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招待所是三棟老式的2層小樓環抱而成,中間有個大院子可以用作停車場。招待所的木頭招牌顯得有點陳舊了,生了銹的大鐵門在夜風中咣咣的沒有規律的亂想。奧迪車停在大鐵門對面的馬路邊,洪成鋼坐在車里一臉憂色,一派沉思的樣子。
了解洪成鋼的人都知道,他曾經有個雅號“強項鄉長”。
每個人都會有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歲月,洪成鋼亦不例外。23歲大專畢業,在蓮花鄉干了4年就提拔為鄉長,這在基層干部中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成績了。那時候的洪成鋼覺得有一種前途無量的飛揚,擔任鄉長的第一年遇見一個案子,當時縣長的侄子,到鄉里強行低價收購鄉民們自產的茶葉,鄉民們當然不答應,結果引起了沖突。沖突的結果是縣長的侄子打斷了一個鄉民的腿后揚長而去,結果當天晚上洪成鋼親自領著鄉派出所的民警,半夜把縣長的侄子從被窩里給揪了出來,事后縣長大人多次打電話,請人關說,洪成鋼在這個事情上就是不讓步。結果自然是縣長要動手整洪成鋼,事情后來傳到了縣委胡書記那里。
為了這個事情,當時的縣委胡書記,在全縣大會上點名表揚,說漢朝有個“強項令”,如今我們緯縣有個“強項鄉長”。姑且不去討論這個比喻是否恰當,洪成鋼因為這個事情得到了胡書記的賞識,第二年鄉黨委書記退休后,洪成鋼得以坐上了正位。
那時候的洪成鋼真是有點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味道啊,誰曾想在黨委書記地位置上才坐了一年。胡書記就因病去世,原來的縣長接任一把手。從此洪成鋼的苦難開始了,在鄉里一干就是18年,期間還有多次被人整的事情。上上下下好幾次,鬧地最嚴重的一次,縣委有人要拿下洪成鋼,結果鄉里上萬百姓到縣委請愿。洪成鋼能力出眾,蓮花鄉的經濟一直在全縣占據了首位,這個鄉干部上面的人一直不好動。動不了你沒事,不管你再能干,我都不用你。還不行么?
18年啊,人生有多少個18年?
18年后,洪成鋼走進夏治民的視線中,終于走出了蓮花鄉。在副區長的位置上,洪成鋼顯得比以前成熟了,或者說比以前圓滑了。18年的磨礪把一個人的棱角全部都磨平了。當年地“強項鄉長”,在副區長的位置上,對伊達友的大肆揮霍雖然頗有微辭,但是從來不正面對抗。強勢的伊達友連區黨委書記都不怎么約束他。哪里還輪的到一個下屬去說三道四
洪成鋼的圓滑,換來了扶正的機會。也接手了一個爛攤子。面對這樣一個爛攤子,洪成鋼可謂是殫精竭慮,上任以來一直在試圖抓住一個扭轉局面的契機。奈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伊達友一任之內的揮霍。導致原本還能算混個溫飽地區財政,如今是到處叫窮,到處缺錢,洪成鋼上任這一段,一點心思全放在弄錢上面去了。
關于楊帆的來到,洪成鋼最初心里是很不平衡地。一個2歲都不到的副處,丟到緯縣區來,上面的領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緯縣區這個地方。從上到下都是伊達友地人。他這個剛上任的正區長,正兒八經的本地干部。指揮起下面來還處處掣肘呢,一個毛頭小伙子,任你背景再大,來到這山溝里,又能折騰出什么名堂來?
正因為不滿,洪成鋼派人仔細的去打聽了一下關于楊帆的消息,這一打聽之后,洪成鋼還真嚇了一跳。學歷就不去說了,單是在市委大樓里打秘書長這個事情,就不是一般的人能干的出來的,偏偏被打地還進去了。之后在招商局地事情,洪成鋼也大致了解了一下,結果更加意外,幾個大的招商項目,都有這個年輕人地影子在其中。洪成鋼不得不重新審視起市委的這個決定起來。
黨委管人事,市委書記李樹堂把楊帆派下來,僅僅是因為緯縣的經濟狀況惡劣,派個善于抓經濟的人下來么?這個,不太可能吧?洪成鋼不難想到了伊達友的問題上來,伊達友干了一任,大興土木的結果就不去說了,但凡是有點腦子的官員,都不難想到,這些工程中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背后,究竟隱藏著一些什么問題?
