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五)沒意思的秀才
章清亭不著急提那親事。只先笑道,“孟大人那兒若是要去,倒是晚些時候的好,這災后重建不知多少事呢,大人成天忙得不可開交!上回相公病一好也說要去的,我就讓人先去問了下他身邊的青柏,說是心意領了,讓大人歇著就是最大的體諒了。我們這邊就只好自家熬了些滋補湯水,做了幾道小菜送去,算是略盡一點心意!”
李鴻文聽著點頭,“倒是弟妹你想得細致!我今兒倒也準備了幾樣禮品,那你說我就打發人送去,帶個話行么?”
章清亭一笑,“你既然來了,就親自走一趟吧,若是正好趕上孟大人有空呢?我不過說給你聽聽。若是無空,你送了東西就來咱們家。你今兒既是好不容易才出來的,一定要在我家用個飯,我這就去馬場讓相公回來!”
李鴻文道,“我們之間還客氣什么?說起來,你們家那馬場我還沒去過呢!不如你告訴我位置。我送了禮就去逛逛!”
章清亭見日頭快近正午了,一會兒到了馬場就得吃飯,況且馬場事多,趙成材也實在走不開,不如自己去了,讓他陪著李鴻文逛逛,于是便道,“那我跟你們一塊兒去吧!要是不嫌怠慢,中午就在咱們馬場用個便飯!晚上再回來吃好的。”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李鴻文欣然允諾,先去送禮了。
章清亭轉身讓張羅氏再去加買幾個菜回來預備著,又趕緊到了后頭的福雅居,找他們伙計買了幾只半熟的烤全羊,又打了兩大甕好酒,等著李鴻文轉頭來接,一同去了馬場。
李鴻文贊道,“弟妹真是善體人意,怎么知道我肚子里的酒蟲犯了?在家這些天,可是一滴酒都不許我沾,可把我憋壞了!”
說說笑笑,到了馬場。這邊正忙得熱火朝天,章清亭讓趙成材招呼李鴻文,自去指揮人收拾吃的,干活的工人們瞧見有酒有肉,都甚歡喜。
李鴻文和趙成材躲一旁嘻嘻哈哈了一陣,才領著他參觀。李鴻文饒有興趣的打量著他們要建的新房子,又去瞧他們的馬。對那幾匹野馬尤其感興趣,躍躍欲試的往上湊。
趙成材趕緊攔著。“這馬跟你又不熟,仔細咬你!”
“有這么兇?”李鴻文不大相信,忽然一條黑狗沖了出來,也不叫,只是充滿警惕的打量著這個陌生人,呲出了雪亮的獠牙。
“黑虎,沒事!”張小蝶扛著柄大竹帚過來,哄著獒犬,“這不是壞人,不咬啊!”又交待李鴻文,“黑虎聰明著呢!它不會隨便傷人的,你可別兇它!”
李鴻文平日在張家,也是跟張小蝶玩笑慣了的,此時見她這么一副行頭,看得稀奇,不由打趣,“喲!這幾日沒見,你怎么就改行掃起了地?別是又做錯了事,被你大姐發配來的吧?”
趙成材給姨妹臉上貼金,“小蝶可能干呢!現在咱們馬場里,有一多半的馬都是她照管的。象這野馬和黑虎,連我的話也不聽,就是跟她親!”
“那當然!”張小蝶仰著下巴,大模大樣的也不謙虛,“平日全是我伺候它們吃喝拉撒,要是還有外心,那才叫沒良心呢!是不是,大毛?”
她伸手拍了拍一只野馬的頭,馬兒很通人性,溫馴的用面頰擦著她的手,以示親密。
李鴻文忍不住也伸出手去,可那馬兒當即惡狠狠的瞪著他,大眼睛里是毫不掩飾的怒氣,張嘴就想咬人,嚇得李鴻文把手又縮了回去。
張小蝶咯咯直笑,“大毛跟你不熟,你再動手動腳的,它可真就不客氣了!你們快出去吧,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了!我再掃一遍地,給它們添點清水,也就出來吃飯了。李大哥,你要是想要騎馬,得等下午它們干活的回來,現在這些馬可都不能給你騎的!”
李鴻文知她直率,也不以為意,和趙成材二人出來才笑問,“你剛才說的是真的么?讓這么個小丫頭管馬?”
“可不就是她在管事?你呀,可別小瞧了人!”趙成材很是驕傲,“現在我家這馬場里。幾個弟妹都管起了事。別看他們年紀都不大,做起事來卻是似模似樣的,可省了我們許多的心!”
李鴻文捅他一胳膊調笑著,“怪不得看你一臉的春風得意,想是跟弟妹有更多閑暇卿卿我我了吧?”
