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對學生會和校方的合作有一定的了解,進而將這種認知擴散到由畢業生,尤其是學生會成員的畢業生在進入社會后構成的關系網,對于學校中的“人為資源不足”就更加清晰了。雖然公立學校的撥款大都來自政府,但是,從民間籌集資本也是很正常的運營,擁有以“學生會”為協調的龐大人際關系網絡的學校在某種意義上,是不可能缺錢的吧,至少,添購足以滿足大部分學生使用的設備和課外設施,應該是沒問題的。
然而,為了提高競爭力,所以,將資源的利用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多余的資金,一部分作為“公關費用”被貪墨,但還有一大筆是同時受到校方、學生會和精英畢業生的聯合監管與再投資使用的,其中也包括創業和擴大產業的貸款,以及各式各樣的獎學金等等。
這個學校用錢的地方很多,但是,賺錢的能力也很強,而利用資金的目的性和效率性就更強了。
而作為學生會的一員,一旦升上高二,成為干部,就會接觸這方面知識和操作。最初只是分配一個學級中各班級申請的各類活動資金,之后就上升為課后興趣小組和社團的活動資金,再之后會參與學校整體方面的一部分資金運作,以及分配到一些“勤工儉學”的內容——可不是什么做家教和撿垃圾之類的任務,雖然這類正常的勤工儉學內容也有,不過大都會提供給非學生會成員而又極為需要工作的學生,學生會干部所要參與的,是資金起步為十萬,逐漸升值到一百萬的過程。盡管失敗的話,在畢業之前無法完成的話。也不需要付出金錢上的代價,不過,通過這個過程,無論校方、學生會最高管理層還是畢業后一直也一直和兩者合作的精英人士,都會對新生代干部的能力有一個評價吧。
在我看來,對于正常的高中生來說。這樣的學校生活未免太過嚴格,不過,也有十分享受這種氣氛,認為這種經歷能讓自己的人生變得充實的人。在我于末日幻境的那些年中,不僅身為經歷這些事情的一員,也接待過低學級的同學,作為指導員引導他們走上學生會工作的正軌,那些體驗在此時回想起來,雖然還是覺得古怪。但是,要說討厭卻也不盡然。
如今在這個世界,這座作為學生會總部的多媒體大樓中,味道、人們、喧囂、一切的細節,都讓我不禁生出一種恍如昨日的情感。
即便是在走進電梯,和其他陌生同學相處的時候,也是如此。
我的眼光掃過同在電梯中的陌生同學,大概是對這個學校的認知先入為主的緣故。所以,能夠站在這里的家伙。總覺得不是散發著學霸的氣息,就是一個個肌肉發達,就算表面憨厚魯莽,也覺得其內在一定是出乎意料的細致。
他們也好,我自己也好,此時的狀態。都充滿了懷念的味道。
“算了。”我對自己說:“反正,在這個學校的競爭,考驗的可不是正常課業的學力。”
“高一的吧?”我聽到電梯一旁有人竊竊私語,似乎在猜測我的學級,“感覺有點古怪呢。是學生會的人嗎?又有點不像。”
有點不像……嗎?我不禁想到,真是新鮮的說法,不過,不在學校的那些時間,自己的確已經改變了許多。正常的社會活動,也變成了“令人懷念”的事情,而并非“一如既往的日常”。我看了說悄悄話的兩位女生一眼,她們察覺到了,更低聲地笑鬧起來。自己成為女生調侃的對象,仍舊是有點讓人不自在,我尷尬地想著,這個電梯的空間太小了,以至于想要說悄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呢。
電梯每一層都會停,這也是常事,因為出入的人太多了。抵達第三層的時候,我和一個熟人碰面了,對方也是學生會的干部,比我高一個學級,如今是高二的優等生,雖然不是當初提攜照顧我的前輩,不過,倒是因為學生會的工作,有過好幾次合作,所以相對起其他同事更有交情。說起來,包括在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時間,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此時看到相貌和年齡上沒有任何變化的這位學長,不禁在心中愕然一下。
“高川嗎?今天怎么過來了?我記得你今天沒有任務吧。”學長c君意外地看著我,他的表情,就像是不久前才見面,熟悉得很,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在這個世界……
他一邊走進電梯一邊說著,電梯里的其他人立刻正大光明朝我身上投來視線。我不認識他們,不過,他們應該是認識c君學長,所以,大概是在審視我這個“確認是學生會干部”的家伙吧。
“沒有,最近的活兒很輕松呢。不過,今天過來是想要求證一些事情。”我正視c君學長說:“c君,你在的話就再好不過了,畢竟,你的權限比較高。”
“哦,是稍微越權的事情嗎?”c君一臉了然,并沒有顧忌無關人士在場,就說出了“越權”這個詞語。不過,“越權”放在什么地方,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也不會給人好印象就是。
“是的。”我也十分直白地回答到。
“哦,哦——”c君用意外的眼神看了我幾眼,說:“你最近發生了什么事情嗎?整個人看起來和過去不一樣了,有股前沖直闖的氣勢喲。”
“……也沒什么。”我頓了頓說:“c君覺得這樣不好嗎?”