洪成鋼接手之后,調閱了相當的資料,從中不難看出,伊達友肯定做了不少手腳。問題是過去的18年教訓太深刻了,伊達友省里有人這是人盡皆知的,洪成鋼不敢輕易去碰他留下的問題。李樹堂身為市委書記,假如有人反映了問題,他該怎么辦?
很明顯,楊帆不是下來查伊達友的問題的,但是假如他知道了這些問題,會怎么辦?以他身后的背景,搞一下伊達友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楊帆下午的時候,不住豪華的云嶺賓館要求住到老舊的區招待所來,洪成鋼的心里燃起一團希望的火焰。
洪成鋼終于抬頭朝司機說,開進招待所的院子里去。
老式2樓的走廊是通的,拐角處安了一個路燈,燈光并不太亮,昏暗的在夜里搖曳著,似乎隨時要熄滅的感覺。
楊帆沒能看清楚面前的這個女孩,長長的頭發搭住了半邊臉,只能從略顯稚嫩的聲音上大致的判斷,這可能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別著急,發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說。”
楊帆果斷的又后退了兩步,初來乍到的心里對任何事情,都要帶點提防的心態。女孩見楊帆后退了兩步,伸手理了一下擋在臉上的頭發,露出一張精致的面孔,帶著哭腔急迫地說:“大哥。我被人追呢,現在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請你先把我藏一藏,等追我的人走了。我再跟你說行不?”
楊帆心說這里是區招待所,一般的歹徒還敢明火執仗的進來搞事?
“小妹妹,你別著急啊。這樣,你跟我到服務員那里去,我給你單獨開一間房。你看我們孤男寡女地,實在是有點不方便。所以,我希望有個人見證一下。另外這里是區招待所,一般的壞人不敢進來。門口有保安呢。”
楊帆這話說的清楚明白,意思是在警告這個女孩,假如你是來玩仙人跳的,最好收起你那一套。女孩聽面露惶恐之色,但還是飛快的點了點頭。
“跟我下樓吧!”說著楊帆先一步下來,走到樓下的值班員那里。
正在值班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是服務員,男地是保安。兩個人正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呢。
看見楊帆走來,兩個人嚇的一起站了起來。女服務員連聲招呼:“楊區長,您好,有什么吩咐么?”
楊帆面帶微笑朝二人點點頭說:“是有點事情,你們兩個給我做個旁證。”說著楊帆回頭朝女孩子招手。示意站在身后三米之外的女孩過來。
女孩怯怯的走進之后,楊帆拖了把椅子給她說:“好吧,現在你是安全的,你把事情都說清楚,我保證你的安全。)”
楊帆自信的表情,讓女孩鎮定的許多,女孩抬頭看看兩個值班人員地臉上充滿了疑惑,定了定神坐下說:“我叫余紅蓮。今天十六歲。在區一中讀高
隨著小姑娘的敘說,一個有點老土地故事漸漸的展現。余紅蓮的家里很窮。從小就想走出山溝,認定了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小姑娘把所有地精力都花在了學習上,并且以全區統考第五名的成績考入了區一中。因為人長的漂亮,半個月前被街上的一個流氓周濤看上了。周濤經常到學校去糾纏她,余紅蓮弄的輕易連學校門都不敢出。誰知道半個月前,周濤帶著禮物找到余紅蓮的父母,丟下東西說這是彩禮,要娶余紅蓮。余紅蓮的父母苦苦哀求說小姑娘還小,不能結婚云云。結果周濤放下東西就走,然后找到學校要求余紅蓮先把親事訂下了。
余紅蓮自然不肯答應,今天晚上打算趁黑回家,找父母商量來著,沒曾想剛出學校的門口,就被幾個人綴上了。周濤是什么人余紅蓮心里清楚,學校里地小姑娘好幾個都被他玩過,還有地打過胎。心里害怕的余紅蓮一路亂跑,后面地人緊緊的追,跑到區招待所里,一溜煙想上樓藏起來,結果撞上楊帆了。
洪成鋼的車子剛剛啟動,就見對面的大門口出現四五個年輕人,大鐵門是關上的,他們圍在鐵門外一陣搖晃,弄的咣當咣當的一陣響,還有的在喊:“開門啊,里面的人都死了?”
門房里出來的一個保安,看見這群痞子嚇的沒敢出門,從窗子里往外喊:“小門不是開的么?”