“說什么呢?這還這么多人!”趙成材沉著臉要惱,看看左右無人,嘴角卻忍不住噙著一絲笑意,“別光說我了!你若是羨慕,就早點正經娶個親啊,老這么瞎混著,也不象個名堂!”
“快別提這出了!”李鴻文提起來就是一肚子的郁悶,拉他到一旁悄悄道,“我今兒躲出來,也就是為了這事兒!上回自咱倆掉水里,我爹就著了急,說什么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生怕我有個好歹,他還沒抱上我的兒子。我還在床上躺著呢,他就開始尋媒婆了。這些天,都快把我們家的門檻踏破了!他老人家想得簡單,只要是個女人,都覺得可以,我略多說兩句。他就罵我挑三揀四,又說什么,你看不上人家,還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你呢!你倒是評評理,我有這么差勁么?”
趙成材呵呵悶笑,拍拍他肩,“誰讓你是你爹最心疼的兒子呢?行啦!你就聽你爹的,讓他給擇個端莊賢淑的就好!”
“那可不行!這娶妻可是大事,得跟她過一輩子的!我要么不找,要找就得找個自己中意的!”
“那你倒說說看,要怎樣的才看得上眼?”
李鴻文很是坦誠。“首先,一定得漂亮!再得聰明能干,不說跟弟妹差不多,起碼也得似模似樣,再次,要性子溫婉……”
“行啦行啦!”趙成材打斷了他,“就這樣的天仙,上哪兒找去?怨不得你爹說你挑剔,可一點兒沒錯!”
“誰說沒這樣人?”你家妹子不就是?李鴻文想了想,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只道,“咱們鄉里就有一個!”
趙成材來了興趣,“那你倒說說,到底是誰家姑娘,我去給你提親!”
李鴻文垮下肩一聲嘆息,“人家已經有主了!就別冒犯人家姑娘閨譽了。”
趙成材不好再問了,卻也想起賀家之事,“我這兒倒有門親事,不知你有沒有興趣。有一戶人家,那家底跟你家也不相上下的,他們家姑娘就不用說了,模樣性格既好,也有學識,現正想嫁個讀書人家。”
“真有這么好?”李鴻文有些心動了。
“當然是真的!你要是有意,我再給你們說合說合去!不過就一條要求,那就是得努力上進,最好能中了舉當個官兒什么的。娘家也想跟著有所進益!”
李鴻文想想,“那就算了!娶那樣姑娘,壓力太大!我好說歹說了這半年,又在學堂里有個正經差事,我爹才把讓我中舉的心思淡了些。要是結個這樣的親家,成天媳婦盯著,老丈人嘮叨著,我還活不活了?”
趙成材收了笑,有了幾分正色,“這個也不是我說,你也該好生努把力!咱們就算是考不上,可也得趁著年輕爭取幾回不是?萬一中了。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你也收收心,咱倆做個伴,先把明年的試考了再說吧!”
李鴻文搖了搖頭,“明年我肯定得去考的,只是那結果……想也得知!我不瞞你,我現在除了教學生們,一拿起書就頭疼!哪有你那份恒心?”
趙成材笑罵著,“你呀,真該娶個媳婦回來好好管管才是!我也是我家娘子說了,才收拾心情來看書的。要不,你去把這門親事做下,也得一個這樣媳婦來管著,說不定有了紅袖添香,你就頭不疼了!再說,你也這么大年紀了,比我還大一個月的,也是該成個親了。既然你爹現逼到這個份上了,不如相看了,萬一就瞧對眼了呢?”
這話說得李鴻文怦然心動了,“到底是哪家姑娘?”
趙成材挑眉一笑,“那你先別管,若是肯了,就等我安排,若是成了,可得好生報答我!”
“咱倆誰跟誰呀?那可是生死之交!談什么報答不報答的?”
“就是生死之交才要報答,不是生死之交我才不操這份閑心!”
二人說笑著,過去幫忙準備午飯了。
幕天席地,飯菜雖然簡單,但加了香噴噴的烤羊肉,又有美酒相伴,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因怕下午干活失了手,故此章清亭要的酒雖有兩大甕,但并不烈,況且三四十人一分,每人不過也就一碗,只是助個興而已。她想得仔細,象李鴻文和趙成材都是大病初愈,哪里真的能讓他們喝個痛快?
李鴻文心知其意,也不多挑剔。用了飯,見他們都忙,也不要趙成材來招呼,倒是饒有興致的跟著張小蝶去收拾馬匹,企圖討好那幾匹野馬,下回來了好騎上一騎。
張小蝶雖然說話直率,但做事卻很認真負責,章清亭只隨便交待了兩句,便由著她領著人去了。張小蝶毫不客氣的就拿著雞毛當令箭,指揮人幫她干活,李鴻文也樂意和馬親近,偶爾舒展舒展筋骨,也是干得開心。
中間抽了個空,趙成材便把跟李鴻文提親之事跟章清亭說了,“你回頭先問問賀家,看定下來沒有,若是沒有定下來,再跟他們提提鴻文這事。不管是請媒婆居中說合,還是讓我們幫著約看,都是可以的。”
章清亭抿嘴一笑,“難道我連這個都不知了么?還用你吩咐?只不知,他肯進學么?”
