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汾王府坐落于正陽門外太平坊靠近西市的地界,距離應天府并不甚遠,約莫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先帝的喪事因廢帝經手辦過,到了永紹手上,便草草收了尾,也不提什么百日國喪了,太平坊里頭高門大戶前掛的都已是紅燈籠。
容毓祁自門上遞了名刺,王府輪值的一個門副迎出來,忙請內坐喝茶,又叫人送名刺到奉承司轉呈王爺。
連遭變故,凌妝一日未進水米,將那青花折枝花紋的白瓷雙手捧著,不免有些輕顫,連飲了幾口。
容毓祁見凌妝臉色似有些不好,安慰道:“別怵,我雖喊臨汾王爺一聲十五叔,倒也長不了我幾歲,以往會一處廝混。”
說著王府奉承司的一個內官就顛巴著進來,三步一個單跪禮,兩下到了跟前,“啟稟世子爺,不巧得很,今兒宜春郡王妃做小壽,單邀了幾位兄弟妯娌喝酒,王爺王妃下晌就去了,至今未歸,不知世子爺是要候著還是改日再來?若要候一候王爺,還請移駕花廳奉茶。”
容毓祁眉頭一皺,有些不快,按理說臨汾郡王出行,門副應當知道,卻沒有說,而是進內通傳,顯然這奉承司在說謊。但一個王府內官,不可能自作主張得罪親王世子,想是臨汾郡王自己的意思,硬要候著反而沒臉,于是干笑道:“那就算了,我也是路過王府,想著十五叔,進來討杯茶喝,既是喝壽酒,回來必累了,這就告辭。”
容毓祁攜了凌妝出來,氣尤未消,想先帝順祚爺在位時,何曾吃過閉門羹,不免懨懨,也沒了興致。對趕車的金斗吩咐一聲,馬車轆轆駛向秦淮河畔。
凌妝本無所覺,見容毓祁一直怏怏,方回過味來。不免憂上加憂。
車外漸聞檀板絲竹之聲,外頭燈火亂,顯然進入了鬧市。
容毓祁道:“你孤身一人不方便投棧,我有個舊友,雖是風塵里出來的。倒也有幾分俠氣,送你到她那兒暫住幾日,我獨個兒去尋臨汾郡王,把你這事兒挑明,看他怎么說。”
凌妝素不喜歡麻煩人,可瞧他的樣兒,固執得很,不好刻意拒絕。
車子進了一條巷子停下來,金斗說,“到了。”
容毓祁當先下車接她。她掖著手避過,訕訕一笑,自己跳下來。
這里是一幢二層青磚小樓,掛著紅燈,樓道底下一個守門的婆子打開木格柵張了一眼,趕緊迎出來笑道:“啊呦喂世子爺,您可來了,把咱們姑娘眼珠子都快望落了呢!”
她說的俗,金斗想笑,容毓祁狠狠拂袖:“少啰嗦。趕緊帶路。”
婆子見他臉色不好,不敢造次,自門挑子上提了盞燈籠,邊將人往里引。邊朝里頭喊道:“瑞仙,瑞仙,快去知會姑娘,世子爺來了!”
容毓祁的臉頓時黑得鍋底也似,只是天色漆黑,沒人見識到罷了。
這種小巷的屋宇原本連著。二進小樓后頭倒有園子,不過像那婆子般大聲呼喝,隔墻的人必能聽見。
凌妝早先聽他說風塵里出來的時候,便猜到是什么花魁娘子的住處。秦淮河多詩妓,一個有情趣的美人兒便抵得過一座青樓,這種家院里頭的女子有銀子也不接客,多是官宦的宴會上佐酒助興,高級的更要挑身份地位,或者有相中了的梳攏,便算從良,還是相當自由的。
一忽兒進了內院,燈光驟亮,但見一名女子輕快地從繡樓上奔下來,銀鈴也似的一把好嗓子:“祁郎,可把你盼來了。”
待見到容毓祁身后跟著凌妝,那女郎步子停駐。
香風撲鼻,凌妝嗅覺靈敏,當下打了個噴嚏,不好意思地掩袖而立。
容毓祁聽得一聲祁郎,也很尷尬,咳嗽了兩聲道:“外頭冷,上樓說話。”
女郎側了側身,很快換上另一種笑容,刻意讓容毓祁先上去,打量了凌妝一眼。
美人見美人,兩下里必定留意,凌妝見她眉目如畫,一身白綾襖兒,下頭深藍的織金裙子,斜挽個纂兒,簪了幾朵玉梅,底下一只銀鬧娥,顫抖著翅須,打扮看似家常,卻具匠心。
女郎看她,卻吸了口涼氣兒,也不知怎么形容,恍恍惚惚跟上樓,但問容毓祁要不要燙酒吃菜。
容毓祁瞧著凌妝疲累的模樣,心想必定也餓了,遂應了聲。
丫鬟下樓整治酒菜,女郎親自把盞,先替他們倒了兩杯茶,笑道:“真巧,我這里的香片昨日喝完,取了世子爺贈的宜賓雀舌,才沏上,您便來了。”又看了凌妝一眼,才問道:“這位娘子是?”
凌妝出嫁時開了臉的,自然瞞不過青樓中人。
驟進暖閣,香暖氣包圍著,容毓祁瞧凌妝,玉雪的臉兒終于露出兩頰胭脂,閨閣中紅香綠玉,她卻如梨花凝露,淡極更艷,引人流連。
他還是第一次就近于燈下看她,不免晃了眼。
凌妝見他不引薦,笑道:“妾身姓凌,小字介眉,杭城人氏。”
“原來是凌娘子,真好模樣兒。”女郎估摸是容毓祁偷的良家子,不好自報家門,故而也不再追問,“我叫孟飄蓬,過年便十八了,不知該稱呼姐姐還是妹妹?”
凌妝覺得她的名字必有緣故,著實看了一眼,欠身道:“虛長一歲,托大了。”
容毓祁見凌妝沒有點破二人的關系,心頭隱隱喜歡,覺得她可能對自己也有那么層意思,臉上有了笑,“飄蓬,爺素知你的性子,故此將凌姑娘托付照看些時日,你可莫要怠慢了。”
聽他叫姑娘,且言語里看重凌妝,孟飄蓬俏臉兒微白,隨即打趣道:“那世子爺可要說清楚,介眉姐姐是你什么人兒呀?怎么卻要安頓到我這里?”
凌妝看孟飄蓬的舉止,定然是喜歡容毓祁的,知她誤會,心想也難怪,哪家娘子會孤身跟著男子?遂解釋道:“原本我家與魯王爺家有些遠親,如今時局非常,不好投靠,世子爺心善,叨擾孟姑娘了。”
孟飄蓬似懂非懂地點頭答應,也不再問,鶯聲婉轉地招呼他們。
凌妝暗嘆,果然是位知情識趣的紅顏知己。()
繼續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