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以及附近的一片區域,按照經驗和情報,都有可能是山羊公會的勢力范圍,但是,末日真理教是否會派人到這里舉行祭祀,是很難確定的事情。如果這里存在的僅僅是山羊公會,末日真理教不打算在這里做點更深入神秘的事情,那么,我在這里可能找到的情報就會很少。但是,如果末日真理教打算在這里大干一場,就必然會給這個城市帶來巨大的威脅,而末日真理教的行為,也絕對不會是無的放矢。就我過去的經驗而言,末日真理教不會隨意舉行祭祀,每一次派遣中高層人員參與的大型行動,都意味著,所造成的事件將產生極強的神秘性,乃至于會成為之后更大陰謀的一個環節。
這是一個令我感到糾結的事實,末日真理教沒有作為,那么,就幾乎不能抓住它們的跟腳,如果它們有所作為,即便可以從中得到許多關于它們的線索,卻必然會帶來災難。我很難確定,自己是否希望在今晚的行動中,撞上末日真理教的行動。
“樂園”酒吧,如果沒有對迷幻藥“樂園”的認知,那么,這個名字相當普通,而酒吧坐落的位置以及他們的營生,也不會讓人生疑。耳語者本部的情報將這里鎖定,而酒吧名字充滿了巧合,卻足以讓我這種相信直覺的人產生一些聯想,進而在觀察每一個細節時,戴上一副有色眼鏡。
例如,我覺得眼前的調酒人,身旁醉酒的女人,以及剛剛才坐在左手邊的混混。放在一般的酒吧中,當然不會產生這種仿佛被害妄想般的感覺,只是。我帶著戒心來到這里,自然會以防備的眼神去觀察每一個看似偶然的遭遇。
我不相信偶然。
“你是誰?”調酒人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他身上的種種細節都表明,他是一個混跡此處的老手,我沒有迷惑他的意識,所以,也不認為。他會認可我這樣的客人。我的年齡、打扮和舉動,和這個酒吧的客人有太多不同的地方,倘若說是格格不入,也不見得大。一個不合適的人,到了他不應該到的地方,當然不會得到什么好臉色。調酒人略帶敵意的審視表情不值得奇怪,只是,如果他只是普通人,會做的事情一般有兩種:要么無視我。要么就把我扔出門。我知道自己的外表有多年輕,對普通人來說,年齡總能說明很多問題,那么,沒有被年齡所迷惑,也就意味著,對方藏有一些秘密,讓他們可以擺脫常識的桎梏。察覺到異常。
在這個情報所標識的地方,有可能藏有秘密的人。十有會和末日真理教有關。不過,我不能肯定,這個調酒人,身旁的混混和醉酒的女人,是否都是知情者,亦或者其本身就是山羊公會。甚至是末日真理教的人。也有可能,他們本身并不清楚,自己已經和一個邪教組織勾搭上了,而僅僅是用做生意的態度去對待。可無論如何,假設他們接觸過迷幻藥“樂園”。無論是服用過,還是僅僅是販賣,甚至于,只是受到金錢的趨勢,做一個養殖白色克勞迪婭的不知情者,也無論他們做這些事情的最初目的是什么,都已經無法擺脫末日真理教。
很多時候,末日真理教都扮演著一個巨大的神秘傳染源的角色,想來這次也不會有差。
“大概是不太友好的客人。”我平靜的回答了調酒人的問題,也沒有掩飾語氣中的敵意,盯著他的雙眼,繼續問到:“白色克勞迪婭、樂園、山羊公會和末日真理教,關于這些名字,你知道多少?”
