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開始鎖眉,仔細尋味蘇墨的話中她究竟是在懷疑自己還是別的什么。
其實并非是怕惹火上身,橫豎還有個蘇洛陵給自己撐著,而是擔心此事一掀出來,人人恐慌是小,驚嚇了臨王夫婦是大。屆時朝廷若要怪罪下來,整個蘇園百號人頃刻摘光腦袋還不是與割稻子一樣的。她可不要死第二次還不能留個全尸。
她思索再三,心覺這事就像蘇洛陵說的茲事體大,稍且沾點兒邊的人但求明哲保身,不會胡亂說話的。畢竟蘇墨也并未親眼瞧見什么,她也打可以一問三不知。
蘇綰當即便松了臉笑道:“姐姐莫不是疑心是我將嬤嬤推進池子里頭的吧?”
蘇墨愣住,接著便明顯放松下來,搖著頭道:“不是,奴婢怎么會這么想。奴婢只是一時還未從嬤嬤的死當中回過神來。”說著已經主動坐到了蘇綰的榻邊,“姑娘的腿真的不礙事嗎?”
蘇綰本也是心胸坦蕩,有道是“水濁則無魚,水清亦無魚”。一個人但凡受了冤枉,大抵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拼了老命地喊冤,另一種就像她,干脆將話說出口,坦坦然然給人一個問心無愧的模樣。雖說兩種各有弊端,也并非是絕對的,但對蘇墨如此性情傲然的人就應該揀后者說話。
幸好吹糠見米立竿見影,蘇墨已主動扯到旁的話題了。
“不礙事。”她答道,馬上轉了話頭,“不知道大公子如何了?若非我強要他給我解釋那本《扶蘇傳,他想必也不會如此。我心里對大夫人挺是內疚,心想大公子若然好一些了,我定要奉茶賠罪去。”
蘇墨嘆了一聲,蘇綰頓生一些不好的念頭。她道:“大公子已多年未發作地如此厲害了。樓御醫說是大公子若非救地及時,此時恐怕早已仙游去了。”說著兩眼開始淚汪汪的,“大公子待奴婢極好,若他有什么不測……奴婢……”
“大公子前些年也發病嗎?”蘇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
蘇墨點頭:“偶爾有過發作,可未有這回厲害的。不過樓御醫總算說了,此刻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再不能守殿,要好生靜養方可。”
蘇綰心道,這回可讓蘇洛陵吃虧了,平白沒日沒夜地守殿去!
“是。”蘇墨應著就取了幾本書,又下去弄上來一些點心便立在一旁不說話。
蘇綰余光偷偷瞟她,知道她雖嘴中說無事,心里多半還是惱恨自己的。便也不說話了,所謂說多錯多,說的便是這種情況。路遙方能知馬力,日久才能見人心啊!她也并不指望能融入蘇園,只是別將她扯進更加荒誕的事情里去就行了。
翻了幾頁書,她便有些困乏,想是夜里沒睡好,這回子瞌睡蟲全部吹起沖鋒號了。就不勉強,擱了書兀自補眠。
白日里睡覺,在她還是于藍的時候就沒這習慣。雖說身子是華云英的,但這么久了也有些同化了,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里,便又做起了夢。
這回卻沒下雪,一條寬闊碧綠的運河在她腳畔。河壁砌的是矩形條石,泛銀的色澤里頭隱隱有層藍色雜糅,每塊條石還都刻有繁復的紋路,風格大起大落浩淼雄渾。整條河如一條瑩綠的巨蟒躺在迷霧中的大地上,蛇身滾滾,蜿蜒無盡。
忽然河中水花一冒,從里頭露出個人,伸出濕漉漉的手遞與她一張黃帛,她便飛快俯身去接。黃帛一到手,那人便朝她露出白牙靦腆地笑笑,一頭扎回河水里。她迅速展開黃帛,卻看不清上頭有些什么字。她竭力張大眼睛想看個細究,這一用力忽然眼角冰涼,她便嘩然睜眼,發覺自己整個身子竟俯在榻上,眼角觸到的冰涼正是那日被蘇洛陵摔成四截的靈簪。
靈簪她未舍得丟,知它已碎,縱然于藍的身子仍舊好好地在,恐怕也是回不去了。正像打電話一樣,通訊公司跨了,小市民還不如拿對講機爽快。女媧煉石只剩余最后一塊五彩石,雕琢成一支這樣的靈簪,沒有后備,是真正的天下無雙。電話跟對講機,她是一個都撈不到的了。
無聲嘆息,將簪子再度包好放入狐毛底下,她回首見蘇墨已支著額打盹,自己睡意也消去,便仰著臉思索起剛才的夢來。
這夢,周公也無折吧?就算有折,她也記不得了。
細細回想,除卻那張黃帛上的東西像糊了層泥一樣不分明,其他倒也還好。只不過永興王朝她是初來乍到,那條河是什么河也猜不出來。倒是那送黃帛的人有幾分眼熟,臨了竟還對她傻笑。
蘇綰勾唇,心覺這夢里的人真是可愛。忽然腦中一記閃光劈入,她差點滾下榻去——那人——那人竟是啞巴黃!
她,她怎么會夢到啞巴黃?
“喲,妹妹醒著呢?”寒翠微的聲音豁然撞入。她自外頭扭腰進門,一眼瞧見打盹的蘇墨,正想發作,蘇綰先她一步道:“姐姐怎么來了?快來坐。”
嗓音故意拔高了些,支額的蘇墨一驚就醒了,看到寒翠微“嘩”一聲撞開凳子,局促地起身:“大夫人。”
跟隨寒翠微一同進門的是蘇湄,那雙媚態百生,瞧一眼都能將閆爺那檔子人的魂勾走的鳳眸有些張揚地沖蘇墨眨。蘇墨觸到也回了個過去,彼此誰都不肯吃點兒虧。蘇綰無奈,眼神勁兒逼來逼去,這是練斗雞眼呢,還是已經成了斗雞眼。
兩人對過一陣,顯然都想休戰再備。蘇墨過來將蘇綰扶起,在她背后墊了軟墊,蘇湄則默默跟在寒翠微身后,像影子似地,動靜同步。
蘇綰心中哀嘆,寒翠微這會兒過來又是干什么來的?
“什么風將姐姐吹過來了?”她道。
蘇湄搬了條凳子,寒翠微便斂裙坐下:“一早便聽人講妹妹的腿傷著了,可惜泊生那頭我放心不下,就先差了蘇墨過來。”說著邊已向蘇墨拋了凌厲的一眼,轉過頭卻又笑吟吟地道,“這不一得空就心急著來探望妹妹了。妹妹的腿好些了嗎?王妃可心擰了,若不是姐姐勸住,恐怕早已過來了。”
蘇綰陪著笑了兩聲:“王妃的身子要緊。姐姐也是,有身孕怎么還能兩頭跑?妹妹過一陣便能下床走動,不礙什么事。屆時還得去煙波閣與姐姐下棋解乏,讓姐姐指點指點妹妹。”
寒翠微掩帕笑著:“妹妹哪兒的話,你的棋藝可比姐姐高明多了。不過妹妹的身子骨也真是嬌弱,這才進蘇園多久呀,便是大病小病大傷小傷的不斷。哎呀……妹妹可得多注意了,這萬一真到了憂及性命的時刻,可是誰也幫襯不了的。自個兒的身子骨自個兒最知道,好歹也是自己熬著煎著,旁人心疼也是白搭。”
寒翠微這番話直說得蘇綰心涼。她抬頭看著寒翠微,忽然覺得她話里說的,絕非危言聳聽,而是恐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