“放你媽的屁,明明是鎖上的。”外面的一通罵,氣勢洶洶的保安就更害怕了,聲音畏畏縮縮的:“我跟你們說啊,今天晚上這里住了個區長,你們趕緊走,免得驚動了領導休息。”
外面的動靜響起來后,椅子上的余紅蓮嚇的嗖的一下站了起來,因為害怕有意識的往楊帆身后藏。楊帆這時候當然不會擔心這是圈套,畢竟有兩個外人在。
“別怕,有我呢。”
說著楊帆回頭對女服務員說:“把小姑娘領到你的房間去,我出去看看。”
保安急忙過來說:“楊區長,這些流氓狠的很,大白天在大街上都敢拿刀子砍人的,您還是別招惹他們的好。”
楊帆看了一眼這個保安,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不由的淡淡的笑著說:“怕啥?你伸手摸摸你下面,帶沒帶卵子。”
說著,楊帆快步朝外面走來,走到大門跟前的時候,就見兩個痞子正在翻鐵門。楊帆頓時心中冒起一團怒火,指著他們怒吼:“你們想干什么?立刻給我停下,否則我報警了。”
“報警,他要報警啊。我好怕啊!”一個小痞子指著楊帆哈哈大笑說。
楊帆見門房里的保安嚇的臉色都變了,不由一陣怒道:“還看什么看?立刻給打110,我倒要看看緯縣還是不是地天下。”
說完,楊帆指著外面的痞子說:“你們聽好了,我是新來的副區長楊帆,我警告你們,立刻給我消失,否則一切后果自負。”
洪成鋼的車子停在路邊上。看著四五個痞子肆無忌憚地樣子,臉色一片鐵青。摸出電話給公安局副局長曲向東打了過去。
“曲向東么?你這個公安局長是怎么當的?現在有一伙流氓正在沖擊區招待所,我限你五分鐘內,必須率隊趕到。”
洪成鋼氣沖沖的掛了電話,這就要伸開車門下去,司機小陳連忙說:“洪區長,不能下去了。這些小痞子身上都帶了刀子的,萬一傷著了,不合適的。”
洪成鋼狠狠的瞪了小陳一眼。小陳連忙接著說:“還是我下去看看吧。”說著小陳飛快的下車,從后尾廂里摸了一把扳手拿上。
里面的楊帆見痞子還在爬。不由地怒火中燒,一腳踹開保安室的門,四下看看,見邊上有兩個酒瓶子。一手一個拎了出來。
“砰!砰!”兩個酒瓶在墻上打碎,楊帆拎著半截的酒瓶站在鐵門前,冷笑著說:“你們有種就進來,老子捅死你們就算是正當防衛。”
所謂邪不壓正,小痞子們見楊帆一副打架業務非常熟練的架勢,多少有點害怕了,兩個已經翻到鐵門上面,正準備往下跳的小痞子也停住了。心里還真的擔心。跳下去的時候被酒瓶捅一下。要知道啤酒瓶捅人,那是帶放血功能的。扎到要害那是要死人的。
領頭一個染了黃毛地痞子一見楊帆這個架勢,招手對兩個爬上去的小痞子示意,讓他們下來。
“小子,有種你就在這等著吧。”說著,小痞子摸出手機來,沖著里面喊:“周哥,遇見對頭了,在區招待所這里,大門鎖著呢。嗯嗯,你帶弟兄們過來,這小子看著是道上混地,我先找家伙把鎖給砸了。”
楊帆倒是沒想到,這幫痞子這么囂張,明明已經報警了,他們還不肯走,還要砸門。這時候里面那個保安也出來了,手上拎著一條棒子,煞有介事的站在楊帆后面低聲說:“楊區長,您還是小心一點啊,他們可都是亡命之徒啊。”
楊帆氣的一回頭,搶過那家伙手上的棒子說:“放你媽地屁!”說著楊帆拎著棒子就站在門前,用棒子指著對面的流氓說:“我還不信邪了,你們有本事就砸一個看看。”
這時候遠遠的警笛響了起來,聽聲音就是朝這邊過來的,領頭的小痞子頗為詫異的說:“我靠,今天這幫子警察吃了過期春藥了,這么積極。兄弟們,閃了。”
說著痞子門一哄而散,這時候拿著扳手的司機小陳,還站在車邊沒敢上去。
洪成鋼哼了一聲,開門下來,重重的一摔門。慢慢地走到大鐵門前跟,沖著里面地楊帆說:“楊區長,是我,開門吧。”
楊帆一看是洪成鋼,不由的愣了一下,連忙對保安說:“開門啊,這是洪區長。”
保安沒想到洪成鋼也會出現,哆哆嗦嗦地拿著鑰匙把大門打開了。
洪成鋼進來之后,沖著兩個低著腦袋的保安冷笑說:“你們就是這樣當保安的?流氓滋事的時候,讓一個副區長頂在前面?回頭讓你們經理來見我。”
楊帆嘆息一聲,放下棒子過來笑著說:“洪區長,算了,他們有家有口的,怕事也是很正常的。”
洪成鋼臉色鐵青的說:“恥辱啊!身為區長,我覺得這是奇恥大辱啊。”
這時候警車烏拉烏拉的開到了,一共三輛車,上面呼啦一下出來十幾個警察,領頭的正是曲向東。
“洪區長!”胖乎乎的曲向東飛快的沖到洪成鋼面前,叫了一聲后發現楊帆也在,連忙笑著點頭喊:“楊區長。”
洪成鋼哼了一聲,看了看手表說:“7分鐘,公安局的110是擺設么?緯縣城才多大一點地方?”
