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記小鋪出來,拂曉眼前時不時浮現無垢那張清雅認真的臉,揮之不去,惱得她心中不快,哪還有興致逛,只快步回到了燕王府。
進了偌大的正廳,恰好看到朱棣注視著窗外臂粗的青竹出神,“四哥,在想什么呢?”她走到他身后,聲音輕柔似水。
驀地一驚,朱棣回過頭來,笑容爬上他俊朗剛毅的臉:“這么早便回來了?也不多逛一會兒,還是因為四哥沒陪你去所以不開心了?”
“哪有,只是覺得有些累了所以早些回來,反正往后有的是時間。”她接過晚蝶遞來的茶,揭開蓋子清清茶香撲鼻而來,碧羅春在滾燙的茶水中舒展成片,正要飲,茶水中忽地映出一張臉來,燦爛澄凈的笑容頓時刺痛了她的眼。
分毫未動的碧羅春茶被她重重置在桌上,聲音中隱隱有怒氣:“倒了它然后重新泡一杯!”
晚蝶只道是自己泡得不好惹了主子,半句話也不敢說,急急端起灑了大半杯的茶出去。
“何事如此煩燥?”朱棣還是頭一次見拂曉這般失態。
“沒什么,許是天熱的緣故吧,倒是四哥還沒告訴我在想什么呢?”她不愿提起那個擾亂她思緒的人,轉而岔開了話題。
他撫過她垂落于香肩的婉轉長發:“父皇的旨意到了,山東布政使四人被嚴加申斥,各降一級,留任察看。”
拂曉接過晚蝶重新泡好的茶揭盞吹了口氣徐徐道:“父皇還是考慮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手下留情了,否則私自動兵絕不是降一級所能抵消的,那么我呢?”
她語氣從容,一派閑散,似乎完全不擔心自己的處境,然而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事情的嚴重性,逼迫封疆大吏,強行調兵征用,這任何一項認真追究起來都足以要她命!
只是,事已至此,擔心又有何用?若從頭再來一次,她依然會做同樣的決擇!
朱棣默默地看著她,半晌方唇角含笑,為她將散發別在耳后:“不必擔心,父皇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所以旨意中并未多加責備,只告誡你往后不得再這般任意妄為。”
拂曉聞言一笑,拖著曳地的長裙繞至廳外與朱棣隔窗而望,鬢邊一枝牡丹長簪垂下累累珠絡簌簌顫動,彎腰折了一朵君子蘭遞給朱棣:“送予四哥。”
朱棣輕輕一嘆接過君子蘭語氣微峻:“小十,你記住父皇的話了嗎?以后不要再做這么危險的事了,不是每一次都有這么好的運氣,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逃過父皇的屠刀!”
拂曉歪頭任由那涼涼的珠絡貼在臉上,似笑非笑地問:“四哥覺得父皇的屠刀會指向我們嗎?”
“我不知道。”朱棣沉沉地嘆了口氣,臉上透出深寥的失落:“興許在父皇心中,除了逝去的孝慈皇后,懿文太子,還有允炆,其他一切都可以為之舍棄,哪怕我們表現的再好。”
拂曉把玩著臂間的披帛涼涼道:“四哥,父皇老了,他的屠刀不再如以往銳利了,何況……帝國的邊疆還要你來守護,你不會被舍棄的。”
“那么你呢?”朱棣反問,眉眼間難掩憂心:“幸好這一次有驚無險,否則我該如何向母妃交待,如何向自己交待,我……只得你一個妹妹啊!”
“我也只得你一個哥哥!”她撫平他皺成川字的眉頭,笑意中有著難掩的凄然:“父皇不會殺我的,因為他還要我去安南和親。”
“小十……”縱使絕頂聰明,饒勇善戰又如何,他們始終逃不脫為人擺布的命運。
拂曉微微搖頭,不愿再繼續下去轉而道:“對了,四哥,我交給你的那個金筒打開了嗎?”
朱棣揮手攆退廳里廳外所有侍候的仆人后才道:“打開了,小十,你絕對想不到里面寫了些什么。”
這般肯定的語氣勾起了拂曉少得可憐的好奇心,她偏一偏頭,露出停在墻脊上一對交頸依偎的鳥雀:“是什么?”
