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成雙

178 人心

鄭瑞印象中第一次見到懷王時,是在裕豐十年的宮宴上。那時候德妃正纏綿病榻,并未出席。今上那時也才十一而已,卻領著比他更小的鄭瑞。

那個時候鄭瑞落水,已經是一副癡傻的模樣,而德妃從鄭瑞落水之后身體便每況愈下,宋氏也從江南諸地龜縮回江陵,只守著祖墳和祖宅罷了。德妃失了恩寵,皇后娘娘的態度也不冷不淡,舒云宮說起來是德妃的靜養之地,也不過相當于冷宮罷了。

兩個不得圣心的皇子,雖然宮人還不至于怠慢,可冷落總是少不了的。

今上帶著鄭瑞坐在偏僻之處,只等著宮宴散了,好回舒云宮里看看德妃。

做為世人眼中早已經癡傻了的皇子,鄭瑞只是躲在今上身后,目光麻木又空洞的看著宮宴上的一切。正晃神時,便聽上頭一道聲音道:“怎的不見德妃所出的那兩個孩子?”

鄭瑞雖不敢循聲看,卻也能猜到,能說出這一番話的,必定就是今日的主角懷王了。

這宮宴,本來就是為了懷王接風洗塵的。蓋因懷王在南疆大獲全勝,不但收復了前朝動亂時便丟掉的城池,還逼得南疆諸國成了大周附屬,簽訂了百年進貢的協議。

懷王是宗室重臣,如今風頭更是一時無兩。

雖然是位極人臣,可鄭瑞面對他時,卻沒有任何壓迫之感,只覺得他溫和可親,更多的像是一個尋常的嫡親長輩。

懷王打量了一會兒鄭瑞,這才面帶惋惜道:“你周歲那日我還抱過你,如今卻是可惜了。”

此時已經心智不全的鄭瑞,卻只是沖著懷王傻笑。

“皇兄,阿瑞幼時便十分伶俐,如今這樣實在是讓人心痛,太醫可是好好看過了?”懷王把鄭瑞拉到跟前,又問端坐在上頭的裕豐帝。

鄭瑞癡傻之后。裕豐帝也憐惜過他一段時日,可他從來都不缺在他跟前殷勤的兒子,因此也逐漸淡了下來。見懷王開口問,便只笑答道:“太醫都已經看過了。不見起色。今日是為四弟接風洗塵,莫再提這樣的事。”

正當鄭瑞心中冷笑時,便聽懷王道:“臣弟從南疆帶了兩個人回來,倒是會些岐黃之術,若不然讓阿瑞到我府中讓他們瞧瞧。”

裕豐帝這下子倒是認真的看了一眼懷王,便無所謂道:“既然如此,便依臣弟之言。”說完又對鄭瑞道,“阿瑞,你皇叔如此關心你,還不向他行禮!”

鄭瑞只是呵呵笑了幾聲。裕豐帝臉上不虞之色一閃而過,便揮手讓人領著他下去了。

而后懷王果真是帶了那兩個南疆的大夫為鄭瑞診脈,卻也是藥石無靈。瞧過幾次之后仍沒起色,懷王便不再提起這件事情了。

鄭瑞本以為這一章便這樣揭過去了,作為長輩。懷王或許只是同情才感慨這么一句。但他同樣也是在皇宮傾軋下長大,自然知曉宮中的爭斗不比尋常,隨時都有可能引火燒身。

可沒隔兩日,他便見懷王妃站在舒云宮的偏殿里,滿臉怒意的訓斥著舒云宮里的一個奴大欺主的嬤嬤:“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我不管你身后是誰,要是把我惹急了。別怪我撕扯她臉面。”

至此之后一段時間,舒云宮里的宮人果然都安分了許多,而有了懷王夫婦的扶照,德妃母子的日子也好過了不少。

德妃曾經提起過,懷王肯扶照他們母子,是因為欠他外祖江陵宋家的人情。可人情歸人情。在絕對的利益面前,人情又算得了什么。更何況當年宋家隱退,德妃勢微,懷王便是翻臉不認人,德妃又能拿他怎樣?

今上大婚之后。鄭瑞也一同搬離出宮,從那時起,他便仗著癡傻的好處時常逗留在懷王府。不但是懷王,便是連世子鄭彬都從未給過他任何臉色。

鄭瑞也覺得這位皇叔果然像是世人所說的那樣光風霽月、忠君愛民、宅心仁厚。

可事實往往不如他所想,從今上聯系到外祖宋家,從宋家得到人手和密文之后,鄭瑞才逐漸知道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般簡單。

懷王果真是從宋家討了一個天大的人情,還留下了把柄在宋家手上。這些年來的關愛和扶照,只不過是為了穩住宋家以及從他們兄弟二人身上尋到更大的好處罷了。

不過也許是德妃也不知曉那個秘密,又或者是她過世的太過突然還不曾告訴他們兄弟二人,這些年來懷王也不曾在他們二人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訊息。得知真相的鄭瑞細細回想起先前懷王無意中問起的話,才懂得了這中間的諸多試探。

