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光子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是俺爹,快跑——”三光子在家排行老三,全名叫吳榮光,他爹人稱“吳大帥”,是村里數一數二的能人,啥都懂點,就一樣不好,喝了酒喜歡咣當娃子屁股,是有名的淘小子克星。
呼啦一下,八大金剛就剩下田大康哥一個,他本來也想跑,可他是豬倌,手下犯了錯誤,逃跑也不是法子,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
“俺在家一瞅柴火欄子的門沒了,就知道你們跑這來做妖——”吳大帥是半拉獵手,晚上負責看青,所以白天不上工。而且看青的工分比較多,農閑的時候又能幫著隊里打點野物啥的,日子過得比別人家都強點。正因為如此,才能隔三差五弄點燒酒喝,那時候的農村,土燒酒也屬于奢侈品。
“大帥叔,這兩條鯽瓜子肥,給您晚上下酒。”田大康會來事啊,趕忙行賄。
“臭小子,算你有孝心,小時候沒白吃你嬸子的奶。”吳大帥用草葉把魚穿了,然后背起柳條門子揚長而去。
田大康端著裝魚的盆子往回走,到了豬群跟前一瞧,都老老實實在水坑里面趴著呢,有一只小豬崽想溜號,結果黑妞怒吼一聲,張牙舞爪把它趕回去。
“大帥叔忽悠人呢,騙了俺兩條大鯽瓜子——”田大康摸摸后腦勺,終于回過味來。
不大一會,二牤子等人重新聚攏過來,你一條他一條開始分魚。田大康那份,直接叫七仙女先幫他送回家。
到了日落西山紅霞飛的時候,田大康趕著豬群回村。一進家門,就嗅到一股煎魚的香味,忍不住一個勁吸溜鼻子。
“小饞貓,下回可別撈魚了,要不是仙女給送了一兩豆油,這玩意就沒個吃。”奶奶臉上掛著笑,嘴里嘮叨著。
田大康把野雞蛋放到炕頭,下邊鋪上草甸子,上面蓋了個破棉被,然后就洗手上炕,奶奶一把將他拽住:“還沒做五首先呢——”
所謂的五首先,乃是鼓搗出的那一套,搞個人崇拜。在集會吃飯前,首先要向偉大領袖毛主席像鞠躬、高舉語錄本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副主席永遠健康、高唱《東方紅、跳“忠字舞”、學習最高指示。
到老百姓這,一般就簡略,干了一天活都怪累的,忠字舞就先別跳了。可是田大康覺得唱東方紅也挺漫長,于是舉起語錄本:“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奶奶,咱們可以吃飯了。”
于是坐下吃飯,田大康先抓起一條煎成金黃色的小鯽魚,給奶奶摘魚肉。外面金黃,里面的魚肉雪白,是難得的美味。
“富貴吃吧——”奶奶則把挑好刺的老頭魚放到田大康碗里,老頭魚是肉食性的,魚肉鮮嫩。
撂筷后不久,天就黑了,家里連收音機都沒有,更別說電視了,電雖然通了,但是總停,奶奶點著個小油燈,盤腿坐在炕上納鞋底,目光不時瞟瞟兒子的照片,然后揉揉眼角。
田大康記得,在他十七八的時候,奶奶的眼睛就瞎了,看來這樣下去不是個法子。
躺在炕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重生的喜悅已經漸漸歸于平靜,他現在考慮的是怎么來改變命運。
這個主題顯然太深,想了小半宿,也沒琢磨出個子午卯酉,最后迷迷糊糊睡著了,連轟隆轟隆的幾聲槍響都沒聽見。
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聽奶奶叨咕:“昨個后半夜咋響槍了呢——”
田大康趕緊跑到當街,迎面看到三光子,氣喘吁吁跑過來:“富——富貴哥,柱子哥叫黑瞎子給舔了!”