趙成材微微搖頭,“要是能有個媳婦管著他,只怕還好些!”
章清亭點頭,“咱們既做中人,有些不好說的,讓他們自己相互打聽去!不過提個醒就完了。”
忙忙碌碌,到了傍晚,出去接活干的馬匹陸續都回來了,選了兩匹溫順些的,讓張金寶騎著陪李鴻文在馬場里跑了一圈過過癮。李鴻文見他們家的馬兒也累了,便不多留,玩一會兒就和他們一同回去了。本欲邀他一起回家去吃個晚飯,但李鴻文見叨擾了他們大半日,也怕老爹責怪,謝絕回去了。
晚上讓小玉去賀家傳了個話,第二日章清亭就安心的留在家中等賀玉堂。
歇過午覺他就來了,一聽說起李鴻文,卻是知道,“原來他這一直也沒成親啊!”
章清亭笑道,“他之前是去了京城求學,現在回來,又一直忙著書院的事情,所以耽擱了下來。這不剛閑下來了,他們家便開始張羅了。可巧你上回也跟我們提起這事,我便想著,你們兩家若論起來,當真是門當戶對的,況且又在一處,彼此知根知底,縱是結了親,也不至于太舍得令妹出閣。李公子他現也有個功名在身,將來如何,卻是誰也不知,就看你們中不中意了。所以我們跟他那邊只提了有這樣一樁事,具體如何卻未告知。他和我相公交好,有些話我們說了未免有失偏頗,倒是你們自己再讓人打聽仔細了更好些。”
賀玉堂異常感謝,“多謝趙夫人想得周到!若是事成,必當重謝!”
他也不多客套,回去就趕緊讓媒婆打聽了。回來報的情況與章清亭說的基本相符,那媒婆見兩家都是有錢的主兒,很是愿意搓和他們結親,“那李家公子雖不是長子,卻是李老爺最心愛的兒子,又是家中唯一有功名的,若是小姐愿意嫁了去,那一份家私可是不會少給的!”
賀家父子聽著也比較滿意,“我家倒不圖他家的聘禮,只要人肯上進,品行端良就好。這還得請你再走動走動,細細查訪。”
媒婆笑道,“他們家正好也張羅著給兒子作親,我找了那家的媒婆已經問過了,偏他家那位公子也有些傲氣,不管說的什么親,總要自己相看一眼,才能作準。這也是咱們這兒的風俗常禮,沒什么可挑理的。若是你們家也有這個意思了,我就去李府說一聲,選個日子請小姐出來,和李公子見上一面,若是他們二人都中了意,這親事咱們再往下說,你們看如何?”
她這話說得沒錯,若是他們千挑萬選,但賀玉華自己不喜歡,那日子過起來也愁人。不如見上一面,有那個意思了,再說比較好,媒人也免得枉費這些腿腳唇舌。
可是,見面的地方定在哪兒好呢?
媒婆給他們出主意,“咱們這兒地方小,也沒什么可逛的,若是特意走到哪兒僻靜之處,讓人瞧見倒不好了。往常有象你們這樣大戶人家要相看的,多是約在酒樓飯館,借著聽戲喝茶瞧上一眼。或是綢緞首飾鋪子,這些男女皆可去逛的地方,約個時間,看看人便罷了。你們若要我們跟著也行,若是不好意思,就說定那日穿什么顏色花色衣裳,自己相看也成。只是那個可一定得說準了,舊年就有這樣,故意臨時改了衣裳,甚至于讓人假扮,自己跟著的,偏偏對方那一家也改了,弄得相錯了人,直等入了洞房才鬧出來,反倒說我們媒人誆他們,這可真是有十張嘴也說也不清了!”
賀玉堂笑道,“你放心,我們家再不至于干這樣事!”
他當即想到,若是見面,那還不如就去章清亭家,正好她兩個都認識。況且他們家前頭有個小文房店,后頭就是綢緞莊,無論在哪兒見面,到哪兒回避都方便,且不惹眼。
問他爹的意思,賀敬忠也贊同,“胡同里還有咱家一套房子,讓你妹子從那兒過去,倒更是便宜。只要交待趙家媳婦,嘴可嚴實點,若是不成,別給咱們說出去了,弄得兩家都不光彩。”
“放心!她們家都能想到沒成事之前,連咱家的姓名都沒給李家透露,就斷不是那種不省事的人了!爹您要是應了,我這就去安排了!”