“不,這樣的人在學生會里也蠻多的,我也比較喜歡和直接的人共事,倒是覺得過去的你有些陰沉。”c君的話,果然一直都是很直接呢,過去的我在其他師生的印象中并不屬于“陰沉”一列,但在他的標準中就是。
“現在的你順眼多了。”c君果然這么說了,“看在今天的你很順眼的份上,幫你一次也沒什么。反正我現在也有的是空。”
因為“順眼”和“有空”嗎?真是隨意的回答,不過,c君這么說的話,意思就是他一直對過去的我看不順眼,真是難以想象,我過去和這個家伙的交情在我看來。還是過得去的。沒想到他是這么想的,就這個發現而言,來到這個世界,重新過上校園生活,倒是在人情關系上變得新鮮起來了。這么想的話,心情就會好起來,我默默地微笑著,現在的笑容一定和過去的笑容不同吧,因為。在我的心中,有著一股真誠的涌動。
抵達學生會辦公層時,電梯中就只剩下我和c君。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本來有些遙遠的氣息再度撲面而來,我環視著這條筆直走廊的每一個細節,此時的心情,一定和多年后返校參觀的畢業生們的心情類似吧。畢竟,雖然在末日幻境中。學歷一直保持在高二,但是。僅僅就心情而言,早就已經從學校畢業了。記憶在腦海中復蘇,對比此時看到的細節,卻突然產生一種“原來這里是這樣的啊”的感覺,大概是過去在學校的時候,因為習以為常。所以很容易就忽略了這些那些細節的緣故,讓我覺得,自己還是第一次認真審視這里的環境。
以及人們。
同學們踩在瓷磚上的聲音,平常音量的交流,不時打來的招呼。以及匆匆掠過,又筆直望向前方的眼神,每每能在我的腦海中,勾勒出比記憶中更加細致的畫面,大量的數據,在不經意的時候,就已經在大腦中浮現和歸納。即便沒有連鎖判定這樣形同超能力的才能,單單憑借“看”、“聽”、“聞”、“接觸”和“思考分析”,就能得出過去的自己無法得到的信息。一個個超越三維立體的形象,通過感官和思維,自主地擴展開來。
每一個走進我的視野的人,我都會不禁想到,從腦海中浮現的,下意識推測出來的方方面面——原來這個家伙也在談戀愛,這個男生剛吃完晚飯,這個女生是住校的,看似整潔的打扮,可是私下里卻相當邋遢……諸如此類等等,乃至于他們的性格、行為風格、在既定條件下可能產生的反應,即便都只是推測,卻一絲不茍地浮現出來。而我對這樣的思考,卻感受不到那種“發力”的感覺,就像是……用平時活動手指的肌肉進行思考的。因為太過理所當然,所以,細致的活動過程和發力過程反而難以察覺。
“嗯?你在做什么?”c君不經意地問道,他瞥了一眼我不斷活動的手指——剛才我用這樣的舉動對自己的思維本能進行了對比。
“沒什么。稍微活動一下。”我隨便找了個借口。
“是嗎?你今天的眼神有點不同呢……”c君的口吻就像是看穿了什么,不過,在學生會里,為這樣的表現吃驚的話,往后的學生會生活可干不下去呢,這里的高學級干部,在觀察和判斷上,都超過一般的高中生,過去因為參照對象很少的緣故,無法判斷出來,但是,經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經十分確信了。
那么,你想干點什么?從我這里套取了情報之后——我覺得c君接下來的話一定是這樣。