柱子哥大名叫田玉柱,是田二爺的大孫子。因為五星大隊的村民,百分之八十都姓田,而田二爺輩分又最大,基本就相當于族長。他的長孫,在村里地位也挺高,而且田玉柱也是五星大隊學歷最高最高的——半拉初中畢業。因為在念到初二的時候,爆發,紅衛兵搞大串聯,學校就停課了。
昨天晚上,他跟吳大帥看青,結果熊瞎子下山找吃的,正好狹路相逢。田玉柱也真不愧是主席的好戰士,撲通臥倒在地裝起昏迷。
山里的黑瞎子最霸道,老百姓中流傳一招:遇上它你只能裝死。這個黑瞎子湊乎上來,伸出大舌頭在田玉柱臉上舔了一下,當時就血乎連拉的。它那舌頭上都是倒刺,比鋼銼還厲害。
田玉柱嗷嘮一聲,蹦起來就跑,黑瞎子倒是被嚇了一跳,剛要追,被醒過神來的吳大帥轟了兩槍,終于放倒。
三光子一邊繪聲繪色地學著,一邊拉著田大康來到生產隊。一大溜七八間房子,還有一大趟西廂房,前面就是大場院。此刻,生產隊院里圍著好幾十人,正聽吳大帥在那白話呢。
“柱子哥呢?”田大康急火火地問。
“上公社醫院了。”老支書叼著煙袋,不慌不忙地說著,他心里有數,田玉柱傷得不重。就是傳出去名聲不大好,哪有見著黑瞎子就裝死的,應該敢于斗爭才對。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敢于斗爭,善于斗爭,您老就放心吧,柱子哥和大帥叔這次沒準被當成典型呢。”田大康到底經歷的事比較多,知道輿論導向的重要性。
老支書點點頭,目光之中頗有幾分贊賞,嘴里緊著吧嗒小眼袋,琢磨說辭。這么大的事,公社肯定得來人處理。
田大康則擠到人堆里,只見一個大黑瞎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好家伙,瞧那樣子,肯定有三四百斤,胸口和腦袋都打得血肉模糊,看起來十分恐怖。
“大帥叔,趕緊扒皮吃肉啊——”田大康冷不丁嗷嘮一嗓子。
大伙立刻回過神,一時間群情激奮,一年到頭都看不到點葷腥,這回可見到肉啦,而且這玩意油多,還能剩點葷油吃。過兩天燉茄子豆角啥的,特別香。
小娃子們一聽,更是又蹦又跳,嗷嗷怪叫著滿屯子宣傳去了,就跟要過年似的。
等到大伙的目光都聚到老支書身上的時候,他卻抬起鞋底子,在上面磕打兩下煙袋鍋,慢條斯理地說:“等公社的人處理完再說。”
大伙這個急啊,不過也沒法子,都在這眼巴巴等著。田大康則被三光子又拉到安著大喇叭的木頭桿子下面,那圍了一圈小屁孩,都穿著開襠褲,還有倆更干脆,直接光著腚。
“小熊——”田大康眼睛一亮,只見桿子上有一條繩子,一個黑乎乎的小家伙被拴在那。哆哆嗦嗦地蜷成一團,小黑眼珠可憐巴巴地眨巴幾下,然后就趕緊把腦袋扎到懷里,真跟犯了滔天大罪似的。
田大康心里一顫,不知怎么的,看到這只小熊,他就好像看到自個當初的影子,是個無依無靠,沒有父母的小可憐。
這時候,一陣嘩愣愣的鈴聲響起,只見兩輛自行車飛馳而來,領頭的一個腰里扎著武裝帶,頭上戴著黃軍帽,沒等下車嘴里就嚷嚷:“狗熊在哪呢,竟然敢挖社會主義墻角——不對,是掰社會主義苞米,我們要踏上一萬只腳,叫它永世不得翻身!”
田大康不由撓撓后腦勺:掰社會主義苞米,現在苞米剛拔節,還沒結棒呢,這位還真是人才啊……
(稍微有點問題,這章改動了一點,老支書家一窩姑娘,這個田玉柱當然不能是他兒子,呵呵,是胖子粗心,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