楊帆見洪成鋼有點借題發揮的意思,便站在邊上冷冷的看著,心里想著洪成鋼怎么會出現的?
“洪區長,我的工作失職了,我檢討!”曲向東低著腦袋,低聲說著。
楊帆在邊上看著,覺得這個事情有點奇怪,曲向東的表情,似乎不太像很害怕,甚至有點不買賬的味道。
“現在不是檢討的時候,今天晚上鬧事的人,全部都要給我查出來。膽敢圍攻區招待所,威脅一個副區長的生命安全,這些人全部都要抓起來。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如此漠視法律,還是說有人在背后給這些人撐腰。”洪成鋼瞪著眼睛的樣子,目光中帶有一分鄙視的意味。
楊帆聽出點味道來了,這個事情,沒那么簡單啊。洪成鋼這是不是在暗示,這些流氓有背景啊?
這時候女服務員牽著神色驚恐的余紅蓮過來了,楊帆見了便上前笑著說:“洪區長,正好我遇見了一個事情,要向您反應一下。”
洪成鋼多少有點意外,看了看楊帆。這時曲向東過來低聲說:“洪區長,那我這就去查那些人了。”
洪成鋼冷笑著說:“我給你24小時的時間,應該足夠你查出是什么人鬧事了吧?”
這句話說的曲向東的臉色微微的一沉,點點頭悶聲說:“夠了。”說著朝楊帆點點頭說:“楊區長,對不起啊,我們的工作沒做好,讓您受驚了。”
楊帆淡淡的笑了笑說:“你是曲局長吧,正好我向洪區長匯報的事情和這個案子有關,你也留下來聽一聽吧。”
說著楊帆看看洪成鋼,洪成鋼又是一愣,微微的點頭。
一干人來到值班室這里,保安端來椅子大家坐下后,楊帆這才朝余紅蓮笑著安慰說:“別害怕,這里都是領導,有大家給你做主呢。”
小姑娘躊躇了一番,依舊顯得非常害怕的樣子,一手拽著楊帆的衣角不放,眼睛一直看著楊帆。
楊帆拍拍她的肩膀說:“沒事的,重新把事情說一遍就成。”
余紅蓮哆嗦著把自己的事情又說了一遍,聽完之后洪成鋼的臉色鐵青的,曲向東的額頭上開始冒汗了。楊帆一直面無表情的注視著曲向東的變化,覺得緯縣的治安如此惡劣,跟這個主持工作的副局長可是脫不了干系的。
“這個周濤,是什么人?”楊帆這一問,算是問到要害上去了。
曲向東看了看洪成鋼,又看看楊帆,見兩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樣的逼過來,不由的擦了擦汗低聲說:“這個周濤,是區委盧書記的外孫。”
安靜!頓時一片安靜!
洪成鋼的臉色瞬間變成一種淺灰色,放在桌子上的拳頭握緊了。
楊帆的嘴角微微的習慣性的抽動了兩下,沒有說話,只是目光變的越發的清明了。緯縣的問題!很復雜啊!區委書記盧名堂,緯縣人,土生土長的本地干部,省城養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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