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輔養妻日常

2 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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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唐府

2唐府

微風拂動轎簾飄起,那本色黑長衫腰束巾帶的年輕男子恰就在轎側走著。他似乎總愛簇眉,話亦不多,唇色微深微厚,其性格應當是個非常溫和綿善之人。

韓覃父親韓儼七年前為任檢察御史赴山西布政司為任,她母親譚莞便帶著她與姐姐韓萋隨同赴任,在太原府生活了四年,直到三年前舉家被捕押解入京師,才離開山西。

她離京時才五歲,雖自幼長在京師,對京師并沒有太多的記憶。但唐牧此人她卻是聽過的,他父親唐瑞執掌國子監多年,大哥唐豐亦一直在戶部為任,從郎中一步步升到尚書,若不是去的早,入閣拜相未可不期。唐牧自己并不是唐老夫人的親子,而是唐瑞晚年在外與外室所生。

唐瑞執掌國子監多年,其膝下學生輩出,有多位皆在三司六部任要職,其德性自然堪師為范。而唐牧的出身恰成了他晚年時遭人詬病的一大污點,唐瑞本人亦因此郁郁而終。唐瑞死后唐牧才入唐府,唐老夫人寬懷大量將他記到自己名下列為謫出,一手撫育長大成人。

他當年童生試時為順天府案首,順天府學政恰是如今內閣首輔查恒,查恒曾在考場親贊曰: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入閣拜相未嘗不可期。

十二歲的唐牧因此在京城一夜成名,順天府自大歷立朝以來未曾出過狀元,三年后秋闈乃當時的東閣大學士俞戎監考,他又順利登桂為解,由此,順天府眾書院便將連中三元金榜為冠的榮耀全寄托在他身上。

韓覃離京時恰逢唐牧登桂為解,京中議論紛紛。三年后春闈,韓覃隨父在山西布政司為任,亦曾聽父親韓儼曾提起過唐牧會試第一杏榜為完得會元的事情。再一年后韓覃入了大理寺為囚,自然再未曾聽說過這些事情。

方才在渡慈庵中,韓覃曾聽如了稱呼唐牧為修撰大人,顯然唐牧已入金殿過了殿試,一般情況下只有當年的狀元郎才有幸能得親點為修撰,只不知他是否連中三元又金傍摘桂成了狀元。

沿山中蜿蜒小徑一路往下,到得深極處又攀另一山頭往上,那是她與柏舟差點就能逃出生天的地方,再往前不遠,就是大哈一手扔柏舟下山崖的地方。

“你娘最愛滿山紅葉。”轎外唐牧的聲音遠遠傳來,他所說的你娘,當然是柳琛的母親唐汝賢:“我幼時在京師,秋季時每每與她同上永安禪寺,滿山紅葉如血痕。”

柳琛撩起轎側窗上小簾,望著隨行略出了薄汗的唐牧,忽而啟唇言道:“我以為小舅已經很老了。”

真正的柳琛并未傷在頭上,她只是溺水昏迷,一個多月里韓覃整日湯藥伺候,那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便微微笑著央求:“好姐姐,不要總是拉著臉。等我到了京師尋到我外祖母與小舅,到時候一定將你也帶到京城去。”

韓覃摔打著湯碗叮叮當當,惡狠狠哼唬那比自己小四歲,身量卻與自己相當的小姑娘:“你能不能到京師還是一回事,現在給我閉嘴。”

柳琛躺在床上總愛使喚韓覃:“姐姐,替我剪剪指甲,我的指甲長了。姐姐,替我通通頭,油膩膩的頭發難受死了,姐姐,湯熱,姐姐,藥燙……”

韓覃自己叫如了手下的人打怕了,雖知這小姑娘眼看是個死卻也煩不勝煩:“你怎么毛病這么多?”

柳琛躺在床上咕咕笑著,無論韓覃如何冷言冷語依然咕咕笑著:“我有個舅舅,比我大十四歲,已經是很老很老的人了。”

她揚起那串小金花串玉墜珠:“這是他遠自京師托人送給我的小墜珠,墜在宮絳上輕碰輕搖,脆聲悅耳,我十分喜歡。我如今什么都沒了,只剩這串小墜珠掛在湘裙上。”

韓覃雖硬冷心腸卻也為這床上的小姑娘擔憂,明知她不能逃脫卻也忍不住勸道:“為何你不試一試逃出這里,自己走回京師去?否則……”

“否則怎么樣?”床上的柳琛頰圓面潤,盯著地上枯瘦的韓覃問道:“否則怎么樣?”

