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517

獨立的粉垣青瓦圈著數楹新舍,院中亭榭精美,花木繁盛,有竹塢清泉環繞,窄處僅尺許,寬處也不過三尺左右,卻是清冽可人。

凌妝從抱廈的巨大漏窗望出去,但見入門的游廊來了人,很快已出現在石子鋪就的甬道上。

這所小院不過小小兩三房舍,嚴連氏卻親自指派了四個丫頭,兩個婆子前來服侍,凌妝受不得她們攪擾,借口靜坐或經行,不得近前,將人都趕出了院子,故而服侍的人大多只能輪班守在院門之外等待召喚。

可直覺告訴她,身邊始終有陌生的目光纏繞,為了證實,凌妝曾把自己密閉在暗室里,不過片刻,即有飛來大石擊開緊閉的門。

嚴家不過是爆發的鄉紳,最多沾個皇親的頭銜,發跡的時間相對也短,不太可能蓄養江湖高手在家。凌妝總算明白,放自己離開,不過是容宸寧耍的又一個花招。

那么,這一招的目的何在?

她心底很是期待,但某些事,光憑臆測沒有任何用處,難道自己不該避著,而是主動出現在人前?

處于這消息相對閉塞的鎮上,凌妝忽然覺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話,成為經典是有道理的。

小徑中來的是嚴家的小媳婦兒,凌妝從前呼做巖舅母的婦人,府中統稱六奶奶。

快到屋門前,這位巖六奶奶方掩去了一副古怪的神色,換上一個大大的笑臉,提著氣兒喚道:“姑娘,婆婆想過來說一會子話,未知姑娘可得便?”

雖然她們認得凌妝,但一來凌妝也不肯由她們再呼娘娘,二來她們也怕驚動下人,故此以當年的稱謂呼之。

如此一來,凌妝倒不好給長輩難堪,只得緩緩出來,斂衽還過巖六奶奶的禮,道:“姑祖母要說話,差個丫頭叫我去就是,沒得勞動舅母跑一趟。”

“哪里哪里,能跟姑娘多說一句話,多處一會子,都是咱們的福氣……”

這種話凌妝是不愛聽的,不過扯了扯嘴角,算是應承過,只說:“不知姑祖母動身了不曾?”

巖六奶奶忙欠身回:“不得姑娘的首肯,婆母也是不便輕易打攪的,還在等著我的回話呢。”

“那就走吧,不需回了。”凌妝淡淡說了一句,也不客氣,當先往外。

巖六奶奶顯然有點意外。

這位姑奶奶來之后被婆婆又哭又拜地強留住,輕易是不愛拋頭露面的,怎么今兒竟轉了性子?

其實凌妝既感知容宸寧派人盯著自己,哪里用得著再藏頭露面。她生性敏銳,便是這巖六奶奶微微的前倨后恭,也都體味在心。這兩日她們少來打攪,怕不是在等京里的消息?如今來請,只怕是得了。

正好她也想打聽金陵方面的動靜,某些別有用心的應酬,很有必要去。

嚴家在潛龍鎮上的新居占地頗大,是以前臨安府中的大老爺在此置辦的鄉居。

雖說是鄉居,但格局清幽,屋舍眾多,嚴家六個兒子也沒有分家,女兒俱已外嫁,孫輩中亦有好幾個成年的,故此主子不少。

凌妝一路走去,想起當年嚴家土屋草房的情形,不無感嘆。

巖六奶奶一路說話,她根本沒聽在耳中,唯想著心事。

沿著石板鋪就的小徑,穿過一片陰涼的松林,出現一片卓爾不群的院落,一眼望去,庭院深深,樓舍堆疊,亭臺相映,色調倒是比較單一,無形中呈現官宦之家的威嚴。

可是凌妝清楚得很,嚴家的兒子們還算不得真正的官身,不過只要不是魚肉鄉里,她也沒有心情去過問。

正院上懸著黑底金字的匾額,號曰“從善”,門前早站滿了人。

凌妝定睛看去,竟是一個仆婦也無,清一色的奶奶,論起來都是舅母。

她走近幾步,搭手行了一禮。

庚大奶奶率領眾弟妹迎了上來。

她們本就是故意候在門上的,哪敢受她的禮,一個個五花八門笑著簇擁了她往里讓,庚大奶奶還沒有開口,績三奶奶已經搶著道:“母親在院子里置了席面,聽說姑娘喜歡聽曲兒,專程派人去臨安府叫了名角兒,咱們一家子女人喝酒說話,且自在,姑娘要聽,隨時能叫上來!”

既坐過皇后的高位,這些人明顯的逢迎臉色凌妝怎么看不出來,想到剛到時這家子大部分人驚恐多于歡喜的情形,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對環繞在耳邊的嘁嘁喳喳聲,一概不予回應。

嚴家的一眾媳婦,對她的高冷顯然完全不介意,反倒認為皇后就該是這般傲氣的模樣,一徑走,一徑有人扯著破鑼嗓子前頭高呼:“娘……瞧瞧,大姑娘到了呢!”

穿著綾羅也不像主子的人物,扭著毫無曲線的腰沖入花徑。

園子里頭的連老太太已經由嫁出去的大女兒攙扶著離開涼亭,笑容擠出了一臉的褶子。

凌妝沒有過多留意她,目光反倒被涼亭后一片墻垣吸引了過去。

爬滿了青翠藤蘿的墻上綴著的并非常見的花,而是淡紫色倒掛金鐘般的小喇叭。

看到這花,凌妝心頭一喜。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在那墻垣邊,竟不知野生還是種植的,全是曼陀羅。此花全株可入藥,正是制造蒙汗藥的材料。

她正愁甩不脫暗衛和嚴家人的監視,看到此花,一切困難便迎刃而解了。

“今日天氣不熱,姑婆婆怕你悶著!置辦些酒菜,咱們娘兒們耍樂。”身子硬朗的連老太太甩脫女兒,大步從媳婦們手中搶過凌妝的手,無比親熱地牽著往亭子里引。

雖說耍樂,但凌妝注意到院子里并無任何下人,真正清凈得很。

連老太太拉著她摁在客位上,巖六奶奶便搶上來笑道:“今兒嫂子們都坐下陪大姑娘飲酒,我來伺候你們。”

各人讓來讓去,見凌妝沉靜著沒有客氣,連老太太作怒道:“一個個土疙瘩里翻出來的,沒有規矩的東西,大姑娘面前,成什么樣子!”

凌妝這才扯了扯嘴角道:“不妨事。”

那五個妯娌在婆母如刀的目光下,也不敢再吵了,依次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