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知大宅院落里頭的高門貴婦,向來一張嘴尖得厲害。這可以說不是女人的錯吧,而是時代迫使,女人必須為難女人!
蘇綰清瞳如水,一眨不眨看著寒翠微。這人說不上城府,反倒有些耐不住性子。若沉篤如蘇湄,傲烈如蘇墨,清純如蘇棋的話,想必蘇泊生一生都會被她吃得死死的。只不過肚子里多出塊肉便就這樣迫不及待盛氣凌人了,她究竟有沒有想過,這塊肉,縱是有心人動動手指,便可將之化為一灘血水。
她又看了看蘇墨,見她眸子里波光閃閃,黛眉微蹙,心里為寒翠微嘆了口氣。這是蘇園的家務事,她打死也不會去摻和,且看個人造化吧!
寒翠微這趟子過來,應該是昨兒個被臨王妃數落的緣故。與臨王妃固然不能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只能在明里做了個讓步,不過這口心氣想是不出不快,于是現在就跑過來了。無論是來威脅擺臉色的也好,還是聽聞她摔了腿來取笑的也罷,冷嘲熱諷的,她從小領受多了。皮夠粗肉夠厚,除非寒翠微的嘴巴里裝的是步槍子彈,否則她一概作耳旁風就是了。
她的底線如今可謂是無限大。
寒翠微坐了一陣子,見話也到了,氣兒也出了,一股子委屈皆數倒光,心里舒暢多了。扭著腰肢擺著豐臀告辭著要離去。
蘇綰忽然想起什么,忙追問道:“姐姐別急,妹妹還有個不情之請。”
寒翠微嫣然笑道:“何事說來聽聽,但凡姐姐能做的,定然給妹妹辦得妥妥當當。”
“倒不是什么大事。”蘇綰道,“只是上回在姐姐的閣子里見著那本《扶蘇傳,妹妹想再仔細看看。”
寒翠微臉色微變:“就是妹妹與泊生一同探討的那本冊子?”
蘇綰聽聞她這么問,心里便有些后悔去討那本書了,應該叫人去外頭買一本才是。便搖頭道:“妹妹也只是閑來無事,隨口問問的,姐姐別放在心上。”
“喲——妹妹這話可不對。”寒翠微踩著蓮鞋轉回來,“妹妹現在可是咱蘇園里頭一大寶貝,就算是一句無心之言,咱做姐姐的也定是放在心尖兒上想著的。《扶蘇傳是嗎?蘇墨,回頭你取了過來給綰姑娘,別叫姑娘一直記掛著這事。”
“是。”蘇墨應道。
蘇綰嘴中頗覺不是味道。怎么寒翠微這話頭一出,總覺著是變了味兒的!她細細蹙著眉,也只好應道:“麻煩姐姐了。”
寒翠微臉上陰晴不定,領著蘇湄先行離開。
蘇墨待兩人走后,往炭盆里加了炭料:“姑娘餓了吧?奴婢叫人擺飯。”
蘇綰拉住她:“墨姐姐,你先坐會兒。”
蘇墨眼神一股困頓,在榻沿坐了下來,問道:“姑娘怎么了?看起來臉色不大好。莫不是腿上吃痛?奴婢這就喚樓御醫來。”興許是剛才蘇綰有意替她擋下一頓責罵,蘇墨這時的態度已比之先前好過很多,她說著就要起身。
蘇綰急忙又拉住她:“墨姐姐別慌。我是有事求姐姐幫忙!”
“什么事?”蘇墨道。
蘇綰在狐毛底下摸出那包靈簪殘段,攤開來對她說道:“這東西姐姐也見過,我娘就留了這么一件東西給我。眼下我父親也已去世,未留下什么足以憑吊。僅僅這簪子,已是我對父母念想的唯一物件了。可前些日子不知好歹給摔成了幾截,姐姐可否拿到外頭去問問,這東西還能不能修的。”
蘇墨輕手輕腳接了過來,瞅了幾眼:“這是奴婢的眼神兒出毛病了還是別的?我怎么記得這簪子從前是綠色的呢?”
