門了,等下午回來后,塞給趙紅英一個油紙包和一張小紙片。
油紙包里裝的是紅糖,份量雖然不多,可這玩意兒本就稀罕,能弄到就算不錯了。趙紅英接過油紙包就順手塞給了張秀禾,橫豎家里現在就她一人喝紅糖水。
張秀禾顛顛兒的接了過來,心里盤算著回頭還能叫強子喝兩口紅糖水。雞蛋她是不敢分,就怕叫那心黑的撞見了同媽告狀。
至于那小紙片……
趙紅英瞅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張秀禾好奇的湊近一看:“寫的啥啊?”
宋言蹊。
這是宋菊花她小姑子給喜寶起的名兒,說是出自《史記》,原句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意為品行高潔者自會受人敬重。
然而,面對親媽和媳婦疑問的眼神,宋衛國撓撓腦門:“說是叫宋言蹊,啥意思我給忘了。”
那你可真能耐!
看懂了親媽眼里的意思,宋衛國趕緊縮著腦袋跑了,一出門就看到強子在院子里瞎蹦跶,順手給了他一記腦瓜崩兒:“吵啥呢?出去玩!”
轉念一想,喜寶都有大名了,瘌毛頭比喜寶還大了半個月,也是時候起個像樣的名字了。叫啥好呢?有了,大兒子叫宋強,小兒子就叫宋剛好了。
強子、剛子,一聽就知道是親哥倆!
趙紅英心里那叫一個樂呵啊,樂得她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想想看,別人家要吃肉得攢錢攢票,就這樣還未必能弄到手。可她呢?想吃肉了,就去哄喜寶說話,回頭往山上跑一趟,立馬就能解饞了。
還有啥比這個更容易的?
就因為想得太美了,她連夜里做夢都在上山撿肉,野雞野兔這是最常見的,有一回她還撿到了一只傻狍子呢,大一百斤的肉呢!
直到天命破曉,趙紅英都起來了,還在回味夢里的好事兒。心想著,這才剛五月里呢,該干的活兒都差不多了,就算每天都還要上工,請個假應該不難。橫豎請假都會扣工分,不怕別人舉報呢。
然而,興許就是因為想得太美了,上頭來事兒了。
卻說昨個兒一早,趙建設就被急急的召到了公社那頭開小會,來的全都是各個生產隊的大隊長,人一到齊就發文件。還好,能當上大隊長的都是能耐人,最起碼也是小學畢業的,像趙建設這種初中畢業生算得上是里頭的高材生了。當然,他平日里的為人處世能力也確實沒給高材生這個稱呼抹黑。得了文件后,他粗粗一看就大致明白了,又認真的聽了上頭的領導作了報告,遇到不大明白的,也細細的問了個清楚,做到心里完全有數后,這才回到了隊上。
因為昨個兒回來時已經傍晚了,趙建設就沒搞事,只通知下去,等今個兒一早上工時,把所有人都叫到壩子上來開會,他有緊要的事兒要宣布。
趙紅英原本想著,早上還去干活,等快中午時,再隨便尋個借口請個假,回家吃了午飯再哄喜寶開口要吃肉肉,完了就正好可以去山上了,既能避開隊上的人,還能輕輕松松的撿到肉。
多美好啊,光是想想就要忍不住流口水了。
結果,趙建設那小兔崽子真不是東西!
大清早的就把所有人提溜到了壩子上,光這樣,趙紅英倒是無所謂,她以為那就是跟平常一樣的開小會,可趙建設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她聽了半天才依稀聽明白了是啥事兒。
“……主席說,一切可以到農村中去工作的這樣的知識分子,應當高興的到那里去。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趙紅英:農村好?那為啥做夢都盼著去城里吃供應糧?
“……在不久的將來,將有一批熱血的知識青年要到我們公社來,他們懷揣著夢想和堅持,將跟我們一起在這廣闊的天地里辛勤勞作,一起為祖國建設添磚加瓦!”
趙紅英:我為啥要站在這里聽你瞎逼逼?
