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

第六卷 第十章 晚春難爭

第十章:晚春難爭

接連而來的的消息無論是皇子的誕生還是大齊的潰敗都是何其的震驚人心!想必現在宮里頭已經快要翻天了,可是不知道是因為避暑行宮之中消息的滯后,還是因為水岸樓閣環境的過分清幽,無論是多大的消息都難以在蘇謐的心中激起波瀾,感受不到在后宮里面的那種森嚴詭譎,風雨欲來的氣勢。

短暫的生活似乎是凌煙閣一側的水流一般的波瀾不驚,任是多大的石子也難以制造出驚擾的響動。那些重可傾國的劇變都像是平靜地流水一般,讓人可以用一種慵懶的心態看著它們緩緩流過。

回想起這一個月的生活,蘇謐忽然發覺竟然是自己入宮以來難得的悠閑和放松,也許是過分秀美的景色消磨了她的意志吧。

如今,莊嚴巍峨的朱紅色的宮門慢慢地映入眼簾,兩側看不到頭的漫長宮墻也逐漸逼近。車輦終于又駛進了深深的宮門,車轱轆滾在宮里漢白玉鋪徹的地面上,發出規律而熟悉的聲音來。

蘇謐的心情起伏不定,一種久違了的緊張感又重新主宰了她。雖然明白,無論是行宮還是這個皇城,都是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權勢,可是這個宮廷里面的空氣就讓蘇謐感到一種無端的緊張和魄力。

齊瀧下了車輦,就匆匆地趕往乾清宮,召見前線地使節和各部的官員。蘇謐與各宮的妃子自行回了宮室休息。

“娘娘您先歇息一下吧。這一路上可是辛苦了。”進了采薇宮。覓青看到蘇謐的臉色有幾分疲倦,說道。

這回京的一路可不比去地時候悠閑自在。齊瀧心急如焚,責令加緊趕路,原本輕車緩行需要三天地路程在一天半之內就趕了回來。

“不用了,等到晚上再說吧。”蘇謐坐在梳妝臺前。(萬卷書屋)略微整理了一下儀態。就站起身來,“隨我去一趟西福宮,我要去看一看劉嬪。”

西福宮還是富貴奢華的老樣子,金碧輝煌的建筑映襯著姹紫嫣紅的花朵,連迎來送往的宮人。服飾裝扮也比其他地宮室多了幾分華貴之氣。

見到蘇謐地車輦。自然有掌事地女官迎了上來。

“貴妃娘娘呢?”蘇謐隨口問道。

“娘娘去含煙宮看望小帝姬去了。”伶俐的宮人回稟道。

“嗯。”蘇謐說道:“本宮這一次是來看一看小皇子殿下,劉嬪還好嗎?”

“劉嬪娘娘和小皇子最近一切都好……”宮女依言說著綺煙的近況,一邊將蘇謐引進了西福宮側院。

一個簡單地小院子布置地也別有一番風味。看上去雖然不及蘇謐那里玲瓏秀雅,可是西福宮建筑地遠比采薇宮精美別致。即使側院也顯得大氣奢華。

門口的小丫頭一邊行禮,一邊搭起簾子,蘇謐進了里間。

劉綺煙正躺在床上,柔軟地大紅錦緞被褥鋪陳在身下,夏日里炎熱的天氣,身上還嚴實地搭著一件薄毯子。屋里四角上都擺放著大桶大桶的冰塊,涼絲絲地沁人心脾。

看見蘇謐進來,綺煙的臉上顯出驚喜之色:“姐姐來了,真是好久不見了,如今姐姐侍架到了避暑行宮,本以為要到兩三個月之后才能見到姐姐呢。”

“聽說了這樣天大的好消息,我怎么能不趕著回來見一見這小皇子呢。”蘇謐笑道,一邊走上前按住想要起身的綺煙:“你身子還虛著,現不要勞動這些俗禮了。聽說妹妹那時候著實吃了不少的苦頭。現在身體沒事了吧?”

