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夫人,是喜脈。”
老大夫慈祥地微笑,撤回了手。一邊的秀兒又驚又喜,叫了一聲“夫人”,又慌慌張張地招呼外面的小丫鬟:“快去派人通知老爺!”
已育一子,蘇湘湘明白自己的身體,本就猜到幾分,此時也并不覺得太過意外。她笑了笑,站起身來,向那大夫問道:“多久了?”
“快兩個月了。”老大夫隨她起身,又囑咐道:“夫人身體底子甚好,不需特意調理。但還是要多加些小心,注意休息,……”
老大夫仔細交代著需要注意的事項,蘇湘湘表面上耐心聽著,心里卻在思量著其它的事。
她與洛玉楓成親八年,只有洛水黯一個兒子,能再添一個自然是好事。不過,這小家伙可真會挑時候。她剛剛動手除掉了計劃中最大的阻礙,太子和那三位王爺,現在正一團混亂;慶王那邊也已經準備好,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但既然已經如此,當然要先顧孩子,再說這些事。
飛快地在腦中將事情理清,確定不會出什么紕漏,蘇湘湘的心又定了下來。或許這陣子會難熬些,但不過幾個月而已,堅持過去就沒事了。
正琢磨著,忽然聽到一個清清稚稚的聲音,有些好奇地喚了一聲:“娘?”
蘇湘湘回神,看那老大夫仍站在面前,臉上的笑容卻有些僵。她手搭在洛水黯肩上,讓他安靜,又問那大夫:“怎么了?”
“……說完了。”大夫有些郁悶,臉色發青。蘇湘湘卻全然沒半點尷尬,大大方方地笑著道:“那多謝您了。秀兒,送客。”
秀兒應了一聲,引那大夫出門:“先生,您這邊請。”大夫不再多說,向蘇湘湘告辭,隨她出了屋。
屋里安靜下來,外面的一個小丫鬟想進來服侍,被蘇湘湘制止了。
“娘,您又要生寶寶了嗎?”洛水黯眼睛亮閃閃的,仰著脖望著母親。蘇湘湘看了他一眼,莞然一笑:“是啊。”放在他肩上的手輕輕抬起,撫過他的臉頰。他只有五歲,皮膚仍然帶著孩童特有的嫩滑,指尖觸過,柔柔軟軟,心里忍不住也泛起了一絲柔情。
“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雖然知道這個問題很無聊,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都想。”
還帶著稚氣的童聲,純真坦誠,又有著與生俱來的溫和與聰慧。蘇湘湘笑了笑,攜著兒子走到暖榻上坐下,讓他在自己面前站好。洛水黯個子還小,一坐一立,仍不能完全平視她。蘇湘湘斂了笑,正色望著他,道:“站好。”
洛水黯立刻端端正正地立在她面前,小小的臉龐也嚴肅下來,認真地等她說話。
“洛水黯,你要當哥哥了。”蘇湘湘望著他。
“嗯。”小臉露出喜色,隨即又在母親的目光下收斂起來,乖乖站著。
“還要為一點小事就哭鼻子么?”
洛水黯怔了怔,慢慢地低聲道:“不了。”
“還要挑食嗎?”
猶豫了一下,搖頭:“不了。”
兒子一直是就是這樣,聽話又溫順。蘇湘湘微微一笑:“那好,中午娘給你做糖醋排骨,多吃點,下午再繼續學拳法。”
“嗯。”洛水黯點了點頭,暗自下定決心,要努力變得更懂事一些。再抬起頭時,臉上的笑純真燦爛,已經完全沒有了苦色。
兒子還是表現得如此乖巧,蘇湘湘笑了笑,心中的憂慮卻一點也沒有消減。這孩子跟他爹一樣,軟弱又重情。可這世界卻沒那么干凈溫和。她雖然不介意自己的兒子將來做什么,但也不希望他像他爹那樣,脾氣好到受人欺負的地步。
看來還是該想些辦法,教他如何在這個紛亂的世界里立足,至少自保。蘇湘湘眼中的笑意逐漸轉淡,慢慢思索起來。
院中,一個小小的身影飛撲騰躍,認真演練著新學的拳法,架勢儼然。
盛夏的午后,陽光正毒,連知了都叫得懨懨的。即使在樹蔭之下,潮熱之感仍陣陣涌來,擾得人焦躁不安。于這樣的天氣習武,實在是一種煎熬。洛水黯很快便出了滿身的汗,小小的拳頭卻依舊緊握,每招每式都揮得精準到位,一絲不茍。
蘇湘湘立于一側,秀兒陪站在她身邊。
平日里蘇湘湘都會遣秀兒回屋歇著,今天她卻死活不肯回去。十幾歲的小丫頭,沒蘇湘湘的功夫,也比不上洛水黯身子骨堅韌,很快便被熱浪掀得頭腦發昏,看蘇湘湘,卻依舊是神清氣爽,氣定神閑,全不似有任何不適。她心中嘆服,依舊不敢大意。
“夫人,您現在有了身孕,怎能還和以前一樣不注意呢。倘若您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差錯……”濕熱之氣壓得人難以呼吸,秀兒已經開始頭昏眼花,勉強打著精神說出這句話。
“昨天我不也在這里站了半下午么。”
蘇湘湘笑著將她的話堵了回去,安然立著,目光又投回兒子身上。
那小家伙依舊專注認真,神色間也隱約添了份堅毅,與上午那個吃口辣醬喝碗甜粥就要哭鼻子的小男孩判若兩人。
秀兒頓了一會子,堅持勸道:“那您坐下,總可以吧。”
“我還要教他拳法,坐著怎么教。”
“夫人……”秀兒無助地喚了一聲,蘇湘湘卻只是笑笑,全然不以為意。
正勸不通,正門忽然進來一個人。那人神色匆匆,進了門一眼望見蘇湘湘,直接快步走了過來。那人在她身前停下,見她目光已經轉了過來,便俯了身,道:“夫人,慶王來訪。”
“呵呵,來得倒是挺快。”蘇湘湘不明所以地笑了笑,點頭道:“請他進來。”
很快,韓管家引著一名華服男子進了正院。一腳跨過門,那男子停住腳步,回身對身后的侍從道:“你們留在這里。”說罷,自行望見了樹下的蘇湘湘,抬步走了過去。
近了,看清她臉上的笑,也看到她身前的那個小男孩。那男子面露憂色,腳步加快。
“王爺大駕光臨,小女子身體不便不能遠迎,怠慢了。”這話算是客套,卻聽不出分毫哪怕是偽裝出來的誠意。慶王明殷沒計較她的態度,抬手抹了一把汗,問道:“你不是有孕了么,怎么還在這里站著?”