蘇綰一震,忙道:“瞧第一眼的時候可不是在灰塵堆兒里拿出來的嗎?定是看岔眼了。姐姐幫忙問問,我也知破鏡難圓,若實在找不到人修的,就拿回來,我也權當努力過,沒法子了。”
“這事兒好辦。”蘇墨笑道,“會這手活兒的都在街上,明兒我便出去打聽打聽。”
“那我就先謝謝姐姐了。”
蘇墨面色嫣紅,顯然是蘇綰這一聲聲“姐姐”極其受用。便也含糊應著,下樓張羅擺飯去了。
要說蘇園里頭唯一讓她稱心的,那便屬飯菜了。
她是苦過來的人,人生樣樣事情都是自己打拼下來的,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賴依靠。福利院的日子雖說吃穿不愁,但畢竟在保證數量的前提下,質量不見得會成正比。所以自己賺錢之后,她通常都使勁慰勞自己,吃穿說不上頂級,但好歹也能教一般白領齜牙的了。
蘇園的食材比較考究,興許是近日臨王夫婦在園子里,于是最近的伙食比之她先前剛來之時的還要好上一半兒。
不過,有道是“肉吃多了也怕膩,金子多了也喊沉”。蘇綰瞧著蘇墨領人擺上來的各色佳肴,不禁胃里一陣翻攪。尤其是見著那道“玲瓏丸”,從喉嚨里竄上一股惡心。頗有些“驀然回首,那豬油竟又在燈火闌珊處”的無奈。
哎——玲瓏又見玲瓏!
蘇綰用筷子戳了幾下,心道這菜好些時候沒見著搬上桌面兒了,怎么今天又給擺出來了?稍早還以為是蘇洛陵特意囑咐的,卻原來不是。
心里稍稍有些失落,隨口問道:“好些時候沒見玲瓏丸了,怎么今兒個掌勺的又興起弄這菜了呢?”
蘇墨“呀”了一聲:“前些日子,蘇棋在到處嚷嚷姑娘的一道玲瓏丸子做得漂亮,掌勺的便就氣不過,也想做來試試。卻沒成想一道道都成了四不像。況且二公子極愛這道菜,自那日吃過姑娘做的之后,便就不想吃旁人做的了,于是也沒人敢再做送到逍遙居來。今兒怕是掌勺的黔驢技窮,無菜可做了吧,瞅著二公子不在的空當,便又偷偷故菜重做了。呵呵……”
“二公子極愛玲瓏丸?”這是蘇綰頭一次聽說蘇洛陵有什么愛好。原來白狐貍喜歡吃豬油豬肉,曠古奇聞。
這一說,便就有些好奇,向來冷冷淡淡的蘇洛陵,他究竟有些什么愛好呢?古人也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自己也不想與他共同謀劃什么,但同住一個屋檐下,不了解同居的另一半,一個不小心踩了地雷,炸翻了整個蘇園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哪知問了蘇墨,她一時沒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你說什么?二公子喜愛栽花植草?”
蘇墨點頭:“二公子最愛的便是那片竹林,遷進蘇園的頭幾年,都是他一人一株株種下的。再是逍遙居門前的那片銀丹草,屆時春天一到滿庭芳,跟其他花兒果然不同呢!”
“竹林是他親手種下的?”
“是的。要不怎說那竹林,二公子決計不讓旁人亂走呢?都說是二公子心緊著竹子,寶貝地要命,故才勒令閑雜人等一概不得偏離那條小道。”
蘇綰心里一頓:竹林里有機關,你們亂闖豈不是拎著腦袋在手里當球玩兒。蘇洛陵遷入蘇園也不過是個孩童,便就有那種心機了嗎?她不得不對蘇洛陵喜愛栽花植草的特殊愛好保持觀望態度。興許那片銀丹草,也就是薄荷也并不簡單。
忽然又想起了飛鳶閣前的梨陣。蘇泊生說那些婆娑梅是自京城移植過來的,那么那個梨陣呢?總不至于也是照模照樣移過來的吧?若是,那么也就是并非蘇泊生蘇洛陵兄弟在防什么人,而是整個蘇園在防人。
可是若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