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75 邁步回家時

千瘡百孔的面包車在進入鬧市前就拋錨了。

大約是隨著時間和范圍的增加,那種神秘的驅逐外人的力量逐漸削弱,周圍漸漸出現行人的蹤影。左江有先見之明地將車子停在陰暗的地方,從這里望過去,路燈黃光所籠罩的地盤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般。

那是相當清澈、溫暖而平靜的池水。我們卻仿佛滿身污垢,在進入那潭池水前必須將自身清洗干凈,否則就會有一種格格不入的負罪感。

我背起咲夜和左江一起下了車。左江用死人的衣物擦去濺到臉上的血跡,然后將收繳來的戰利品打包,手提著和我一起融入人群中。整體而言,我們并未顯得狼狽,可是背負少女,也讓一些行人側目,不過他們都沒有看出異樣,就這么盯了兩眼后就將目光轉開。

身后沒有追兵,都市祥和的夜景包圍著我們,我肆意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滿心的暫告一段落的充實和喜悅。

“沒有直達家前的車站呀。”左江端視著公車站牌說。

這條并非我當初回家的路,周圍的景色有些陌生,這個城市說大也不算大,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會記得所有的路線。

想叫出租車,可是摸了摸口袋,不夠錢。

“先走著吧,也許過兩站就有車了。”我說。

于是我們就這么上路了,我按照十分模糊的方向感帶路,大約十幾分鐘后,過了一個以巨大花壇為中心的十字路口,一棟眼熟的高樓大廈轉過前方的大樓,出現在我們的眼中。

原來是這里啊,我這么想到,似乎依稀有些印象,可實際上也說不出自己到底來過沒有。

不過只要將那棟大廈定為坐標,就不會錯了。

一路上沉默著,一種遺世獨立的靜謐和美好讓我不想開口。

我們在第二個十字路口上了公共汽車。這一路的公車并不直達家門口,不過卻經過咲夜家,這已經是最接近家門口的路線了。因為行車路線有些偏僻,所以車上的乘客不多,我將咲夜放在身旁的座位上,閑來無事,和坐在身后的左江聊起來。

“左江的家在什么地方?”

“家?”左江愕然,有些苦惱的樣子。

“怎么了?”

“我是孤兒,六歲前住在北方城市的孤兒院里。”

“啊,抱歉。”我連忙說。

“用不著道歉呀。”左江笑起來,“并不是什么傷心事,不過被人問起家在哪里,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

“這樣啊。”

“怎么說呢,因為一開始就沒有父母的記憶,所以也不覺得沒有父母是件辛苦的事情。”

她的意思似乎是因為沒有比較,所以無從談起好壞。我是獨生子,和父母的感情很好,所以即便在字面上能夠理解她的說法,但在感情上卻無法釋懷。在小說和電影里,即便是像左江這樣的孤兒,當看到和和睦睦的一家人,也會感到寂寥和妒忌。雖然嘴巴說得輕松,不過事實真是如此嗎?

當然,我也知道,按照自己的思維方式去揣測他人是相當失禮的事情。而且,對方看起來并不需要同情和安慰。

“那個孤兒院所在的城市是做左江的家鄉?”

“不知道。戶籍原來落在那里,不過之后就轉走了。”

“之后?”

“嗯,因為各種原因,在許多城市都有呆過。當然,生活來源都是別人提供,除了活動受到限制之外,待遇還是相當不錯。”

她說得十分含糊,我根本無從想象她究竟是過著怎樣的生活。不過從她的話里可以判斷出,她六歲之后的生活和大多數孤兒并不相同。一般來說,孤兒若不是一直在孤兒院呆到成年,就是會被一些渴求孩子的家庭收養。然而,左江模糊的語氣和說法表明自己并非是那樣的情況。

“輾轉于各地”,“他人提供生活費”,“活動受到限制”,“待遇不錯”——這種說法通常是依附某個組織機構的描述,對一般的家庭和社會福利機構,不太可能使用這樣的詞匯。

也許不是什么合法的組織機構,說不定是黑社會呢。我不由得這么想到。因為非法總是摻雜著不安的因素,生存在那樣的環境下,一定有著我所不了解的困難吧?

正因為是那種惡劣的環境,所以才不得不犯罪,然后為了躲避刑法扮成精神病人——這么想是因為她雖然說自己有人格分裂,但是從她們的言行舉止中,根本看不到精神病人那種癲狂的癥狀。

從左江口中得知的線索,依稀可以串聯起來,只是其正確率不知道是多少。

我有些難過,氣氛也因此變得有些沉重。

“富江說,她打過黑市拳。”我旁敲側擊道。

結果左江失笑起來。

“那是騙你的。”左江這么說著,頓了頓,“不過,也不完全是騙人。”

“你這么說,我不明白啊。”

“簡單來說,就是妄想癥。”左江微笑著。

“哎?”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因為我們是精神病人呀。不過,雖然沒有實際經歷過,不過依靠妄想,得到的體驗卻是無限貼近真實。”

這算什么啊?我啞口無言。

“很奇妙吧?這也是一種才能哦,妄想的才能。”

“富江的才能……是妄想的才能?”

“不,是我的才能。”左江說,“我稱呼它為妄想體驗。”

真是天方夜譚。

不過,左江和富江是一體兩面,左江的才能不是富江的才能,從這種說法中可以推演出許多驚人的猜想。

就此打住吧,猜想總歸是猜想。

拜之所賜,氣氛微妙地變得緩和起來。關于她們的事情,我一點都不想追究下去了,因為只會被那些模糊的詞句耍得團團轉,也許她們根本就沒想過要坦誠以告吧,所以我也不能那么不知趣。

也許是有苦衷。

也許總有一天會告訴我。

一個人的過去十分重要,但也并非完全必要。

我不也因為覺得自己的過去不值一提,所以也沒想過要讓她們知道我的過去嗎?

我希望她注視的是現在的我。所以,我也會注視著現在和未來的她。現在她就在我身邊,而且未來也會在我身邊,這樣就足夠了。

不知不覺,車窗外的風景變得無比熟悉起來,如同回到自己的地盤般,一種安心的情緒在心中滋生。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隨風送來干燥違和的氣味,令人不自覺緊皺眉頭。

車里開始騷動起來,眾人疑惑地尋找異狀的來源。

“那是什么……?”另一側的座位上,有人猛然叫起來。

我和左江面面相覷,和其他人一起跑到對面,朝那人所指的方向眺望。

紅色的光照亮了深沉的夜空。

黑色的煙柱直沖天際。

空氣中彌散著不詳的焦味。

“失火了,那邊失火了!”有人叫起來:“快報警。”

車里如同一鍋沸水,乘客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

格外眼熟的風景,那個方向正是我們即將下車的地方。記憶中的大樓,正從窗口處騰起灼熱的火光,熊熊燃燒的火焰如澆了油般,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向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