“寶藏。”他緩緩吐出這兩字,而拂曉的眉也如期上揚,對于金筒中的文字她想過諸多可能,卻完全沒料到會是關乎寶藏的。
“何來的寶藏?”這可不是文人騷客筆下天下行空的尋寶小說,也不是隨便埋幾塊金子就能稱為寶藏的,能被父皇如此重視必是一筆價值不菲的真正的寶藏,問題是從何而來,又因何而在。
朱棣信手將那朵君子蘭插在鳳穿牡丹花瓶中,來到朱拂曉身邊與她一并穿行于密密竹林之中:“洪武元年七月二十七日,魏國公徐達、鄭國公常遇春率兵攻克通州,八月二日包圍大都,元順帝于七月二十八日逃離大都。”
“那又如何?”拂曉俯身拾了片青翠的竹葉在手中輕揉。
“元朝為政時以金銀為準備金在全國發行紙鈔,元末時所發行的紙幣約為千萬白銀,折合為黃金大約百萬兩不到一些,大都被圍前元順帝逃跑帶走了大批細軟珍寶,但是這上百萬兩的黃金卻不是說帶便能帶走的。”
手微微一抖,好端端的一片竹葉立時撕成了兩段,眉心花鈿映著穿過重重竹葉照落的日光時亮時暗:“這么說來,這黃金還在昔日的上都今日的北平?”
朱棣從竹葉縫中瞥了一眼睛好無云的天空低聲道:“父皇的密旨中是這樣說的,他要我們盡快找到百萬兩黃金的藏身之處,以免為元朝所用,對我朝造成威脅。”
拂曉低頭不語,恰時一滴從葉間滾落的水珠滴在她垂落的睫毛上,宛若蝴蝶沾染晨露的翅膀:“事隔二十多年,父皇為什么現在才想起來,也許……在這二十幾年間元朝已經取走了呢?”
“不可能!”朱棣斷然否決:“百萬兩黃金是一筆極大的數目,元朝絕不可能在不驚動北平駐軍的情況下取走金銀,而且父皇密探查得的情況是黃金依然在北平,至于在何處就不得而知了。”
“父皇的密旨中還有提到過什么?”寶藏可能藏在任何一個地方,若沒提示,想在偌大個北平城中找到無吝于大海撈針。
長年執刀的手撫過一根根光滑如鏡的竹身,徐徐念誦:“天之涯,水之盡;金生處……”
“后面呢?”拂曉追問停下不言的朱棣。
朱棣略顯無奈地攤了攤手:“密旨中只有這么一句半話,后面的父皇自己也不知道,叫我們想辦法追齊這句偈語,然后根據線索尋到寶藏的藏身地。”
“天之涯,水之盡;金生處……”拂曉低聲念了一遍露出幾許苦笑:“父皇這次可真是出了個難題給你,這九個字殘缺不全意思模糊,實在令人費解。”
“不必替四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事情總是會解決的,也許很快就有線索了呢?四哥手下這么多人可不是拿來擺設的。”他順一順拂曉頰邊的珠絡,說得極是輕巧。
“那父皇可有規定時限?”她仍舊不放心。
“沒有。”他一臉輕松地回答,彼時恰有侍女遠遠稟報:“啟稟王爺、公主,王妃求見。”
“讓她進來。”朱棣拉了拂曉穿出竹林迎向姍姍走來的燕王妃徐氏,徐氏于洪武十年嫁與朱棣,之后一直夫妻和睦恩愛,雖年過三旬生育數子但因保養得宜,看著容色依舊。
“見過四嫂。”在徐氏朝朱棣行禮的時候,拂曉亦欠身施禮,不等她屈膝徐氏早一把扶起了她笑吟吟打量:“都是自家人不興那套虛禮,說起來我都還沒好生謝過你呢,若不是有你,王爺和這一大家子人此刻還不知怎么樣呢?”
拂曉含笑嗔道:“四嫂剛還說不興虛禮,現在又跟我客氣,可不是拿我當外人看嘛!”
徐氏被她說得直笑,點著她的額頭道:“瞧你那張小嘴,真叫一個鋒利,罷了,我說不過你。”她瞥向朱棣道:“王爺,熾兒醒了,您是否要過去看看?”朱高熾是朱棣的嫡長子,年十五,因素日喜靜厭動兼之幼年時得過病行動不便,所以身形肥胖的他體質遠比一般人弱,此次被關在冰窖中凍傷了身子一直昏睡,直到如今才醒轉過來。
朱棣溫和言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晚些再去,讓小十先隨你過去吧。”
徐氏也不多說,應了一聲便牽起拂曉的手離開,一路上有說有笑甚是熱鬧。
直至她們踏上遠處的臺階,朱棣方收回了眷眷目光,轉而從懷中掏出一卷素紙,攤開來正是封于金筒中的密旨,其上內容與適才朱棣說的一般無二,只是底下還多了一句話:著令年內尋得寶藏上交朝廷,不得怠慢。
精明強干者如朱棣對此也只能報以苦笑,雙手微一用勁,素紙化做無數的支離破碎的紙片,飛離手心的同時被風帶入竹林與那片片竹葉共舞。
紙可以撕碎,但強加在身上的命令卻不可以違背……
在朱棣離開后,有人來到了他原先站的地方,沿著風吹的軌跡將那些碎紙一片片拾起,還原如初……
話說小羽,看來我把無垢小朋友寫的太弱了點,讓你不喜歡,其實吧他吧,還是挺好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