“你想干點事情吧?有這樣沖動的感覺。所以,特地跑來詢問消息,也是為了這件事吧。那么,你知道了情報之后,想干點什么?”c君果然這么說了:“我對你想知道什么有點興趣,不過,對你‘在知道情報后想做什么’更感興趣。啊,如果是涉及了私隱的問題,不說也沒關系。”
——因為我在你提問之后,自然而然就會判斷出來了。他會這么說,我想。
“因為,在你提問之后,我理所當然就能判斷出來了。”c君如此說到。
正因為這兩個實例,所以讓我確認了,即便沒有魔紋,電子惡魔也暫時無法使用,但是,身為一個普通人的我,狀態也的確已經調整出來了。過去的那種種考驗,讓人悲傷的,讓人痛苦的,讓人喜悅的,讓人激動的。讓我獲得的經驗和養成的習慣,即便在怪異和神秘不存在的時候,也一直都潛伏在我的身體中。現在,就是它真正展現作用的時候,尤其在怪異和神秘的特質還很微弱的現在,其存在感尤其強烈。
有點像富江的超能“心理測量”呢。我不由得想到。不過,另一方方面也十分肯定,這種現象并非是超能,而真正是經過鍛練之后,人類可以達到的領域——即便是一個高中生,也能達到的領域。
“找個空房間說吧。”我回答到:“如果害怕被人從提問中揣測出什么,就不會跑來這個地方了,不是嗎?c君。這里的學生,可沒有一個是可以小看的。“
“啊啊。是這樣嗎?”c君嬉皮笑臉地說:“不喜歡管閑事的人其實還是很多的,不過,偏偏我就是喜歡知道別人閑事的人,雖然一般而言,知道后也不會去干涉——不過,果然知道他人想要隱藏起來的東西,還是很讓人感到滿足的啊。”
“真是惡劣的想法呢。c君。”我這么回答到。
c君盯著我看了半秒,就像是在確認我的想法。隨后裝作無事地搔了搔頭發,推開身旁的房門。“進來吧,雖然你今天很順眼,很新鮮,但是也很讓人討厭。”
“令人討厭真是不好意思。”我隨口應付著,跟了進去。
這個房間是一個尚未使用的小型接待室,我順手掛上了“使用中”的通知牌。才將門關了起來,中央空調釋放出來的冷氣讓房間有些悶,但是溫度還是很適宜的。我脫下校服外套,和c君一起掛在一旁的衣架上,這些動作。就像是深深刻在骨髓里,就算隔了那么久,到了這個地方,仍舊會自然做出來,讓我無比深刻的意識到,末日幻境里,這個學校的培養,早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就已經深入了我們這些學生會干部的內心中。
我坐進沙發,c君從飲水機里倒了兩杯白開水,一邊抱怨著:“為什么學生會不準備飲料呢?就算是有味道的水也好呀。”一邊在我的對面坐下,將其中一個杯子順著茶幾面推到我的跟前。在喝水之前,就開門見山地問到:“已經沒人打擾了,這個房間的隔音性也很好,我已經用權限暫停了監聽和錄音,就算說的是對學生會不利的事情,也只會進入我這里。”他指了指耳朵,繼續說到:“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高川同學。”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半,才對他說:“最近我從同學那里聽到關于舊廁所的傳聞,說是有人失蹤了,所以校方才準備拆掉舊廁所?”
