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411 曠野星蹤

女真蕭家,即使數個朝代更迭,都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家族,他們曾經是后族世家,駙馬世家,是江北的真正世族。

容汐玦曾同凌妝提過他算是蕭瑾的救命恩人。他這人御下從不狹恩,故而并沒有仔細說到底是怎樣的恩典,只是每次說到蕭瑾,皆不勝唏噓,好似蕭瑾從前有過非人的遭遇。

待走得一段路,天漸漸亮了起來,凌妝已香汗淋漓,要小跑著才能追上三人的腳步。

見她養尊處優的一個女子,倒能勉強追上行軍的腳步,蕭瑾也有點欽佩,他擔心有農夫出沒,請凌妝戴上兜帽,心想西去路途遙遠,一直這么走下去,她的天賦所限,光靠意志力肯定是不行的。

好在是冬日里,田里也沒什么活計,走的又是偏僻小道,基本沒撞上什么人,直至快要進山,蕭瑾發覺凌妝額汗淋漓,漸漸掩飾不住疲倦之態,才道:“我等都是急行軍慣了的,娘娘還是讓他們抬著走罷。”

凌妝也知他們大概故意放慢了步子配合自己的步調,也不逞強,點頭答應。

涂丹和乞石烈將那擔架稍一調整,就成了一架坐兜。

憑凌妝這點斤兩,讓他們抬著走也不會造成他們多少負擔。

四人行進的速度加快了很多,不一會兒就進了山。

蕭瑾選好的路程,剛好白天翻山越嶺,夜晚走小道甚至官道,這幾個似乎也是張保王橫之類的人物,根本不需要馬匹,走得卻比馬車慢不了多少。

蕭瑾解釋道:“馬和馬車都太麻煩了,須到驛站補馬料,還要歇息,長期趕路還不如我們兩條腿。”

凌妝淡淡一笑,轉眼望山。

這座山覆蓋著郁郁蔥蔥的青松翠竹,雖在冬日里,但一點兒也不顯蕭索,行走間,常見巖石裸露,崖陡谷深,草木蔥蘢,時不時還能聽見驚濤拍岸聲,甚為奇怪。

蕭瑾便道:“西去走長江水路自是最快,臣不敢在京口瓜州等渡口上船,沿著長江附近走下去,翻過這座山,屆時娘娘再改一改裝束,咱們雇一艘船,直走水路到長江上游,一路上可以相機行事。”

凌妝沒出過遠門,無甚經驗,點了點頭:“蕭將軍做主便是。”

蕭瑾心中這才定了下來。

想凌皇后本就不像尋常女子,既來之則安之,自己如此將她劫出宮,她肯全心信任交付,委實不易。

一行四人默默走了一整日,在山中的時候,他們時不時提氣縱躍,斷崖之間亦不用迂回,基本是一躍而過,蕭瑾背了些干糧,餓的時候邊趕路邊啃,倒也平安無事。

凌妝估摸著他們的腳程,日行數二三百里應該不是問題,走的又基本是直線,便是宮里早上發現人失蹤,派馬來追,想是也追不上的,遂閉上眼睛小寐了一個時辰。

待天黑下來,四人也出了山,蕭瑾道:“前頭就是當涂縣的碼頭,臣與涂丹先去探一探有無異常,乞石烈護好夫人。”

乞石烈答應一聲,抬架已經在沙地上放下。

星月依稀,夜風寒涼,不遠處就是一直響在耳邊的浪濤聲,可見燈火閃爍,城樓輪廓,似有個規模不小的市鎮。

乞石烈是個不多話的人,蕭瑾帶著涂丹一走,此處唯剩下了靜默。

凌妝攏了攏斗篷,也不敢去想太多。

然而睡了一會,她身上的疲累已消,此時腦子里清明得很,無端就回憶起嵇儀嬪被焚那日的情景。

閉上眼,烈焰中掙扎扭動的身軀就清晰浮現。

慘烈的畫面讓她在寒夜中冒出了汗水,猛地一驚。

夜風中似吹來嵇畫樓的輕聲細語:“沒有龍肝鳳髓,只有最尋常的湯飯肉饌……”

凌妝仰望星空,燈下姐妹間的喁喁細語,不顧危險跟著去爆發瘟疫的大營,一樁樁、一件件,點滴在心頭,原本她想,至少可以給上林那些尚在妙齡的女子一個平安幸福的下半輩子,可是,幸福究竟是什么?在她們心里,并不僅僅是錦衣玉食吧!

對著自己喜歡的人過日子,最尋常的湯飯肉饌亦人間至美。

都說人死已矣,可是生者何堪!

凌妝心酸鼻酸眼酸,只記得那日行刺容承寧不成,反而傷了自己,后來在關雎宮醒來,天天有太醫過來換藥,并詔示內廷的新規定。

眼見嵇畫樓和圖利烏斯化為灰燼之后,她堅定的心已有些茫然。

如果容汐玦不歸,再多的苦熬和掙扎都是枉然。

冬天萬物蕭瑟,這段日子,凌妝的心也在漸漸枯萎。

但置身于這長江畔的古鎮外,星空曠野,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熱血在體內奔流,感覺到自己并沒有死心,否則她不可能輕易贊同蕭瑾的安排。

她這里思緒紛亂,也不知過了多久,蕭瑾和涂丹回來了。

黑暗中,蕭瑾招了招手,令二親兵抬起坐兜,一邊朝著江邊古鎮去,一邊道:“順利得很,這里還沒有任何異常,末將雇了一只小船,只說要放舟前往揚州,誰也想不到咱們會逆水行舟,走長江水路。”

凌妝倒生出了好奇之心:“聽說長江水流湍急,不知如何逆水行舟?”

蕭瑾低緩解釋:“長江貨運,本就有許多逆水行舟的,沿岸每程都有纖夫換崗,出點銀子就是了。再說船上有隨船行走的船夫,主要靠的是他們,上水時拉纖,平時在船上起錨、推橈、搖櫓、撐篙、揚帆、泊船,甚至還有不少船娘能燒點不錯的江上吃食。尋常就是搖大槳,雖然看起來比走路慢些,但水道好認,不容易迷路,朝廷派人追蹤也難。”

凌妝想了想,軍知院等地都養了軍犬,陸路極容易尋氣而至,坐上船走果然是個好辦法,聽說狗聞不到水里的氣味。

蕭瑾果然也是想到這層,令眾人一路走一路在鞋底抹上大蒜,想來萬無一失了。

四人不多時進了個小鎮。

這是個依附破山棧道而建的一處小鎮,東面有大山為屏障,長江的浪潮一直響在山的那一頭。

蕭瑾一路上并不說話,快到碼頭時才指著前頭的船道:“這里北面與一個小縣城相對應,臨江斷磯絕壁,是個良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