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著眸,有清淺的腳步聲緩緩而來,然后他干凈的皮鞋落進自己眼簾,如同第一次在電梯遇見。
“我幾時要你還過我?”他的聲音明明低淺,卻在走廊里帶著回音,久久環繞在她耳畔。
看不到他的表情,她澀著喉要開口,卻聽他說,“好好工作早日出師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
眼底的模糊逐漸驅散,她的心也慢慢定了下來,抬頭想看他,他已經轉身,“我認得路,別送了。”
涂筱檸站在原地望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才想起來自己還未跟他道謝,再看去時他已經不見了。
她失神片刻,開始往回走,可走了幾步又突然轉身朝電梯處跑去,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后面推著她似的,她唯恐錯過。
可終究還是錯過了,她走到電梯口的時候電梯門剛合上,伸手用力去按也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下去。
她出神地盯著屏幕上慢慢變小的數字,張了張嘴,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喃,“紀昱恒,謝謝。”
第二天母親不讓她留在病房,只說工作重要,這里一切有她。
涂筱檸還是不放心,只聽母親道,“你跟小紀現在在一個部門,總歸要避嫌,現在還沒結婚就搞特殊,只會讓他為難。”
涂筱檸一時沒了聲。
母親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檸檸,你要相信媽媽,我看人的眼光是沒錯的,小紀這孩子你真的不要錯過了。”
涂筱檸看著熟睡的父親,反握了握母親的手,“我不是小孩了,感情的事我自己有數。”
母親沒再多說只催她快去上班,她擰不過,終是去了。
涂筱檸覺得DR就像是一層結界,只要一跨進,她跟紀昱恒就自動變成了上下級,連眼神交流都甚少,她看著部門又日漸恢復了以前的繁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不再排斥這里,甚至越來越融入到其中,同時也更堅定了自己要轉正的心。
只有轉了正,她才能名正言順的待在DR,待在這個部門里和他們并肩作戰。
趙方剛的不良貸款抵押物沒多久就正式進入拍賣流程,出人意料的事,居然真的有人參加了競拍,拍賣價格
不斷在抬高,最終以高價拍出,竟然覆蓋了不良貸款的債權本金。
涂筱檸不明就里,只聽饒靜說這種情況在不良處置中也屬罕見。
“本來就是打折的抵押物,而且位置不佳,居然還有人競拍。”
“那個沈總真參與競拍把價格抬高了?”涂筱檸問。所以紀昱恒真是找到了最終拍買的人?
“誰知道。”饒靜說著趙方剛風風火火地回了部門。
“紀總呢?”他一回來就朝紀昱恒辦公室里探。
“幫你到法規部‘論功行賞’去了吧。”饒靜還是一副尖牙利嘴的樣子。
趙方剛沒理她,只是在自己座位周圍來回踱步。
饒靜看得心煩,“你能不能別晃悠,坐著會死啊。”
趙方剛一手撐在辦公桌的隔板上,看上去心情不錯,故意跟她唱反調,“對,會死,怎么著。”
饒靜朝他翻了大白眼,對著涂筱檸喊,“小涂,把窗戶開著,讓他跳下去。”
涂筱檸悶頭裝沒聽見,趙方剛一邊抖腿一邊得意,“小涂現在也算我半個徒弟。”
饒靜朝他扔過去一個訂書機,“滾。”
兩人還在打鬧,紀昱恒已經走進部門。
饒靜正好朝趙方剛揮去一本文件夾,趙方剛一躲東西就直直朝紀昱恒那邊去了。
眼看他要被砸到,涂筱檸已經曲腿要站起來,卻見他敏捷地退開了。
“紀總。”饒靜捋捋頭發站好,沒好氣地瞪趙方剛。
趙方剛瞅著紀昱恒并未生氣,便趕緊跑過去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上班時間嚴肅點。”紀昱恒只提醒了一句便走向辦公室。
趙方剛放下文件夾就跟了進去。
“老大。”他突然叫了一聲,讓所有人為之一怔。
紀昱恒站在辦公桌前,目光探尋。
趙方剛怕自己吐字不清晰又清了清喉,“老大。”
這下聲音大的聾子都要聽見了。
紀昱恒凝了他片刻才打開自己電腦坐了下來,“什么事?”
趙方剛朝他憨笑,“沒事,就喊喊你。”
饒靜沒繃住,直接在外面噗嗤一聲笑了。
涂筱檸看不到辦公室里的情形,只聽到他一貫威嚴的聲音,“沒事就去做事,園區的企業盡快落地。”
“好的老大。”然后趙方剛就麻利退
出來了,回自己座位做事。
趙方剛的轉變讓涂筱檸不由詫異,饒靜的聲音如約而至。
“看到沒有,倒戈了,這才多久。”
見她若有所思,饒靜笑她,“這會兒是不是覺得紀總特帥特牛逼,少女心炸裂?”
涂筱檸一嗆,“我,我沒有。”
饒靜笑得更明麗了,“知道你沒有,你有你的小鮮肉男友。”
只覺耳根在發熱,涂筱檸低頭繼續做事,過了一會兒才冒出一句。
“那是前男友,分手三年多了。”
倒是把饒靜弄的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
“喲,可以啊,前男友還對你念念不忘。”不由羨慕起來,“姐姐我也閱男無數,怎么沒碰到個癡情的。”
涂筱檸不想深入這個話題,想著今天還要去看父親,便加快了手上的活兒。
饒靜只當她害羞了,不再拿她打趣,換了副認真的表情。
“你業務和營銷現在都學過了,過幾天我就跟紀總說,讓你開始獨立起來。”
涂筱檸錄著報表的指尖在鍵盤上停下,“獨立?”