調酒人的眼神有些閃爍,顯然,面對這個問題,他并不十分坦然。也許他不清楚太多東西,但是,應該并非是一無所知。而我問出這些名字的時候,混混和醉酒女人的身體都動了動,幅度不大,但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卻十分明顯。我覺得這并非巧合,而是這兩人的確如我所猜測那樣,知道一些東西。混混微微側過身來,肉眼看去,他的動作十分自然,就如他的外表個人的印象那樣,肆無忌憚又帶著暴力性的陰狠,但是,通過連鎖判定觀測到的一些小動作,讓他并非如普通混混那樣,舉止上毫無章法。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調酒人拿起一個酒杯,用逐客的口吻說:“我覺得你應該離開。”
我沒有理會,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說到:“我得到情報,這里的買賣涉及迷幻藥‘樂園’,所以我才會坐在這里。知道嗎?在樂園酒吧里販賣樂園,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對樂園很感興趣,但對負責人更感興趣。讓我們開門見山聊聊,因為我很討厭翻看他人的意識。”我對他微笑著,指了指了腦袋,“如果你知道點什么,就應該明白,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的人們,并不統統都是普通人。”
調酒人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那種抗拒又盡量克制的氣息,不斷從他的眼神中散發出來,很不耐煩地對我說:“我說,滾出這里。或者,我讓人把你扔出去。”
“你確信要使用暴力?”我盯著他,毫不在意那銳利的目光,只是平靜地闡述一個事實:“我不喜歡暴力,但是,我的確很擅長暴力。”
右手邊的醉酒女人轉過腦袋,就像是有些厭煩身邊的吵鬧,而左手邊的混混則騰地一下站起身來,用兇狠的眼神盯著我,故意將身體轉了個角度,讓我可以更清楚看到那些很有幾分荒謬味道的刺青。他們在威嚇我,可這反而更讓我確信,他們在掩飾什么,而不僅僅是在驅趕一個普通客人。我已經盡量用語言,而不是暴力去和這些人交涉,但結果卻讓我覺得,其實自己在做多余的事情。
我和混混對視一眼,熟練地推開他內心的大門。我一點點挖掘他的記憶,將他的保密意識幻化成一扇扇門。去尋找藏起來的東西。我們的對視不過一秒的時間,但已經足以讓我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個混混正如我所想,并不是普通的酒吧打手,他的意識態世界比普通人要詭異混亂得多,對于任何進入他的意識的入侵者來說,都是相當危險的地方。而且,這個意識態世界比起我過去進入過的意識態世界也有相當明顯的不同點。那就是顏色。
混混的意識態世界中,遍布血一樣的紅色,這些紅色深淺不一,就像是濃稠的血和稀釋的血的區別,這些血色有時呈霧氣的形態,有時呈顏料的形態,但在凝視著紅色的時候,會有一種躁動的情緒浮現。在這個意識態世界中停留越久。這種躁動就越是強烈,越是讓人感受到侵蝕性。收集到需要的情報后,我立刻退出了這個混混的內心,下一刻,如我所料,混混猛然對我發動攻擊。
他就像是徹底瘋狂了一樣,猛然要撲到我身上,猙獰的眼神。低聲的嘶吼,就像是要化身野獸。咬斷我的喉嚨。他的身體溫度在上升,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可以依稀看到有熱氣從他的鼻口中呼出來。只是在我后退閃避的時間,他的肌膚就變得有些萎縮,可這種不好的變化,卻完全沒有削弱他的力量。反而。就如同吃了大量的興奮劑一樣,身體的活動變得兇猛。他這一撲來,就像是猛虎下山,掀起強烈的氣流。
這是一個十分典型的,依靠服用“樂園”獲得超常力量的打手。
同一時間。我聽到調酒人輕輕咒罵了一聲“該死”,臉色也變得尤為難看。只有醉酒女人毫無反應,但我的直覺仍舊提醒著我,不能放松對這個女人的監視。在后退閃躲的短短一瞬間,我已經獲得了比之前更多的情報。混混試圖抓住我,他的目光兇狠,瞳孔卻有些渙散,仿佛看到的不是我,而是別的什么,我想,他看到了幻覺。他在一種幻覺的驅使下戰斗。
我也服用過樂園,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覺。
然而,就算用樂園強化能力,激發戰斗本能,用狂熱的情緒去推動這種力量,也不可能跨越我們彼此間的實力差距。是否擁有超能,在涉及神秘的戰斗中,是十分關鍵的差別,因為,那多少代表了神秘性的高下之分。
