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并存
眼前人豐容盛髻,黑鴉鴉的睫羽下,那雙瑩潤的眸子深若幽潭,就連低著頭的弧度也堪稱完美。
傾國傾城的貌,委實難以令人生出惡感,凌妝目不轉睛瞧著他,卻分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好似恨過,但面對這張明月朝陽般耀目的臉,分明不是簡單的恨。
憎惡?
眼前閃過雪夜撫琴、病榻相守的景況,亦無法單純地劃為憎惡
凌妝正怔忪間,一樣不錯眼瞧著她的容宸寧已然失笑,調轉開目光,他舉掌相擊。
亭海和雁聲雙雙出現。
“伺候巾帕。”容宸寧吩咐一句,視線重又落回她的臉上。
兩侍者答應著去了,凌妝不再理會他熾熱的目光,走到南窗前坐下。
容宸寧負著手,隨著她的移動轉動身子,唇角帶了笑,道:“你倒是越來越不將我瞧在眼中了。”
他說話的腔調極親昵,明顯將她視作了最親近的人。
凌妝有片刻的失語,那頭珠簾微動,亭海和雁聲一托金盆,一托巾帕,跪進到炕前。
這兩人也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卻不敢口稱娘娘,凌妝突覺好笑,仰頭道:“你昭告天下我已死了,而如今我偏偏好端端出現在宮里,你又待如何?”
容宸寧走過來接了雁聲呈上的巾帕,在金盆里浸濕,又擰干,卻并不理會她的問話,兩步到了凌妝身邊,一抬手就扯掉了她頭上的僧帽。
被僧帽束縛著的青絲微亂,凌妝不及拂開他的手,柔滑的發質已順著他的動作垂瀉下來,披滿了肩頭。
容宸寧以指為梳替她整理了幾下,凌妝即推開他的手躲過。
他也不勉強,將巾帕直接交到她手上,道:“擦了吧,你不是恨不得叫天下人知道我的真面目么?你若喜歡,明日可舉大朝,你隨我一同上朝,向滿朝文武述說一切。”
聞言凌妝氣結:“你這是篤定天下臣民已經完全效忠于你?連是非黑白也不會去分辨了?”
“我可不會這么認為。”容宸寧長眉輕挑,戲謔的口氣中帶著幾分大徹大悟,“與其遮遮掩掩,不如一次性攤開。容汐玦不是不肯出來么?他要說的話,你可以代他說,我且也想看看,知道了一切的臣子們會如何選擇。”
臣子們會如何選擇?
凌妝忽地也疑惑起來。
按戲文,揭穿他的真面目,眾臣重新擁立鳳和帝登基,此人遜位遠遁乃最好的結局,次之,當以弒君謀逆的大罪論死
然而現實真的會這么發展嗎?
朝堂中的人,牽絲攀藤,扯一發而動全身,如今的京都,除了蕭瑾和阿史那必力,竟可以說再沒有一個大臣非要仰仗容汐玦安身立命,他們食了景律帝的爵,認了新君,沒有更好的契機和理由,即便知道是當今皇帝一手安排的棋,恐怕心里除了更添敬畏,不會有其他的任何動作。
這才是真正的人心,他早已看透,故而行事根本沒有多大的忌諱。
指鹿為馬自古皆然,大臣們說不定早就得知真相,自己站在朝堂上,只要容宸寧指著說,“這是朕新選的妃子,諸君瞧一瞧,是否與柔嘉皇后生得一模一樣”,大概他們還要說出諸般的不一樣來。
凌妝緩緩洗去面上痕跡。
瑩潤的肌膚一片片重現光澤,容宸寧盯著她,目中跳動著火焰。
凌妝將巾怕準確地丟進金盆,濺起一團水花。
此路不通,從來不通,除非容汐玦能把他殺了,或者自己能把他殺了,否則,連遠走高飛的退路也不會有。
她瞇起眼,恨意漸起。
雁聲和亭海已然退了出去。
“如果我愿意將皇位讓與他,條件是你陪著我隱退江湖,你有答應的可能么?”
想不到他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凌妝猛地對上的他的目光,想探究真切。
目前的情勢下,自己能幫到容汐玦什么呢?
重投羅網,不就是為了發揮一點作用,為他出上一份力?
然而想到要與容汐玦天各一方,凌妝心中便是一陣鈍痛,喃喃道:“若他選擇皇位,你選擇退隱,我無有不從。”
她失魂的神態落在容宸寧眼底,不用分說,他就知道她這次是真心答應的。
女人真是一個奇怪的物種,有時天真得可愛。
他泛起一股柔情,目光也益發柔了下來,難道她竟看不清,皇位與她,如今其實是并存的,放棄皇位的人,怎么可能安靜擁有她?
自己不會放棄她,相信容汐玦也一樣不會,不說感情,哪個男人又能容忍妻子被他人占去!
“容汐玦會選擇皇位的,你且睜大眼看。”容宸寧篤定地說。
即便容汐玦不會放棄她,他也想讓她親耳聽到他的放棄。
不想凌妝平靜地道:“男兒大丈夫,本當以天下為重。”
“你在慫恿我與他相爭。”容宸寧似笑非笑,目光灼灼。
“你一樣不會輕易放棄皇位。”凌妝站起身來,玩弄心術,大約怎么也不會是他的對手,她索性打定主意,不去揣測,以不變應萬變,“一路坐著下等馬車進京,我乏了,想必現在你也已經不用再見我的丫頭,能否讓她與我去休息?”
“關雎宮已毀,你住過此處同輝堂,我讓人收拾做了你喜歡的樣子,不要去別處了,那丫頭,宣進來侍奉你便是。”
同輝堂向來是皇后留宿帝宮的隨居之處,凌妝見他打算走回老路,暗暗搖頭,但他口氣堅決,想是擔心容汐玦夜探皇宮帶了自己去,為此爭論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取得他的同意,且由得他安頓。
凌妝擔心回宮的消息傳到容汐玦耳中,他會貿然進宮,一時也想不出萬全之策,不免郁郁寡歡。
依舊是去歲在此侍奉過的宮娥,見了她加倍恭謹。
雖說容宸寧提了一句,但同輝堂的新況,還是令她意外。
從前老式的墻面朝南的方向已換上了大片的玻璃,四周繚繞著雕成葡萄藤模樣的酸枝,陽光透過綃紗窗灑在青金石方磚上,暖洋洋一片,靠西的架子床已然變作了三面無遮攔的泰西床,鵝黃的薄被輕鋪其上,叫人生出倦怠之意。
室內所有的陳設皆不復往日的模樣,凌妝不禁錯愕,問道:“這兒是什么時候改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