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毓祁見他疑惑,約略解釋了個中原委,凌妝才弄清楚,那丹郡主在魯王府排行十四,當年議嫁的時候,不過嫁了個小進士,老家在福建,極是清貧,而且不論是駙馬郡馬還是儀賓等宗室女婿,據大殷法度,皆不得入三省六部實權衙門,不得掌兵,不得為封疆大吏,也就是說不可能出將入相功成名就。
郡主長袖善舞,又愛面子,沘陽王封王開府后多有接濟,才撐起了場面。病危的時候,想替蘇錦鴻定下親瞧一眼兒媳,故曾派人到趙王府求娶,趙王婉拒,本也罷了,蘇錦鴻卻不死心,買通王府下人與云城郡主私相授受,被抓到了把柄。若換一戶人家,為遮掩臉面,說不定會將錯就錯,可那趙王妃是何等人物,居然暗中支使人將蘇錦鴻痛打一頓,生生打壞了他的命根子,此事就像一道催命符,活活氣死了丹郡主……
當然,命根子壞沒壞,見仁見智,蘇錦鴻寧愿瞞著至親裝作殘疾,可見對趙王府的痛恨。他少年順遂全賴母親,不免將郡主之死歸咎于趙王府,心中恨意可想而知。不過此事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常在一起鬼混的容毓祁。
出嫁前凌妝也約略聽葉玉鳳提起過云城郡主,可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貴族男子玩女人是家常便飯,王府世子之流,約莫十三四歲丫鬟就爬上了床,像容毓祁,正經世子妃沒過門,房里人沒約束好,已經有了個庶長子與小女兒,故而勛貴人家,疼女兒的,顧慮他的名聲和房中混亂,不愿意高攀了嫁過去受罪,將女兒當做貨品的,想必魯王府挑肥揀瘦也看不上,故而婚事遷延至今沒有消息。
蘇錦鴻鎮日呼朋喚友,真心交往的卻少,容毓祁算是至親兄弟,被他瞧破后,索性和盤托出求他相助。
容毓祁平日說話總有股子耀武揚威,今夜燈下敘話,卻難得溫柔,尤其洞察人性,頗有見地,倒叫凌妝不得不刮目相看。
只是按理說,他不該冒著得罪自家王叔和表兄弟的危險來幫她一個外人才是,卻不知存的什么心思。
凌妝生于商賈之家,人情應酬上轉圜自如,心中疑惑,面上卻是半分不顯。
“我只是先跟你提個醒,你若無從了沘陽王叔的念頭,他日有事就給我吱個聲,我會助你一臂之力,目前暫可安心。”容毓祁自懷里掏出個墜子遞過來,想是魯王府的信物。
凌妝雙手接過一看,居然是翡翠雕成的一方小鼎,下頭串著同色的翡翠雙飛燕,雕工精細,上頭的穗子繁復大氣,端的名貴,像是他常佩之物,不由猶豫。
“你放心,這東西雖是先帝所賜,我卻從未戴過,他們瞧見也無妨。宮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回去。”說罷容毓祁起身相送,略一猶豫,竟指了指南窗榻上一床被褥道:“帶上!”
凌妝自來極愛護身子,方才那內官說是主子喚,回去抱了被子別人也只當她家主子格外體恤,便不客氣,上前卷了隨他出門,不過心里卻驚訝此人的細心。
容毓祁掩下情緒,在院中輕輕擊掌,前頭領她來的內官復又出現,依舊打著暗幽幽的燈籠,將她送了回去。
人去庭空,容毓祁獨立小院,出神半晌,秋風席卷涼夜,他縮了縮脖子,忽地搖頭,暗嘆不該蹚這渾水,王叔的男女之事晚輩實不便插手,怎奈一時不經意低頭,如瓊花冰雪的人撞進眼簾,竟似直直闖進了心扉……難道是應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話?