蘇謐仔細看著她的臉色,雖然覆了粉,可是依然可以看出其中透出淡淡的蠟黃,看來這一次的生產真的是動了元氣了。(萬卷書屋)

“是吃了不少苦,可是為了他,一切都值得了。”綺煙依言躺回床上,含笑轉頭看向旁邊的孩子。

蘇謐的視線隨著她移了過去,床榻的旁邊新搭起了一處嬰兒小床,金絲銀線的被褥裹著一個粉嫩嫩的小東西,粉琢玉砌的,看著就覺得親切喜歡。

蘇謐的眼中也禁不住露出喜色。

綺煙微一示意,旁邊服侍的宮人將孩子抱了過來。蘇謐接過來抱在懷里,只覺得好像抱著一團柔軟的小動物一般,讓人又憐又愛,一種甜蜜而溫馨的喜悅自然而然地漫上心頭。

蘇謐側身在床榻上坐下來,兩人對著嬰兒逗弄了起來,孩子嗜睡,“咿咿呀呀”玩鬧了片刻就有幾分疲倦。蘇謐將懷中的孩子交給了宮人,眼中猶自泛著淡淡的不舍。

綺煙忽然問道:“姐姐,皇上回來了嗎?”

“回來了。”蘇謐隨口說道。

“姐姐一回宮就過來了我這里,一路上也勞累了。聽說如今皇上與姐姐形影不離,后宮的諸位姐妹都羨慕地不得了呢。”綺煙忽然笑道。

蘇謐含笑道:“就算是全宮的姐妹都來羨慕我,我卻是要羨慕你的。皇嗣可是比任何的寵愛都更加讓皇上記掛在心頭的啊。”

“嗯。”綺煙有些抑郁地點了點頭,轉而又興致勃勃地問道:“對了,皇上在行宮的時候提起我了沒有?”

蘇謐聽見這句話,怔了怔,她忽然之間意識到,齊瀧似乎甚少在她的面前提起別的妃嬪。甚至包括身懷龍裔的綺煙,也只有在生下孩子的消息傳來之后。兩人才議論起她幾次,只是沒有幾天就是王奢大敗地消息傳來,齊瀧心急如焚,哪里還有心情去管后宮。(請歡迎訪問wap.wjxsw)

蘇謐正思量著應該如何回答,綺煙卻已經笑道:“姐姐如今在皇上面前盛寵不衰。只怕皇上在姐姐面前除了甜言蜜語。從來不會提起別的姐妹們吧,姐姐可真是有福氣的人啊。”神態雖然依舊自然,但是其中的酸意蘇謐如何聽不出來。

“妹妹多慮了,當父親的哪有不記掛孩子地,對于妹妹和小皇子。皇上可時不時地掛在嘴邊呢。”蘇謐安慰道。

“本來以為孩子生下來。皇上會立刻回來看一看呢。”綺煙地神色又轉而一陣黯淡。勉強笑道:“想必是避暑行宮那里的風光太過迷人,再加上有姐姐相伴,自然是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蘇謐知道她是在抱怨皇嗣降生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齊瀧沒有立即擺架回京看望孩子,而如今回了京城。也沒有馬上趕來西福宮。當即含笑安慰道:“皇上是因為有軍國大事要處理,要不然還有誰能夠比得上孩子重要呢?”這一次王奢的戰敗后果極其嚴重,齊瀧在路上地時候又得到消息,南陳已經揮兵北上,步步緊逼。因此齊瀧一下車就匆忙地趕到乾清宮去召集大臣,處理軍務了。在一個驕傲地帝王心里,皇嗣固然重要,但是統一天下地野心是比任何事物都更加具有誘惑力的。

“對于妹妹母子,皇上心里頭也是一直惦記著的,只是避暑行宮那里路途遙遠,夏季行走不便,皇上朝政又繁忙辛苦,只好暫時委托皇后和貴妃娘娘來照看。”蘇謐解釋道。

“姐姐對皇上地心意可真是清楚呢。唉,不像是我,有了孩子的這些日子,別說是承寵了,皇上不過是一個月過來個三五次,問上兩句衣食住行地話語就走了。有時候,真覺得要不是因為肚子里還有個孩子,皇上已經把我這個人給忘了。(會員上傳。)”綺煙諷刺地說道。

