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西辭立刻便明白了方笑語所說的那張可以連接起來的網究竟指的是什么。
假設,他的母妃真的不是外祖父外祖母親生,而是周相那個丟失的嫡女。那么,當初外祖父外祖母將母妃與周貴妃掉包就是為了十幾年后讓周貴妃成為周相府的嫡女,而后通過選秀進宮。
事情起源于早州國那個被老皇帝寵幸了一輩子的貴人娘娘,而這貴人娘娘是個男人,且出身大周朝,還可能是某個公卿世家的成員。
他是男人,不可能與老皇帝懷上孩子,孕育子嗣。所以,被立為太子的這個孩子可能并不是老皇帝的親生兒子,而是大周皇室云王的嫡系血脈。
那也就是說,如今早州國的皇帝很可能就是云王的血脈,他通過那個‘貴人娘娘’而進入早州國,從嬰孩時期開始就是大周朝在早州國埋下的一顆最強的棋子。
早州國雖然弱小,地域不大,人口也不多,但是其真正的目的很可能并非是早州國,而是大承。
假設當年那個逃妃的事情是早州國的皇帝一手策劃,就是為了讓懷了他的孩子的這個女人‘逃亡’到大承,嫁給他的外祖父。且他的外祖父因為被這個女人吸引又或是一開始他就是大周安插在大承的探子,總之,兩人走到了一起,策劃了偷取周相嫡女的計劃。而后將那個雙胞胎生下。他的兒子去了早州國輔佐皇帝,表面是裝作回去報仇的模樣,或許還另有目的。而女兒便是周貴妃,自小被灌輸著某種思想,長大后冒充周相丟失的嫡女而混入皇宮。反倒是周相真正的嫡女。也就是母妃成了她的孩子。
當年那貴妃通過一些小手段讓早州國的皇室血脈徹底被混淆,就等于其實早州國早就在大周朝的勢力范圍之內了。如此麻煩的布局,是為了早州國的皇位,那周貴妃混入皇宮,一路向上爬,晉升為貴妃,生下二皇子葉書成。若是葉書成最后奪得了帝位……
也便是說。大承也成了大周的附屬。因為。葉書成的身體里可能也流著一半云王的血脈。
若是為了覬覦大承的的江山,那么,派出幾個嫡系血脈似乎也就順理成章了。總不能讓些外人來奪得帝位。否則如何能保證這些人登基為帝之后不會心生反叛?
好麻煩的布局啊。用迂回的方式來統一天下,不費一兵一卒,只是多費些時間,付出幾個后代。若是做的隱秘,又有幾人會想到大周會用這么多年來布置一個如此繁瑣的局?
當然。這一切只是推測,可卻是最有可能的推測。
他對于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一直是有一種很復雜的感情的。他曾被母妃帶著一起去看望二老,那時母妃眼里的愛意是做不得假的。母妃那么孝順的一個人,為什么會突然毫無緣由的斷了與娘家的聯系?現在仔細回想起來。他一提起外祖父外祖母,母妃眼里的傷心還有一種似有似無的恨意都讓他十分在意。
當時他還小,忽略了這些細節。可如今想來。確實如方笑語所言,事情有太多的巧合。看起來就不像是巧合了。
其實他之所以能如此快速的接受方笑語的推斷,還是因為他跟自己色外祖父外祖母并不近親,也不過去了他們府上三四次,每一次待的時間都不算很長,他對外祖母的印象大多還停留在那張猙獰恐怖布滿刀傷的臉上。除了一雙眼睛完好無損,外祖母臉上簡直沒有半塊細潤的皮膚,全是密密麻麻的刀疤,看起來有些瘆人。但也因為如此,那雙眼睛卻看起來格外的明亮。
等等!那雙眼睛!