“嗯……高川,看起來你對舊廁所很在意,是因為你也在那里吸煙的緣故嗎?”c君一臉平和地說,不過,如果就此認為,他的確是“已經確認”所以才用這樣確認的說法,那就會掉入陷阱中。我對自己吸煙的隱秘性還是十分自信的,c君和我有一定的交情,但都是在工作上,私下里的交往不多,會留意我到刻意跟蹤調查的地步,可能性很小,況且,就算是末日幻境早期的我,對學生水準的跟蹤還是有自信識破的。選定舊廁所做為吸煙的場所時,也習慣性檢查過環境,確認那個地方并沒有裝上攝像頭之類的監視儀器。
所以,c君在這里九成九是在詐我。
“重點在于,傳聞中,有學生在那個地方失蹤了。”我避開他的欺詐點,單刀直入地問到:“到底是怎樣的情況?我想了解一下。”
“嗯……重點嗎?”c君垂下目光,似乎在思考,不過我不覺得他如果真的知道什么的話,會臨時做出拒絕告訴的決定。
“如果不是真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不過,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情,以我的級別,也不會得到學生會的通知吧。雖然那位同學也只是說了些風言風語,不過,這種半信半疑的情況在其他學生中擴散開來也很不妙。已經有人想要自己進行調查了,不管是抱著怎樣的想法去做這種事情,但是,這樣的做法無疑會引起更多學生的共鳴吧。我是這樣認為的,如果學生失蹤是確有其事,那就應該采取更嚴厲的思維管制和引導。”我面無表情地說到。當然,全都是借口。
“思維管制和引導嗎?你的意思是,不應該將你這位一年級最高干部包括在內?”c君盯著我,說話的時候,表情和眼神也都收斂起來了,產生一種嚴厲的感覺。
“是的,因為,作為一年級最高干部,我有權在了解一部分實情后,對本學級的情況進行更實際的管制和引導工作。”我說:“而且,我覺得,這種事情大概連普通老師都不了解吧?由學級主任和學生會的學級干部配合工作,是可以接受,且應該如此的應對手段。”
“嗯,很直接的發言。”c君停頓了一下,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到:“高川同學,你是第一次在學生會事務上有主動的想法,過去的你,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很能干,但是,不主動確實是一個巨大的缺點。我很高興看到你這樣的變化,可是,也很想知道,為什么你會突然變得積極起來。或者說,這種主動性僅僅是針對這起傳聞?”
“很遺憾,的確如此。學生會日常事務對我而言,就只是日常處理。特殊的情況,例如現在,則有必要特殊對待。”我如此說到。
“是這樣嗎?原來高川你是這樣想的啊。嗯……嗯……”c君點點頭,就像是確認了什么般,說到:“看來,你是認為,這個傳聞是有來由的,而且,很可能是真相。正因為有這樣的判斷,所以才覺得這是特殊的情況。對于沒有情報的你來說,對事物的第一次判斷,是從感性出發,而并非理性。”
“不,請說,是根據直覺。”我認真地說,在過去,“男人的直覺”什么的,一點都沒有實感,不過,在經歷了那么多神秘事件之后,對這種更為直接的判斷方式,我開始變得十分在意起來,也不再覺得直覺什么的是無稽之談了。戰斗需要直覺,意識到神秘需要直覺,處理神秘需要直覺,面對危機需要直覺,種種經驗,讓我在得到了不少教訓的同時,也大約明白了,對于一個必須面對不尋常環境的人來說,直覺是多么真實且重要的東西。
感性和直覺往往會被人扯在一起,但是,對于我們這類人來說,或許平時可以認為是這樣,但在進行任務的時候,兩者之間的分割線是很明顯的——直覺和感性,如水和油一樣界限分明。這樣的感覺,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如果將兩者混淆,就會被自己的感覺蒙蔽,反而陷入更糟糕的情況。
而現在,我就是在執行一項任務,而且,大部分并非是站在“學生會干部”的立場上。
“直覺嗎?該說可笑,還是滑稽呢?”c君這么回答的同時,又確定到:“不過,高川同學你的話,我還是很信任的。”頓了頓,用力抓了抓頭發,說:“明白了,其實這件事我也只是聽過傳聞,實際情況也沒有接到通知。不過,我可以幫你遞話到上面,畢竟,今天過來就是要找學生會長的。”
“哦?是什么事情呢?”我不由得反問道。
“和你的事情沒有交集,大致上,是關于我自己的任務的事情。”c君不愿深談,站起身,結束了交談,說到:“你在這里等等吧,我的事情很快就能解決,你的事情上報給學生會長之后,我也會從旁推動一下,如果他愿意就此事給予答復,會在辦公時間結束之前召你見面。”
“嗯,我知道了。”我點點頭,對已經拿起校服開門而出的他說到:“謝謝了,c君。”
“說過了,會幫你這一次的吧?”c君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而且,你要問的情報,也并非是違規呀,因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