“……為了迎接他們的到來,作為公社里的先進生產隊,咱們要提前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務必要讓他們感受到親人般的溫暖。譬如,知青點就要提前造起來,這次咱們這兒會接收十人,七男三女,都是有文化有涵養的知識青年,所以我們要抽調一批人造房子。時間緊急,任務緊迫,在這之前所有人都不允許請假,一切為了黨和人民!”
趙紅英: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
隊上的其他人甭管真聽懂還是裝聽懂,反正看起來都在認真聽。說起來,別看趙建設在自家長輩面前慫得很,可其實他在隊上還是極有威信的,就連公社那頭的領導,也對他的辦事能力格外信服。是以,這一次接收的知青,就屬他們第七生產大隊最多。
別小看了這人數,知識青年下鄉最多也就帶上幾件換洗衣物,最最重要的糧食那可是要地方自個兒解決的。這回分到紅旗公社的一共有三十幾人,可問題是去年秋收出了意外,好些生產大隊本身就欠了糧食,社員們也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隊上根本就沒有存糧。也就他們隊上了,甭管怎么說,多養十個人還是沒問題的,再算算日子,離秋收也就不到三個月時間了,先記著賬,到時候再慢慢算。
趙建設心里盤算得很好,他還準備看看那些知識青年里面,有沒有本事人,如果有,就能在隊上設個小學,以后孩子們就不用每天大老遠的跑去公社小學念書了。
抱著辦妥一切的想法,趙建設很快就下放了任務,蓋房子不單需要壯勞力,還得是有經驗的。當然地里也不能荒,畢竟那可是關系到全生產隊上下的口糧。再有就是,隊上還得先拿些糧食借給知青,以及安排知青具體的工種分配問題等等……
從這一天里,隊上就熱鬧起來了,各種事兒一件接著一件,好似永遠都沒個消停。
因為蓋房子太麻煩,又要選地方又要上山伐木挖土,就有人人建議,索性叫那些家中有空屋的人家收留知青。這個法子,趙建設一開始也有想過,把知青打散了安排到各家,順便在住的那家開火,也不是不行。可最終,他還是放棄了,主要這會兒連人都沒見到,說啥都太早了,萬一里頭有麻煩人物,壞了隊上的風氣咋辦?
作為大隊長,趙建設考慮起事情來還是很周全的,他們隊上雖然也有幾戶人家不好惹,可總得來說,風氣還是很好的。就說那老袁家,去年為了借糧的事兒鬧了好幾日,可憑良心說,他們真沒干過壞事,頂多就是一家子蠢貨,老被人欺負被人坑,還老喜歡哭唧唧的找他求公道。
有趙建設的力挺,最終,隊上還是把房子給造起來了。鄉下地頭蓋房子還是挺快的,選好位置打好地基,伐木挖土砌墻……青磚瓦房那是別想了,就是土胚墻外加茅草頂,當然房梁還是極好的,特地上山砍來的一人合抱的大樹。
可也正因為如此,趙紅英相當不高興,她就像看二傻子一樣,看她娘家大侄子忙活來忙活去,不單自個兒瞎忙活了一通,還連累大家伙都沒個消停,更害得她沒法往山上去撿肉。
考慮到那終究是她親哥唯一的兒子,趙紅英到底還是泄了氣,想著大不了等事兒都妥了再往山上去,橫豎該她的也跑不了。
很快,就到了去接知青的日子。
頭一天,趙建設再度召集了所有的社員,告訴大家明個兒知識青年就要到來了,叮囑大家對人家和氣點兒,畢竟都是一幫子年輕孩子,大老遠過來也是挺不容易的。
在不久的將來,趙建設每次一回想起這天說的話,就恨不得甩自己兩嘴巴子。確實挺不容易的,可惜不容易的人是他!
幸好,他現在啥都不知道,無知往往是最幸福的。
那天他趕了個大早,想著遠來是客,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叫上了隊上的幾個干部,還挑了幾個能說會道的,一行七八人步履匆匆的就往公社那頭趕。
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