我抓住他用全身氣力揮出的拳頭,用關節技的方法將這只手臂壓在吧臺上。雖然說神秘性的高低是決定勝負的關鍵,但是,經歷了那么多事情,又被富江鍛練過,哪怕只是單純使用力量和技術,也能輕易將這樣一個服用樂園的混混擊倒。我不是什么天才,魔紋超能是在抵達三級的時候才強行開發出來的,在那之前,我能依靠的,同樣是武器、技巧和身體。
吧臺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卻被酒吧中喧囂的音樂和人聲掩蓋過去,因為關節技的緣故,半個身體都趴在吧臺上的混混發出痛苦的低吼,但卻沒有恢復神智的跡象。調酒人向后退了一步,擺出戒備的姿勢,似乎打算做點什么,連鎖判定觀測到了,他的手已經摸上腰后的手槍。醉酒女人在如此激烈的碰撞中,仍舊一副似醒非醒的樣子。
混混用力一掙,就聽到他的胳膊發出斷裂的聲響,利用這種自殘的方法擺脫了禁錮后,再度仰起身體,大張的嘴巴就像是要咬掉我的喉嚨。不過,他已經沒有機會了,我不太喜歡這么做,但是,仍舊將匕首插進了他的腦門。我一早就知道,服用了樂園,變身狂戰士的家伙,根本無話可講,他們早已經是山羊公會的一部分,即便如此,我的一時猶豫,仍舊讓我覺得,自己比過去心軟了不少。明明心中對這一切都早已了然,平靜的心緒,也不會因為殺戮產生別樣的想法。可是,在這種平靜之下的東西,卻似乎不再如當初那么堅硬。
過去,我是一個充滿了感性,卻能利用強硬的心態,反抗這種感性的人,這么做,會讓我覺得自己足夠堅強,足夠理智,更像是一個戰士——針對怪異的戰士,針對末日的戰士。亦或者針對人生的戰士——我知道殺人不好,會為死人感到痛苦、悲傷和惋惜,卻絕對不會手下遲疑,或許,比起猶豫是否要殺人,我更寧愿在殺人之后再去為這種行為傷痛吧。
然而。我在殺死混混的這一刻,察覺到了自己的改變。
我不覺得自己比過去更加脆弱,只是,在決定是否應該使用暴力時,已經不將掠奪性的行為放在第一位——掠奪他人的性命,掠奪他人的意識——并非是全盤否定這樣的做法,而僅僅在于,感性選擇了,在這么做之前。先嘗試更為溫和的做法,哪怕在心中也明了,那些溫和的做法根本無用。
就像是現在,我嘗試用交涉的方式去解決問題,但最終還是只能選擇暴力——侵入他們的意識,然后奪走他們的性命——而且,我其實并不確定,如果用交涉的方式。得到他們的回答,而他們也一五一十地將他們所知曉的一切坦言出來。我是否會放過他們一馬。因為,一旦證明他們是末日真理教的一員,不管是為了什么,一旦留下他們,就有可能是為這個地方埋下一顆炸彈。末日真理教的人從未背叛過末日真理,即便是席森神父和愛德華神父。也僅僅是理念上的差別,而并非否定末日真理,即便是席森神父這樣被認定是原教主義的人,仍舊被打上末日真理教的印記而無法讓人真的相信,他不會去促進末日。那么,其余的末日真理教之人,又是否真的會因為我放過他們,而受到內心的教育,從而放棄末日真理,轉去做一個普通人,甚至是轉過頭和末日真理教作對呢?
我覺得,自己大概是不會嘗試這個幾率的。
這也意味著,哪怕我用話術獲得了情報,一旦情報證明這些人和末日真理教有牽連,自己仍舊會將他們殺死,以瓦解這個據點。而且,我也不能否認,哪怕一個據點的負責人死亡,也無法阻止末日真理教繼續派遣人手,將據點重新建立起來。
因此,結果已經很明顯了。我可以在這里獲得情報,殺死敵人,但是,我所做的一切,在我離開之后又會死灰復燃,除非nog可以徹底接管這個城市。另一方面,我卻不能因為對方會死灰復燃,自己的努力會成為無用功就不去這么做。
“真是沒選擇。”我拔出匕首,對調酒人無奈地笑了笑,“你看,是讓我親自動手,還是你自己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調酒人的神情穩定下來,盯著我說:“你到底是什么人?”
“nog的協助者。”我隨意給自己編了個身份,當然,并非完全是假的,“我知道,這家伙服用了樂園,所以才變成這副模樣。”我用匕首拍了拍尸體臉頰,平靜地對調酒人說:“你以為我只是誤打誤撞才來到這里,不,或許你是希望,我是誤打誤撞來到這里。但很可惜,我知道的東西或許比你更多。”
“既然你知道的比我多,為什么還來問我?”調酒人譏諷道。
“因為,你雖然知道的不多,但也許知道我所不知道的東西。”我從口袋掏出香煙,點燃了,說:“而且,我也希望你能知道,我知道許多事情。我不希望你的上司無視我,知道嗎?被人關注,被人看重,被人針對性算計,其實不是多糟糕的事情。就如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當他們注視我的時候,也意味著,我將可以沿著這條線看到他們。”
“也許。但在那之前,你就已經變成尸體了。”這么說的同時,調酒人又后退一步,將手槍拔出來指著我,厲聲喝道:“我才不管你知道什么,這里是我的酒吧,滾出去!”