否則會怎么樣?韓覃內心隱隱也知,如了想要叫她替代這小姑娘入唐府,自然不會叫這小姑娘再有生計。她想告訴這小姑娘實情,卻又不得不牽掛弟弟柏舟的性命。

每每想起柏舟叫大哈隨手一扔,扔下山崖的那一幕,韓覃的心還要碎裂上一回。

那面慈心惡如蛇蝎的老尼婆,是真會殺人的。

唐牧見轎中的小甥女掀了點簾子望著自己,微微搖頭笑道:“小舅確實老了,你恰要長成,才是最好的年級。”

韓覃松了轎簾,同時閉上雙目。是啊,最好的年級,還有,最難完成的任務。

從這層層疊障的深山中走出去,要將近兩個時辰。轎夫們抬著個輕輕小轎,唐牧空手步行,三月的山間此時□□恰萌,寒風猶在,路程長長漫漫。轎夫們停下歇腳時,唐牧掀開簾子見韓覃仍然正襟跪坐,心內贊嘆這小姑娘的好家教,亦有些心疼,溫言道:“你可以坐的更舒服些。”

韓覃斂衽行禮道:“多謝舅舅掛懷。”

唐牧伸手過來拉,她便起身下了轎子。這是一處緣山開闊的漫草坡,坡下有一汪長年累積的清泉,此時映著天上浮云碧空,山風正盛,吹的唐牧袍角飛揚,露出下面玄色的闊腿褲來。韓覃雙手捏著白護領仰望身邊話并不多的青年男子,恰見他亦望著自己。

他退后一步屈膝跪了平視著韓覃,微厚的唇略啟皺眉道:“你母親曾說,你是個非常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可為何在我看來,你恰恰相反?”

韓覃低垂睫毛別過臉,望著那如了差點將她悶死其中的湖面道:“無憂無慮的孩子自然會活潑可愛。”

所以,柳琛確實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她叫如了帶回來時依然昏迷不醒,醒來之后連番的湯藥灌著,許多天高燒不止,但等到燒一退立馬就精精神神,滿心希冀著自己的舅舅來接,從此帶韓覃到京中去過好日子。

唐牧見這瘦瘦的小姑娘眼眶中淚花隱隱而出,他二十幾歲的成年男子竟不知該如何去安撫這小姑娘,仍抱她在自己膝上坐了道:“對不起,往后舅舅保證叫你過的無憂無慮!”

轎夫們歇緩過站到了轎子邊上,韓覃回頭再往一眼深山中已成一點的渡慈庵,心中默念道:柳琛,并不是我殺了你,這便是到了佛祖面前我亦能明辯。我亦不想去享受屬于你的那份無憂無慮,但我的弟弟不能入南院,我亦不能入伎館,我得替自己爭出條活路,也必會手刃了如了這個毒尼,必不叫你屈死。

唐牧到客棧門口時,掌柜已經袖手彎腰在旁歡迎。

唐牧先扶韓覃下轎子,帶著一并進了客棧上樓。他愛潔,先喚水沐浴過后才喚韓覃到自己房中。韓覃亦浴了一回,此時只用發帶將長發松挽在身后。唐牧卻將頭發高高扎起成馬尾,不挽發髻不飾簪,亦是松披在腦后。他見韓覃斂著領口進門,先就笑道:“臨時不及給你備衣,這是你未過門的二舅母的衣服,顯然太大了些。”

原來的柳琛并未提過二舅唐牧要成親的事情,而韓覃身上這身衣服確實寬大,她本是個身形只有七八歲形樣的小孩子,這衣服卻是成年高大女子才穿的那種,褲子卷了幾道才不至拖腿,玫瑰紫二色刻絲金的窄袖窄子寬大的蓋不住領口,袖子層層疊疊卷到肩頭才能露出兩只手來。

兩人在桌前相對而坐,桌上一盤炸金蝦一盤雙脆兩樣涼食,另有火熏肉,柴劈雞并一甕八寶湯和一樣清炒生蔬。桌上另有一只竹筒,內里盛著白晶香糯的米飯。唐牧先替韓覃盛了一碗,拈筷子一并擺到她面前,才給自己亦盛上一碗。

他是長輩,不舉筷子韓覃自然不能先吃,待他舉了筷子,見韓覃仍然面無表情的坐著,夾了只金蝦蝦親自替她剝了殼放到碗上,見韓覃仍不動筷,皺眉問道:“嬌嬌為何不吃?”

韓覃舉起筷子,艱難的吃起那只金蝦,忽而憶起在太原府家中時,自己亦是養尊處優的官家小姐,身邊有仆婢伏侍,也總不肯臟了手自己剝蝦殼。她愛吃點腥味卻總嫌鯽魚刺多蝦殼難剝,要等身旁的奶媽剝得滿滿一碗,才皺著眉頭一點點的吃。: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