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跑到村口,田大康記得在這摔了好幾跤。黑妞不知道咋回事,也吐著大舌頭,呼哧呼哧跟在小主人屁股后面。田大康真想在它屁股上踹兩腳:你要是不把俺撲倒,能發生這個意外嘛。不過,最終還是沒舍得。
到了村口,田大康有點發愣,只見一堆野小子聚攏在那,一個個都光著膀子,跟黑泥鰍似的。
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田大康心里逐一念叨著這些家伙的名字:“二牤子,三光子,四喜子,五缸子,六指子,八叉子。”再加上他這個大富貴,屯子里面的八大金剛就齊了。
望著這些兒時的伙伴,田大康的心忍不住又激動起來,不由分說,上去一人一巴掌:“你們這幫家伙啊——”重新變成少年,田大康是五十歲的心臟,十二歲的身體,整個人仿佛也年輕了。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文斗不要武斗,富貴哥,你輕點啊——”三光子笑嘻嘻地說著,那時候的人們,張口閉口就是語錄,小娃子聽得時間長了,也都學會了。
“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說了,俺們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富貴哥你想摧殘花朵咋的?”又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飄過來,是個小丫頭,穿著小花布鞋,草綠色的褲子,顯然是軍褲毀的,上身是個花布小褂子,胸口別著一個毛主席像章,金光閃閃。
腦袋上梳著倆小辮,頭發稍微有點發黃,據說,這樣的黃毛丫頭一般都比較厲害。此刻,她那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正十分嚴肅地盯著田大康,只不過微微露出的豁牙子,叫人忍不住想笑。
“七仙女也來了!”田大康樂呵呵地打著招呼,此人就是八大金剛里面唯一的女性革命同志——老支書的老閨女。
那時候沒實行計劃生育,家家戶戶都卯足勁生,三個兩個是最少,四個五個才正好,六個七個也不多,兒子多了好養老。
這位七仙女是老支書四十五歲的時候撿的,本來排行第五,可是前面四個都是姐姐,老支書想養兒防老。找了村里神神叨叨的二姑奶一看,說是命犯七仙女,合該有七個閨女。嚇得老支書連忙把小五變成小七。
本來打算的挺好,下一個該是兒子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歲數太大生不了,結果就出來這么一個七仙女。
“富貴哥,你瞧瞧這是啥玩意?”二牤子把手里一個黑乎乎的圓東西遞過來。
“俺看著像是地、富、反、壞、右弄的地雷,老七你趕緊給支書送去。”六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在他的小姆手指旁邊,還有一截,是個六指。
所謂的地富反壞右,就是俗稱的“黑五類”,那時候無論大人小孩,階級斗爭這根弦都緊繃著。
“別瞎白話,這是俺掉的,是俺叔留下的東西,要是叫奶奶知道,非打俺屁股不可。”田大康一把將手機奪下來,然后塞進腰里,用一只手緊緊捂住。
聽說是抗美援朝烈士遺物,眾位金剛也就不敢再動,他們把田大康圍在當中,七嘴八舌嚷嚷:“富貴哥,下半晌咱們干啥去?”
“撿鳥蛋去——”八叉子把手指頭伸到嘴里,他年紀最小,也最饞。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這年月,娃子們肚里都沒底啊。
“摸魚吃去——”三光子上回吃鳥蛋,結果吃出個帶毛的小鳥崽子,所以立刻反對。
“大海航行靠舵手,聽富貴哥的。”四喜子比較盲目崇拜,呲著豁牙子說。
田大康也舔舔嘴,覺得有必要改善一下伙食,而且這種打漁摸蝦的勾當,在兒時的記憶之中也是最難忘的。
于是很有氣勢地一揮手:“分成兩伙,一伙搗蛋,一伙摸魚,原地解散,回家準備!”