這念頭突然浮上來,生生嚇了容毓祁一跳,又道只因禁斷不能得更添誘惑,心神不定地回轉房中,腦中卻依舊反復是她偷得千峰翠色的容顏,時喜時嗔,原本的好奇化作了惱人的折磨,弄得他一會兒敲頭,一會兒坐起,暗嘆《關雎》作為詩經的首篇實至名歸,千年前的人犯相思與自家同個德行。
且說凌妝抱著被褥回到歇息處,初瓏知少夫人是太妃的心頭肉,以為是太妃所賜,毫不稀奇,還喜主子不拿架子,與她一同蓋了,只惹得其他府中的侍者眼紅不已,借口說她鬧騰人罵了幾句。
凌妝心中有事,也不同人計較,這些人在家都是得臉的副小姐之類,興許可以狐假虎威,但畢竟于宮中不敢鬧事,此事便輕輕揭過。不過此后她更加謹小慎微,輕易不抬頭看人,好容易熬至齋宿期滿,服侍了太妃等回府。
喪儀遠遠未完,但秉承國不可一日無君的成例,魏王于熱孝中登基,年號淳禧,只待來年改元,今年為尊先帝,依然為順祚三十二年。
孫太妃等人都累壞了,回府自然先行歇息調養,凌妝心事卻重,一時回不得娘家,黑了臉于房中靜候蘇錦鴻。
廣香廈的下人第一次聽見少夫人要尋公子,個個賣力,四下跑腿,一消一時三刻即尋得了人。
蘇錦鴻心情甚好,國喪期間不敢飲酒作樂,正覺悶得慌,打了簾子進房即哼著小曲兒笑道:“娘子在宮中辛苦了,可惜近日不得食葷,我命廚房準備幾個精致小菜,燉上參湯與你補補身子。”
凌妝簡直被他氣樂了,從前規規矩矩叫姑娘,現在倒不要臉叫起娘子來,只揮手讓侍奉的人都下去。
蘇錦鴻瞧見她的神色竟有幾分害怕,陪著小心:“莫非在宮中受了氣?那也罷了,將來總有你揚眉吐氣的日子,別放在心上。”
他勸得倒好,凌妝卻不愿跟他東拉西扯,劈頭道:“不知你用什么法子說動我母親給你二十萬兩巨資!且說個眉眼仔細,我也好學上一兩手備用。”
蘇錦鴻一時噎住,回頭想這事遲早她也會知道,已有了應對之語,自行在青花茶盅中倒了一杯白水,嘆口氣坐下:“你以為我愿意捐那許多銀子出去么?還不是為了咱們將來?”
“咱們將來?”凌妝死咬櫻唇,才抑制了潑他一臉茶水的沖動。
蘇錦鴻卻一副誠懇模樣:“你從宮中回來便來興師問罪,必定是在那兒聽說了什么,卻是誰說與你知的?”
凌妝自然不應,只問:“銀子你當真捐了?”
蘇錦鴻思來想去,無法肯定是誰,隱隱疑心是自家舅舅在她面前獻殷勤,不自覺地微微撇嘴,也懶怠追問:“陛下登基前不捐,我這時候再捐,你以為買個閑散校尉不成?再不濟你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得了好差事少不了你面上風光,銀子自可慢慢得回來。”
毋庸置疑,掌握實權的官員賺錢容易,凌妝冷眼瞧蘇錦鴻,翹起二郎腿轉著手中杯子,一副滿不在乎模樣,顯然吃定了凌家拿他無可奈何,心中氣苦,卻無良策,只嘆人不可貌相。
蘇錦鴻見她恨恨瞪著眼半晌不說話,漸漸渾身不自在,他從小受教頗嚴,行止有度,本是故意弄出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讓她知難而退,于是撣衣而起,道:“若無別的事,我先去尋魯王世子,他與幾位皇子們交情甚好,節骨眼上,你少置氣……”
見凌妝不應,他頓了一頓,自去了。
非常時期,凌妝也不好回娘家,單單喚了品笛,修書一封,緘上火漆,又從箱子里翻出幾錠銀子與她去找門上小廝送信,叮囑父親小心錢財,暗示這頭婚事并非母親想的那樣。
凌東城的智商不是連氏可比,相信他一看即會明白。只是這筆巨款既說捐給了當今皇帝,哪里還指望要得回來?不過官商結合,賺錢容易,畢竟不能撕破臉,日后盼著蘇錦鴻能好好與女兒過日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