“陪兒子。”
這時候洛水黯已經停了下來。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濕,滿頭滿身都是汗珠,被日光一照,更顯晶瑩剔透。他本就生得冰雪可愛,此時臉色燒紅,重重喘著氣,望向明殷的烏眸中卻滿是欣喜的笑。明殷臉上又是喜愛又是心疼,對他道:“黯兒,這么熱,快別練了,歇歇吧。”
一眼瞥見蘇湘湘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殷呵呵一笑,伸向洛水黯的手又收了回來:“這么大熱天的,你不知道心疼孩子,也不知道心疼自己么?”
“明殷叔叔。”洛水黯走了過來,乖巧地仰著臉喚了一聲。蘇湘湘拍了拍他,道:“回屋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
“嗯。”應了一聲,小男孩工工整整地向明殷告辭,轉身離開。
“王爺身子金貴,別在這大太陽底下曬著了。進屋坐吧。”見兒子離開,蘇湘湘收回目光,瞥了明殷一眼,隨即邁步先行。
明殷隨蘇湘湘緩步行著,邊走邊道:“黯兒差不多該入學讀書了吧,正好我家璟辰也到了年齡,不如讓他們倆做個伴?”
說著,他側頭看向蘇湘湘。要說姿色,她的確夠漂亮。但明殷卻從未對她起過任何綺念。這個女人的心狠手辣,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那些心思手段,雖然是在幫他,卻仍然會讓他時不時地感到不寒而栗。
明殷怕她,甚至有些厭惡。但是他也很清楚,蘇湘湘雖然陰險狠毒,卻的確有能力幫他奪得繼承人的位置。他在六個兄弟中排行老四,無論哪一方面都說不上出眾,想坐上龍椅,只能依靠她。
本來差不多要成了,這個節骨眼,蘇湘湘竟然又有了孕。明殷知道她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孩子去冒險,計劃肯定會被擱置,因此很是憤恨惱怒了一陣子。冷靜下來之后,覺得有必要先把洛水黯控制住,讓自己手中能有些和她談判的砝碼。
蘇湘湘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復雜的心思,隨口敷衍道:“王爺的兒子,自然是要入宗學,我們家這野小子哪里去得了那么高貴的地方。自己在家中請個先生教教就是了。”
“黯兒是洛將軍的嫡孫,正經的豪門貴胄,怎么就成野小子了。”明殷呵呵笑著,偽裝得一絲不漏。
蘇湘湘莞然一笑:“洛將軍的嫡孫,那便是出身將門,自然是要習武。書讀到識字就是了,不必去那么復雜的地方,沒得糟踐了那些名師大儒的心血。”
明殷又勸道:“習武到底還是沒什么好出路,現在天下太平,沒仗可打,難得功勛,也就難受提拔。還是讀書進學好些,孩子不必入軍,也能少受些苦。”
蘇湘湘眼中浮起幾分不耐:“我只說叫他習武,王爺為何就想到參軍去了?那畢竟是我的兒子,誰說他長大就一定得給你賣命?”
這般傲慢之語,由她說來,卻仿佛理所當然一般。明殷面色一僵,勉強笑道:“黯兒長大了怎樣,當然沒我說話的份。但你總得順了孩子的心吧。好歹讓他自己說說,看愿不愿意讀書。”看她沒有反駁,明殷趕緊繼續說道:“小孩子總得找些年齡差不多的朋友,一起打打鬧鬧的,才有個孩子的樣子。黯兒這么大了,你總把他關在家里拴在身邊,他也沒意思。要不這樣,明天我帶璟辰過來一趟,讓他倆見見,看看能不能玩到一塊。”
蘇湘湘聽他說完,這才點頭笑道:“那好。”說著,請他在側廳桌邊坐了。待秀兒奉過茶退出去,她的神色又沉靜下來,微笑著輕聲道:“談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