賀敬忠點了頭,賀玉堂忙著去張羅了,很快便說定了回來,賀玉華聽得赧顏不已,賀夫人不放心,也要跟著去。這倒無妨,只到時不露面就行了。
等了幾日,到了要見面的頭一晚,章清亭倒有幾分忐忑之意,趙成材打趣,“這人家相親,你緊張個什么勁兒?”
因在房中,章清亭說話也不顧忌,“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回做媒呢!也不知他們倆成不成得了?”
“這個卻是緣份,若是成了,咱們也算是功德一件!”趙成材想想也覺好笑,“其實鴻文也挺緊張的,才特意把時間定在下午,還再三交待我,讓我明日務必早些回來,陪他相看。噯,李老爺可說也要來的,你安排好地方了沒?”
“都安排好了!”章清亭笑著往對面商鋪樓上一指,“到時就請他在樓上瞧個囫圇,那地方我已經讓小玉都收拾好了,連窗簾都拉上了,到時保管讓人瞧不見。賀家夫人也要來,他們一家子都躲在頭前那套小院里,所以你一定要記得陪鴻文從胡同那邊下車,走過來才行!”
趙成材忍不住呵呵直笑,“這竟不象是相親,倒象是做賊!你瞧我們成親那會子,哪有這么多麻煩?”
章清亭本就對自己的親事諸多遺憾,聽他這么一說,不禁有些氣惱,“你還好意思說?沒見哪家成親跟咱們似的,還得綁著來!玉蘭嫁人的時候好歹還有兩件首飾,可我呢?連塊布都沒扯!”
她越想越委屈,一時竟當真紅了眼眶。
趙成材忙忙勸解,“那不是此一時彼一時么?你那時不也不肯嫁過來?你沒新衣裳,難道我就有了?這都過去的事了,還提它作甚?你現在哪回做新衣裳我攔著了?要不中秋時再多做兩件?”
“那不一樣!”章清亭很不喜歡他在這兒打馬虎眼,“成親一輩子就一次,怎么能就這么隨隨便便呢?”
“那你想怎么辦?”趙成材兩手一攤,“這也是退不回去的了!”
章清亭說出深埋在心中的愿望,“那咱們再成一次親吧!也不讓人知道,咱們準備了東西,再擺間新房,自己關起門來再拜次天地好么?”
“這不胡鬧么?”趙成材撲哧笑了,“就咱們倆拜天地,那不掩耳盜鈴?再說這也沒法掩,一大家子住在一塊兒,你鬧點什么動靜大家都能知道。難道你誰都不用,自己就能把新房收拾起來?”
章清亭當然也知道這些,她想得很美,“那就讓家里人瞧見也行啊!還可以做個見證!”
“你這還當真了?”
“是啊!”章清亭真的不是玩笑。
趙成材嗤笑一聲,“你這成天瞎琢磨些什么呀!讓一家子瞧見,咱們倆再成次親,你讓老人家怎么想?這可不光是說我爹娘,還是你家父母,這么一鬧,豈不是提醒他們沒本事,不能給咱們操辦一個象樣的婚禮,現在還得自己再補過一次?你辦得越好他們心里鐵定就越不舒服!到時不定還起什么風波呢!”
“那有什么呀?”章清亭不以為意,“就當咱們不懂事,玩一回也不行么?要不這事全包在我身上了,一點心不用你操,我去跟他們說清楚,你到時只出個人露個面就成!”
章清亭非常想要補過一個象樣的婚禮,可惜趙成材就是不能理解,不敢茍同,還堅決不同意,“咱們已經是夫妻了,再走那些過場有什么意思?這天下哪有夫妻拜了一次天地又拜一次的?說出去讓人笑話!你當自己還小啊,跟玩過家家似的,今天拜了堂明天再接著拜?這事你可千萬不許提!縱是爹娘們聽了,肯定不會當著你的面反對。可你讓他們回去關了門怎么想?別給人添堵了!”
章清亭很是窩火,忿忿的白了他一眼嘟囔著,“早知道就不該跟你……哼!恐怕你就依了!”
趙成材拉長了臉,佯作怒色,“再這樣可就是無理取鬧了!娘子你一向是最善解人意,最聰明省事的,怎么偏偏這會子這么拗呢?都是鴻文相親這一出鬧的,你放心,這趟差辦下來,不管他們成不成,我都讓他給你送份禮,你看是要敲他一塊衣料,還是件首飾?當然,也不能太貴,意思意思就成。”
章清亭重重哼了一聲,扭腰走了。死秀才,一點意思都沒有!
秀才還望著她的背影搖頭無語,這女人,想法真是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