“你也知道,我外祖宋家,在前朝時便是江南的錢袋子。”鄭瑞對著顧青婉苦笑了一聲,“前朝朝政腐敗,藩王擁地自重、各自為政,賦稅重可稅銀卻泰半落進了藩王手中。我曾外祖當年也算是深謀遠慮,趁著時局動亂,悄悄藏下了一筆銀子。”

顧青婉的眼睛便亮了起來。

鄭瑞心下好笑,拍了拍顧青婉的手,又道:“我知曉這件事情時,已經是裕豐十七年了。懷王當年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這千萬家私便被他得了一半。若不是有這些銀錢相助,他當年在南疆那場仗,怕是還要拖個四、五年,也不會贏的這般漂亮。”

“宋家之后雖然沒落了,可到底拿捏著他的把柄,他自然要護著我與皇兄。”話音一頓,鄭瑞的聲音又帶上了幾份澀意,“況且,他還惦記著另外一半的家私,許是想從我與皇兄口中探到什么。”

顧青婉暗下思索了一番,這才問道:“按理說從你與皇兄口中套話,倒不如直接尋到宋家。況且宋家歸隱,懷王又是烈火油烹的時候,不愁沒有手段讓宋家說出實情。”

“這你便想岔了。”鄭瑞搖了搖頭,面上帶了些許得色,“方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宋家當年是籌劃了多年,才主動交權歸隱,這與被迫臣服是天壤之別。”

顧青婉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江陵宋家是綿延數百年的世家大族,交權之前,必然是有了完全的自保之法。殊不知這天下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烈火油烹的懷王府,明著與宋家相對會露出諸多馬腳,也不知宋家到底有沒有后招,因此根本不是明智之舉。

“況且,外祖曾與懷王提起過。”鄭瑞狡黠的笑了起來,“另一半的銀錢,都是留給我與皇兄的,而母妃已經仙逝,我已經癡傻,他自然認為皇兄知曉這筆銀錢的下落。他不好從皇兄身上下手,便把我作為切入口。”

“也正是外祖這一布局,雖然兇險,可在懷王的扶照下,我和皇兄才能活下來。”鄭瑞的聲音又冷了下來,“在得知真相之前,我與皇兄倒還真的對他感激涕零,還怕他護著我們為日后埋下禍根。”

宋家向懷王透露那筆銀錢歸屬于兩個外孫,卻不曾向德妃透露丁點關于銀錢的消息。對付兩個愣頭小子,自然要比對付一個死而不僵的世家大族容易,因此在套出銀錢下落之前,懷王必然會保鄭瑞兄弟的平安。

待鄭楷辟府另住之后,宋家再暗中遣人聯系。

鄭瑞的外祖雖然已經過世,卻還是料到了十幾年后的事情,可謂深謀遠慮。

顧青婉倒是能理解鄭瑞心里的傷感和憤恨。

德妃是宋家向裕豐帝表現忠誠的棋子,夫妻之情自然比不過天下之利。而裕豐帝又是一個冷心冷腸的人,除了未登基前對太子有些許用心之外,剩下的兒子他也不過是閑來逗弄逗弄,安撫后宮以及向天下向臣子表現他的慈愛罷了。

許是鄭瑞“癡傻”之后在裕豐帝跟前受過太多委屈,因此懷王以慈父的形象出現時,鄭瑞心中不無感動。

越渴望的東西,被毀掉時感覺就越加刻骨,得知懷王的種種只不過是演戲之后,鄭瑞心中才會更加失望。

懷王想要剩下的那筆銀錢,可目的卻根本不是為了充盈國庫,而是自己的私人利益。這樣大的一筆數目,都想一口吞下去,若是用在養兵與糧草上,就真的是一個隱患。可見懷王確實是所圖非小。

“他是不是已經有所懷疑了。”顧青婉聽后無言,半晌才說出這句話來。

鄭瑞挑了挑眉,表情卻無甚驚訝:“你如何知曉?”

“從你提起封鎖了京城卻還是讓治國公府的余黨逃出去時,我便覺得不對勁了。”顧青婉緩緩道,“這個局陳國公府布局良久,你與皇兄也暗中籌劃良久,按理說他們應該插翅難逃才對。若是逃了出去,顯然是咱們這一方有內鬼。咱們沒有可能,陳國公府更無可能,只有懷王府。”

“正是知曉你與皇兄懷疑他,他才放走鄭煊,至少給你們埋下禍患,他也可以從中渾水摸魚。”

見鄭瑞目光深深的落在自己臉上,顧青婉不自然的偏了偏頭,問道:“這只是我一家之言,不知對不對?”

謝謝各位親沒有放棄我,淚流滿面。我已經重新做人,不會斷更了!對燈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