蘇謐暗嘆了一聲,后宮妃嬪一旦有了身孕,連帶孕期和坐蓐,要有超過一年的時間無法承寵,就算是盛寵之中的妃嬪,又有誰能夠預料到一年之后是個什么光景呢?一年的時間,再深的情份只怕也要慢慢地淡化了。所以說,她根本不能夠有孩子。

看到綺煙神色郁郁,蘇謐笑道:“這是哪里的話,妹妹容貌絕色,又善解人意,加上又有了身孕,當然是皇上的心頭肉。前些日子皇上還親自召見太醫,詢問起妹妹你的身體如何,吃穿睡夢是不是安穩。”

綺煙的眼中這才涌出笑意,“妹妹容貌拙劣,以后還要勞駕姐姐你提拔呢。”

蘇謐覺得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浮上來,心里頭微微的有點發涼。

“不過這盛夏的天氣里面還要照看孩子實在是太不容易了,”綺煙笑道:“光看這毯子吧,明明已經熱的要死了,卻還要捂地嚴嚴實實地。”

“這一段時間確實是要辛苦了。”蘇謐笑道:“只是宮里頭有多少人盼望著有妹妹的這段辛苦都不可得呢。”

“最難忍的是身下連涼席都不能夠鋪,說起來姐姐那里是鋪了皇上新近賞賜的湘妃玉席吧?”綺煙笑著問道。

新近南疆進貢過來幾張湘妃玉席,由南疆一種極其罕見的冷玉絲編制而成,天性涼爽如玉,最適合夏天的時候使用,躺在上面肌膚清涼,不生汗津。總共進貢過來四張,齊瀧自己殿中留用了一張,太后身體不適,不敢使用這些涼東西,所以剩下三張齊瀧下賜給了皇后、倪貴妃和蘇謐。

“嗯。”蘇謐點了點頭。

綺煙眼簾稍垂,羨慕的神色一閃而過。(歪歪書吧)

“妹妹要是喜歡,就拿過來給妹妹用就好。”蘇謐說道。反正她大多數時候都住在齊瀧那里,用得著自己宮里頭那張的機會也不多。

“姐姐太客氣了,皇上賜給姐姐的東西,我怎么敢要呢。”綺煙笑道:“而且我現在身子虛,是用不起這些的。皇子年紀還小,也是不能用。”

蘇謐沒有說話,遲疑了片刻。她終于問道:“綺煙,你如今年紀尚幼,而且身體也不好,難道要親自帶這個孩子嗎?”

“當然,皇上既然都將我地位份晉為嬪了。妹妹當然是要自己教養孩子了。”綺煙的臉色有幾分不自然了。

后宮之中。嬪位以上的妃子,可以帶皇子,嬪位以下的妃嬪,沒有撫養皇嗣的權力地,生下地孩子要交給位份高的妃嬪撫養。

看綺煙堅定而又戒備的神色。蘇謐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我曾經在筵席上聽人閑話說。劉夫人進宮探望你的時候,曾經向倪貴妃保證將孩子交給她撫養,收為養子的……”蘇謐沒有聽到過這樣地傳言。這其實是她地主意,她曾經讓陳冽傳遞信息給劉泉。讓劉泉投靠倪家,以求保住女兒和孩子。劉泉地動作也周到,不僅向倪家賄賂了大筆的銀子,又讓夫人進宮向倪貴妃表示愿意將孩子獻給她撫養。所以以綺煙在宮中微末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夠有機會平安地生下這個孩子。“這個啊……”綺煙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說道:“也是爹娘他們多事,只想到那時候我地位份太低,依照宮里頭的規矩,自然是不能夠撫養孩子地。其實位份是可以慢慢升的嘛?而且如今我已經……”

“綺煙,”蘇謐的神色鄭重的起來:“你生下這個孩子吃了不少的苦頭,我也知道你舍不得將親生的兒子交給別人,可是倪貴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你這樣出爾反爾,到時候……”

“到時候怎么樣……難道她還能夠硬搶不成?”綺煙的聲音有瞬間的拔高:“而且皇上已經下了旨意將我們母子交給她照料,如果我出了事,難道皇上不會追究她的責任嗎?”