我攤開手,下一瞬間,醉酒女人的影子中猛然彈射出好幾條鎖鏈。與此同時,速掠已經展開,我在瞬息間就鉆入了攻擊的縫隙之間。
這些鎖鏈十分奇特,每一根都像是纏繞著鐵色的荊棘,打在人身上的話,大概一下子就會扯掉一塊肉吧。說是“荊棘”,正是因為,這些長出刺的東西,雖然是金屬的鐵色光澤,但卻如同植物一樣充滿了活生生的氣息。第一批鎖鏈彈出來,緊接著就是第二批,一共十三根荊棘鎖鏈貫穿了吧臺內側的酒柜,從攻擊方位來看,她的目標是我和調酒人——看起來就像是第三方,而且,其打扮不具備巫師的特點,能力展現也不像是魔紋使者,反而像是這個中繼器世界獨有的神秘體系,電子惡魔使者。
正如我所想,發動偷襲的女人睡眼惺忪地抬起身來,喧囂的音樂持續著,人聲卻逐漸消失。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那些放浪形骸的客人們,大部分都閉上嘴巴,停止作樂,推開不知所措的人,如同列隊般站出來。一批人去關上酒吧正門,另一批人去關上后門,他們的行動干凈利索,就像是演練了無數次一樣。而在女人的陰影中,一個巨大的金屬球徐徐升起,十三道荊棘鎖鏈的一端,就接駁在這個金屬球上。金屬球足有一米直徑,大概是正面的位置,用黃色油漆畫出一張簡易的笑臉圖案。女人一臉掌控全局的慵懶表情,坐在金屬球上,讓其托著懸浮在半空,釘入墻壁和地面的十三道荊棘鎖鏈如同觸手一樣拔出來,失去了重力般,在空中自如擺動。
她的攻擊不可能擊中我,甚至于,連調酒人也只是有些慎重,身上的衣物被擦破,卻沒有受傷。
“這里將由我們巴黎華擊團接管。”女人巧笑嫣然地審視著我和調酒人,自信地宣布。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第一次看清她的樣子。
當然是個陌生的女人,還是個充滿了法國風情的美人。但很明顯,這并非她自信的原因,她所依仗的,是她的電子惡魔的力量,我覺得,哪怕此刻占據了酒吧的那群人中也存在電子惡魔使者,這個女人的能力在這些人之中大概也是數一數二的,甚至是壓倒性的。結集一群電子惡魔使者作為手下,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這個巴黎華擊團的出現并不讓人吃驚,拉斯維加斯的情況,就是各地城市的藍本,本地電子惡魔使者構成神秘組織是不可阻擋的潮流。在巴黎這個大都會中,大概也不僅僅只有他們這一支神秘組織,不過,也有可能,巴黎華擊團只是一個更大的神秘組織的分支。
不過,從當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不是站在nog這邊,也不是站在末日真理教那一邊,而是一種獨立的姿態出現,會占據這個酒吧,大概也是從什么地方得到了情報吧。
“這位小哥,我對你們之前說的那些名字很有興趣。”女人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聽了你們的對話,我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真的和我過去所想的不一樣。白色克勞迪婭,樂園,山羊公會和……末日真理教,對嗎?聽起來很像是邪教。不過,既然連電子惡魔都存在了,那么,傳承久遠,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邪教,以及——”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抵抗邪教的正義人士,就算存在也不值得驚訝,是吧?”
“末日真理教從來都不排斥外來人,所有的陌生人,哪怕是敵人,都是我們潛在的信徒。”調酒人沒有任何動搖的表情,“如果你們想要樂園,我不會阻止,也希望可以進行長期交易。不必擔心被欺詐,我們準備有多種合作模式,既可以保持你們的獨立性,又能讓大家一起分享利益。但作為前提,我希望你可以解決這個東西。”他的目光示意向我這邊,“你看到了,我只是個普通人,無法阻止他做什么,但是,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你們就無法得到你們想得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