葉西辭仔細的回想著,因為那是兒時的印象,所以有些模糊。可是如今細想起來,外祖母的眼睛似乎好像一個人……
葉西辭的臉色頓時陰沉起來。他現在更加相信了方笑語的推斷,或許,母妃真的不是外祖父外祖母的親生女兒也說不定,因為那腦海中漸漸清晰的那雙眼睛,與他心目中某個女人的眼睛漸漸重合起來了。
周貴妃!
“此事不過推斷,或許只是我想多了而已。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我會繼續查清楚,如果當真如我所推斷的那般,那拉攏了周相,你今后的日子可就好過多了。安王爺就算在如何想除掉你,他也不是周相的對手。”
方笑語斷定。
別看安王是個王爺,而周相只是個過氣的丞相,可是,能混到丞相這種位極人臣頂端的人物,哪個不是老狐貍級別的?安王爺這種連寵妾滅妻都不懂得隱藏的人,根本差著周相很大一個等級。
如果能將周相拉攏到葉西辭的陣營之中,那么對于葉書成來說,那簡直就是個毀滅級的打擊。
不僅僅是因為葉書成可能不是周相的外孫,還是因為周貴妃欺騙了周相二十幾年!
她甚至在想,就算事情并不是如她推測的那樣,周貴妃當真是周相的女兒,為了達到目的,她也可以將事情設計成如此真相。只要能讓周相與周貴妃決裂,無論是對于葉西辭還是太子來說,都是天大好事。
“不,或許事情就是你所想的那樣。從前年幼,對于美好的與神秘的事物總是心生向往。外祖母總是遮著面紗,即便面對親人也從不摘下。雖我曾說是不小心扯掉了她的面紗,實則是故意為之。我想看看外祖母究竟長得什么模樣,竟能俘獲外祖父如此英武果敢之人的真心。可是,那張爬滿了密密麻麻刀疤的臉卻給了我強烈的沖擊。在一堆丑陋的事物之中你會拼命去找美好的東西來代替所受到的驚嚇,所以,外祖母那雙美麗的眼睛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葉西辭冷笑道:“因為身在局中,所以以往不曾往深處細想。可方才經你提醒,我才想起。外祖母那雙眼睛與一個人是如此的相像。”
“誰?周貴妃?還是葉書成?”方笑語猜測,能讓葉西辭產生如此聯想,甚至于肯定了她的推測的原因,大約就是那雙與某人十分相像的眼睛。如此想來的話,這備選之人倒是不多了。
“周貴妃。”葉西辭很肯定的回答道:“我第一次見周貴妃時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總想不起是否在何處見過。那時周貴妃不曾蒙面,再加之我與外祖母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久。后來還長時間未曾再見過。故而并沒有往外祖母的身上想過。可今日細想起來,她們二人的眼睛有著些許相似。這世上相似之人不少,恐就是巧合罷了。可若是結合你所猜疑之事來看。這巧合也未免巧的有些過火了。”
葉西辭不相信這樣的巧合會集中在一處。這中間必然存著什么貓膩,他必須將此事查清,無論是為了母妃的死,還是為了他自己。他不能不明不白的被蒙在鼓里。無論如何,事情的真相他必要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笑語心中更篤定了幾分。如此多的疑點都指向周貴妃可能與掉了包。而偏偏的母親卻長得與周貴妃有幾分相似。
若不單只是眼睛相似,而是所有的地方都相似呢?那那個女人的容貌盡毀之事,是否又是為了掩飾這個天大的破綻呢?
若是,這個女人未免也太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那個女人不愛美,那個女子不注重自己的容顏?親手毀了一張美麗的臉,跟親手毀了自己美麗的臉這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概念。方笑語只知道。若此事換成了她,她還真未必下的了手。恐怕就去想別的法子了。比如易容。
方笑語還不待再說什么,葉秋抱著一盆鹽化石煮成的水敲了敲門。
此刻這里只是個隱秘的藏身之地,沒有丫鬟奴才伺候,葉秋這個專屬侍衛只得臨時做著下人的工作,親手去熬煮這些藥汁了。
方笑語將葉秋打發了下去,而后拿起毛巾,蘸了鹽化石煮成的水,在葉西辭的傷口處輕輕的擦著。
鹽化石水碰到傷口,帶起了一系列疼痛的反應,葉西辭臉臉都未變過,反倒是一臉享受的用在方笑語眼中看來是極盡溫柔的目光看著方笑語,嘴角還掛著溫和的笑意。
方笑語本還想說疼就喊出來,不丟人,抬頭卻對上了葉西辭溫柔的目光,方笑語心下一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孩子是不是犯賤?
