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竹濤聲動,凌妝又回想起初入沘陽王府的那段時光,當時幾個姐妹一起在廣香廈里煮茶趣話,實在也是一種美好。
嵇儀嬪見她思緒不知落到了何處,朝圖利烏斯丟個眼色,悄悄地下二樓去午憩。
凌妝瞇著眼,想起了銅陵王府的五王姬采藍和七王姬采芷,姐妹兩個一靜一動,尤其是采藍,一直在憂心婚事,如今卻不知如何了。
這兩姐妹心性都頗為良善單純,后頭她剛遭了難時也聽容毓祁說她們憂心惦記自己,請他幫忙的事。
此番牽掛起來,倒巴不得她們就在身邊。
盧氏坐在近旁輕輕打著扇,見她長長的睫毛一直顫動,問道:“娘娘在想什么呢?臣妾打聽了,今夜的盛會怕要鬧騰到子時去,您還是好好歇一會罷。”
凌妝睜開眼,“敦夫人,你說若我現在派人宣召銅陵王府兩個王姬進京,會不會被人詬病成楊妃吃荔枝那般的典故?”
盧氏面上浮起慈祥的笑:“怎么會,只是宣召兩個王姬進宮,再正常不過的事兒,怕就是銅陵王接到了娘娘的懿旨,也要笑得合不攏嘴了。”
凌妝莞爾,確實,照采藍姐妹所說,她們的父王是個如履薄冰的性子,要知道新皇后與他的女兒交情不錯,怕只有高興的份。
盧氏望著她的眼睛,露出詢問的表情。
凌妝枕在湘妃榻上輕輕點頭。“就任性一回罷。”
盧氏笑了,輕移步子去吩咐跟隨的內侍。
曹烈自告奮勇跑出紫薇樓,朝月老廟外頭候著的一干御馬監太監傳話去了。
凌妝滿意地闔上眼簾。心想:既是選婿大會,我就替采藍和采芷好好地選一選夫婿。
紫薇樓中涼意幽幽,盧氏走回榻邊守著。
手里捏著一串念珠,盯著皇后,她茫然憶起了早夭的女兒。
雖說還有一個女兒遠嫁,但她另有一個女兒,就死在十幾歲的花樣年紀。當時小小的一場風寒,女兒喝了藥嬌滴滴拉著她的手不放說:“娘。我后腦勺還暈著那,您哪兒也不要去,就坐在這兒守著我好不好?”
盧氏教養女兒頗為嚴苛,一直盼著能教出樣樣優秀的閨閣典范。故而從不肯縱上一分一毫,雖然女兒難得露出這樣的嬌癡之態,她還是硬著心腸抽出手道:“莫要嬌嗔,一點小病小痛,將來嫁到夫家去,婆母只怕還要數落你矯情。”
可是,僅僅是那樣的小病小痛,就帶走了她一個鮮活的女兒……
人生其實非常短暫,任何一個不經意的轉身就會失去非常寶貴的東西。再平常不過的一些笑語樂事,失去了便是永遠失去了。
盧氏的眼睛帶了濕濡潮意,眼前人福運滔天。能隨心所欲的時候,且讓她隨心隨遇吧。
楊淑秀輕輕扶在盧氏的肩頭,拿眼神示意她去另一張榻上靠一靠,盧氏搖搖頭,對著這丫頭露出一個溫暖笑容。
凌妝這一覺睡得甚是安穩,將近晡時方才醒轉。
揉了揉眼睛。環顧四周不見嵇儀嬪,她有些發懵。
楊淑秀和姚玉蓮扶她起來。盧氏笑道:“嵇儀嬪早就醒了,不敢驚動娘娘,說到外頭走走,臣妾請圖利烏斯統領護著呢,想必轉眼就回來了。”
凌妝見她面上微微露出疲色,體恤地道:“我歇下的時候,夫人也不用總熬著。”朝宮娥們努努嘴,“她們也還有個替換輪班呢。”
“年紀大了,精力未免不濟些,倒叫娘娘牽掛。”
凌妝知道她每天都起得很早,夏日炎炎的,午間不休息一會怎么不累,遂示意宮娥舉鏡來照。
鄧秀香機敏地呈上一盆水,回道:“娘娘,這是附近的井水,奴婢下樓的時候見掌柜吩咐挑來湃果子的,已經晾了一陣,想必沒那么涼了,您要潔面么?”
鉛粉傷肌膚,下頭的人知道皇后從來不用,故而日常不用常勻臉,反倒經常喜歡擦一擦,她這舉止,著實是用了心。
凌妝微微頷首,接過楊淑秀擰的面巾拭了一把,神清氣爽,面上便帶了笑意,心里本來也非常想如嵇儀嬪那般出去再溜達一圈,可是時辰已不早,顧慮各府的貴人只怕也都陸續到齊全了,女眷們皆是認得自己的,便是蒙個面紗,又抵什么用?
如此想著,就到樓臺前撩開竹簾一張望。
卻果然見到一群穿著各色皓紗、素紗衣裙的女子從月老廟方向迤邐而來,定睛一看,個個熟悉,不正是母親衛國夫人帶著兩府的女眷施施然來了?
見了母親,凌妝心里自然親近,只是她身后跟著的程靄、連娟等人著實叫她倒盡了胃口,“啪”地放下了簾子,氣鼓鼓地在樓臺前坐下。
紫薇樓臺口上放置著一架瑤琴,一架豎琴,旁邊一道獨特的屏風上還掛著各色樂器,有二胡、玉笛、玉簫、琵琶等,凌妝拄手托腮瞧著,盧氏已笑著上來解釋:“往年摘星樓上比琴,得勝的俊彥會邀請某府的姑娘合奏,這些呀,是任姑娘們挑選的。”
“果然思慮周全。”凌妝贊得一句,就聽到樓口腳步響。
正是嵇儀嬪提著裙子腳步輕快地回來了,邊走邊吐舌道:“幸虧跑得快,不然可要當面撞上衛國夫人了。”
凌妝丟給她一個白眼,對盧氏道:“夫人且到二樓去休息,這兒不用你陪著了。”
盧氏告謝退下,嵇儀嬪卻興沖沖跟她講方才所見所聞。
“你沒去看今天的曬書拜魁星儀式可真算白來了一遭!”嵇儀嬪翻過桌上一只描茶花白瓷杯子自倒了茶來喝,面上紅撲撲地,真是一日里年輕了十來歲,竟像個初出閨門的少女,“律王竟然親自來了,帶了新科進士們一起行的儀式,姑娘們可都沸騰了。”
比起容毓祁來,律王大約單單往那一站就足以令女子們瘋狂了,凌妝不曾去看也能想象到其盛況,不過想起他的一板一眼,她不由取笑:“你可是他的長輩,若叫他看見你擠在人堆里偷看男子,那還得了?明兒我都不敢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