“當當當——”生產隊當院掛著的大鐵片子響了三下,這個據說還是破四舊的時候從一個廟里搶回來的,掛在這當鐘用。各家各戶的勞力三三兩兩出了屋,戴著大草帽,披著衣服,手里拎著暖水瓶,懶懶散散下地干活。
暖水瓶里面裝得不是熱水,而是井拔涼,渴了的時候喝上兩口,賊拉拉痛快。
“送豬嘍——”田大康也吆喝一聲,很快,大豬小豬就開始集合,田大康斜跨一個黃帆布書包,上面繡著一個褪色的紅五星,有點像潘冬子上學背的那個。
只不過這兩年鬧騰的,村里的小學早就停了,就連公社的小學,現在還沒復課呢,娃子們是掙命的玩啊。
放豬的地方就在屯子后面不遠,有幾條小河叉子緩緩流過,再往遠就是一片一片的柳條叢,開春新伐下來的墩子上,就是那些野鳥最喜歡搭窩的地方。
田大康叫黑妞看著豬群,然后撒著歡往小河溝邊上跑,三光子他們幾個早就在那等著了,而二牤子則領著七仙女和八叉子去撿鳥蛋。
選了一個比較淺比較窄的地方,就開始憋壩。河里的小魚不少,平時用土籃子在里面撈,偶爾就能舀上來。不過畢竟數量太少,狼多肉少,不夠塞牙縫呢。
所以幾個小家伙選了一個涸澤而漁的法子,把上流的水堵住,然后在下游幾丈遠的地方立上一塊柳條編的臨時閘門,水過去,魚留下。
三光子先把柳條閘門下到水里,這是他家柴火欄子的門,正好合用。另一邊,田大康就領著剩下的幾個搬石頭,進行截流。
一塊塊石頭壘起來,中間的縫隙再抹上稀泥,水壩漸漸成形。田大康心里美滋滋:三峽大壩就是這么修的。
現在雖然才五月末,可是水里也不大涼,幾個家伙干脆都脫得光溜溜,在水里忙活。也難怪七仙女要去撿鳥蛋,跟著這幫光眼子的野小子確實沒法玩。
水壩漸漸高出水面,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水流雖然不急,但是時間長了,也憋得慢慢往高漲,所以水壩也得不斷加高。
壩內的水位越來越低,四喜子拿著個破盆子,玩命往出舀水。這活必須抓緊時間,不然把堤壩沖毀就瞎子點燈白費蠟了。
撲棱撲棱,水底的小魚已經開始撲騰,田大康抄起岸邊的破笊籬,踩著泥沙,開始往上舀魚,有銀光閃閃的鯽瓜子,也有肉滾滾一般的柳根子,還有焦黃焦黃的老頭魚,最多的是泥鰍,使勁往泥里鉆。
“富貴哥,快點,憋不住了。”四喜子扯嗓子嚷嚷起來。
“快了,馬上完事。”田大康把一條足有二兩多的鯽瓜子舀上岸,隨即嘩啦一聲,大堤決口,河水一卷,田大康就沒影了。
“嚯——勁還真大——”田大康從水里鉆出小腦瓜,連頭發帶臉抹了一把,然后撲騰到岸上。河水比較稍微有點涼,小風一吹,更是有點要哆嗦。
三光子和四喜子已經開始往盆子里面撿魚,一邊扔一邊樂:“這家伙可不少啊,一人能分二十多條。”
“我們也回來了——”二牤子也領著倆手下趕回來,手里拿著個帽兜,里面都是大大小小,各種顏色的鳥蛋。放到火里一燒,也特別解饞,尤其是鵪鶉蛋,最是好吃。
七仙女也用衣襟兜著不少鳥蛋,離得老遠就吆喝:“富貴哥,我這還兩窩野雞蛋呢。”
田大康樂顛顛跑過去,七仙女皺皺小眉頭:“穿上褲衩好不好。”
“嘿嘿,這野雞蛋俺要了,回家孵小野雞。”田大康也不在乎,現在他徹底恢復了小孩心性,重活的感覺真好。
野雞蛋比家雞蛋稍微小點,顏色有點發綠,跟鴨蛋差不多,田大康小心翼翼地往書包里面裝,足有十六七個。
猛然間,一聲咆哮從遠處傳來:“你們這幫混蛋王八羔子,不好好放豬,把地里的莊稼都拱了!”
(三更完畢,呵呵,不知道大伙對這書的感覺怎么樣,合不合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