“你此次秘密回京,藏身在此處是為了太子?”方笑語岔開話題。她覺得她都要被葉西辭看化了。
葉西辭有些意猶未盡的收回了目光道:“是。我剛回京便聽聞太子被軟禁了。想來是有人趁我不在京城想要做些小動作,故而我便將計就計,現藏身于此,看看此人究竟有何目的。”
“你打算如何做?”方笑語笑了笑,她覺得恐怕葉西辭也猜到了此事是誰做的。只是事情漏洞太多,讓他拿不準對方的目的,所以方才如此。
“走一步算一步啊。對方不出招,我又如何能見招拆超?”葉西辭一副悠哉之像,若太子在跟前兒,定然要踢他屁股。
“那木游的老父曾受過周相的恩惠,為了報恩,這才跳出來指證太子。此人倒不足為慮,我有法子對付他。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如何讓周相相信,他認錯了女兒。”方笑語有些期待周相大發雷霆,周貴妃和葉書成面如墨色的模樣了,定然十分有趣。
“也未必就是真的認錯了呢?”葉西辭一笑,雖然心里還有些別扭,但是他對于那個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感情真的就是淡如清水。他只是跟母妃親近罷了。
“沒有認錯也得讓他認錯,有周相這么一個外祖父,大仇得報,便可期了。”方笑語注意著葉西辭的表情。
實際上她的意思很明確,就算她的推測是錯的,她們也可以用計讓事情變成真的。周貴妃的真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相那遍及朝野的人脈還有他對于丟失的嫡女的愧疚,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可是,如果事情稍有偏差,若簡政殤真的是葉西辭的外祖父,作為一個家族觀念深重的人來說,未必愿意做這樣將錯就錯的事。
方笑語是活了近百世的老怪物,什么亂七八糟不可思議的事情都經歷過,所以思想開放得很。她更明白,若是為了達到目的,實則可以有一萬種手段來完成,不必拘泥于一格。
可是,方笑語說這句話的真正目的卻是為了試探。
不是為了試探葉西辭。而是為了試探她自己。
那個來自靈魂深處的束縛的感覺,那個每一次提醒自己不能為惡的感覺并沒有出現。
若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將一對親生父女生生拆散,按說這是惡,一定會有一種被阻止的感覺困擾著她。就連當初她想殺商可人,那種感覺都出現了,以至于她只是將商可人狠揍了一頓,而后逼著她自行了斷而已。就在剛回京不久,她想著先將治療瘟疫的藥方呈給皇上再幫沈善若請功也被認定是要搶了沈善若的功勞而被那感覺纏著,讓她放棄了那種想法,可如今她強烈的想要將周相拉攏到自己一邊,甚至不惜用計,不惜說謊,竟然毫無感覺。
那是否就證明,實際上她的猜測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還是說,只是因為葉書成與她有因果糾纏,所以一切的手段都不算在善惡之中?
不過無論是哪個結果,方笑語都小看了葉西辭想要為報仇的決心。只要是能為母妃報仇,他連自己都可以舍棄,又怎么會放過這樣大好的機會。
此時的方笑語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葉西辭的心底深處真正隱藏著的黑暗。
那黑暗深不見底,甚至讓他不愿去觸及。
只要是與那黑暗有關的任何事情,都是他的禁忌。同時,為了驅散那黑暗,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而忽略了那黑暗的方笑語,此時卻被枕頭下露出一角的某一樣東西吸引住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