蘇謐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如今齊瀧是看重孩子不錯,可是并不代表齊瀧同樣看重孩子的母親,想起在行宮里面齊瀧連綺煙名字都記不清楚的事情來,蘇謐長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我們大齊在南陳的戰場上失利,定國公王奢,也就是皇后娘娘的父親,戰死了。”

綺煙莫明其妙地看著蘇謐,完全不知道她為什么說起這些。

蘇謐繼續說道:“這樣的局勢就是說明王家的失勢已成定局,原本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齊瀧還可能對王家有所顧忌,可是如今太后她老人家的病情已經……”蘇謐嘆了口氣,原本有太后在,就算齊瀧疑惑太后當年是殺母奪子,但是礙于一個“孝”字的大義名份,對王家的懲處也不會太過分。可是剛剛得到了消息,太后的病情可能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這樣,接下來的戰事,皇上必然要啟用倪源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綺煙沒有說話,她并不笨,她明白蘇謐是在提醒她,在將來的一段時間里面,倪貴妃必然權重后宮。

“那又怎么樣?”綺煙潔白的貝齒咬著嫣紅的嘴唇,猶豫了一陣子,她抬頭看向蘇謐說道:“只要我盡快養好病,以皇上對我的寵愛,必然會保護我的,姐姐又何必擔心呢?”

“可是……”

“姐姐的寵愛已經無與倫比,受寵至此,難道還要害怕妹妹分薄了你的寵愛嗎?”綺煙尖銳地話語脫口而出。

蘇謐只覺得一陣無力:“我這是為了你……”

“姐姐不必再說了,倒是妹妹忘了,姐姐如今已經是一宮主位了,如果真的要撫養小皇子,只怕以皇上對姐姐的寵愛,還未必會將皇子交給倪貴妃,說不定要交給姐姐你呢。”綺煙憤憤地說道。

蘇謐只覺得一陣恍惚,夏天的日子里,外面的太陽好像是要噴出火來,耀得人眼花繚亂。但是在這深遠的宮殿里,陽光被遮蔽嚴實,只余下四角上冰桶里面晶瑩的冰塊散發著淡淡的光芒,逐漸化開,使得屋里充斥著一種冰涼濕膩的感覺。混合著龍涎香的氣息,那濕氣粘膩在肌膚上,揮之不去,幽冷,幽冷,似乎是直接地涼透到心里頭去了。

“姐姐,是我胡說八道了,你別生氣,是我不好。”看到蘇謐的臉色,綺煙頓時知道自己失言了,連忙拉住蘇謐的手說道:“如今姐姐寵冠后宮,我也有了皇嗣旁身,等我痊愈了,后宮之中,你我姐妹攜手,到時候皇上的寵愛還能落到別人身上嗎?”

蘇謐的笑容幾乎快要僵硬,她只有默然地、僵硬地點著頭。

覓青看到蘇謐蒼白的臉色,禁不住驚呼道:“娘娘,您怎么了?”因為綺煙的房里有剛出生的皇子在,所以閑雜人等是不能隨便進入的,她一直在外間等候著。

蘇謐沒有回答,主仆二人漫步走出了西福宮的大門。

晚霞低沉了下來,從天邊鱗片狀的朵朵白云后面透露出點點霞光,金紅的光芒將阻擋在前面的云朵都染成一種嫣紅可愛的顏色。

蘇謐走在回宮的路上,盛夏的風吹拂過衣服,總有一種粘膩沉滯的感覺揮之不去。似乎就要這樣沉淪下去,永遠難以超脫,蘇謐仰頭看著天空,那變幻的色彩占據著她的視線,終于,她問道:“你說,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東西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呢?”

聲音空靈縹緲,若有如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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