“怎么?你想賴著我一輩子不成?”
“不是。可是我……”涂筱檸是覺得自己還沒到那個能力。
“沒什么可是的,人總要成長的,我也不能真帶你一輩子,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往后的路你真要自己走了。”
她這話讓涂筱檸頓覺傷感。
“你跟著小趙也看過他營銷了,你要把他身上的閃光點變成你的,學會自己去營銷,有了自己的客戶,你轉正才有希望。”
她說的是事實,也是涂筱檸心之所向。
看她還在失神,饒靜用筆敲了敲她的腦袋。
“你說你,跟里面這個差不多大吧,怎么就一個天一個地呢?人家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做了營銷部門老總,你呢?”她朝紀昱恒辦公室里瞥瞥道。
涂筱檸吃痛。可這世上也只有一個紀昱恒啊。
“快干活。”耳邊又傳來饒靜的嫌棄聲。
涂筱檸又對著電腦繼續錄報表。不過,饒姐讓她獨立,是不是說明她比以前有進步了?
涂筱檸下了班就奔向醫院。
父親前兩天已經做了微創手術,但只先動了左腎,醫生說一次動兩個腎人身體會吃不消,右腎的手術要過段時間。
雖說是微創,但麻藥徹底過了老涂還是覺得疼。
母親請了假全天看護,涂筱檸下了班就會來換母親。
看到她來母親便回去換洗了,老涂也在熟睡,涂筱檸給他掖好被角坐在了看護座椅上,大概是這兩宿陪在醫院沒好好睡覺,她很快就乏了,坐著眼皮就開始打架。
紀昱恒來的時候就看到在打瞌睡的涂筱檸,他輕聲合門,并未吵到她。
定定地在病床旁站了一會兒,他還在手機上回了幾封郵件。
這時涂父醒了,大概是渴了,迷迷糊糊地喊水。
紀昱恒將手機收起,去拿床頭柜上的水杯,指腹觸感有些涼,他倒了些熱水混合再用指尖探探感覺到一絲溫熱才遞過去,并細心地曲膝傾身到跟病床一個高度,慢慢將吸管送進涂父口中。
涂父喝得有些急,不小心嗆了一下,水吐了出來,直接噴濺到了紀昱恒手上。
他第一反應不是去擦手,而是先去扶坐起涂父,以防水逆流嗆著他氣管,然后輕輕拍著他的背。
待涂父不再咳嗽了,他才去床頭柜的紙巾,先去給涂父擦拭,紙巾輕柔地落在涂父的頸間和嘴角,仔細且緩慢。
涂父也完全清醒過來,驚覺做這一切的是他,剛要說話卻又咳了起來。
紀昱恒繼續輕拍他的背,驀然感覺有眸光在注視自己,抬眼就看到了呆站著的涂筱檸母女倆,也不知這樣看了他多久。
他輕喚了一聲,“阿姨。”
徐女士趕緊反應過來,忙走上前,“你這孩子,怎么做這些?”
“沒事。”紀昱恒往后退了退,給涂母讓出空間。
“你手上身上都臟了,趕緊擦擦去洗洗。”母親連抽了幾張紙巾給紀昱恒,看涂筱檸還傻站著瞪眼責怪,“你怎么回事,讓你陪護卻讓小紀做事!”
涂筱檸像被捏住了嗓子說不出話來,母親什么時候來得她其實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從頭到尾看到發生的一切腳卻像定住了似的。
看著此刻才擦拭自己指尖的紀昱恒,她有多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心頭。
他們只是假的情侶,這些他可以不用做的,可他卻做了。
見涂筱檸仍是無動于衷,母親過去拍了她一下,“還不帶小紀去洗手間!”
筱檸這才后知后覺地抬了腳步,紀昱恒卻已經擦拭干凈,只說,“不礙事。”
“還是去洗洗吧。”涂筱檸是親眼看到他手上沾了父親吐濺出的水,他們無親無故,正常人只會覺得臟吧,而他并沒有。
紀昱恒順著她的視線看到自己襯衫上沾染的水漬,無聲走向了洗手間。
待洗手間門關上母親將她拉了過來。
“涂筱檸我跟你講,這孩子我是真看上了,就沖剛才他對你爸這樣,我是認定這個女婿了。”
涂筱檸腦子里還空白一片,只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欠他的人情怕是越來越還不清了。
“你,你什么時候來的?”半晌,涂筱檸問她。
“來了好一會兒了。”
“那也不出個聲?”
母親懟她,“你不也沒出聲么。”
紀昱恒沒一會兒就從洗手間出來了。
母親又把涂筱檸往他身前一推,大有賣女兒的意思,“還沒吃飯吧?讓檸檸帶你出去吃。”
涂筱檸這次倒沒再排斥,剛要往外走卻聽他說,“不了,我還要去看我母親。”
她這才想起他母親也在第一人民醫院。
“也是這家醫院嗎?”母親問。
紀昱恒頷首。
母親輕哦了一聲,“那我也該去看看她的。”
“沒事阿姨,叔叔剛做完手術,您照顧他重要。”
母親又推了一把涂筱檸,“那你跟著去看看。”
紀昱恒看了一眼涂筱檸,“我要去找主治醫生聊聊,還是讓她留下照顧叔叔。”
母親便沒再堅持,“那改天我跟你叔叔一起去探望她。”
“好,你們早些休息。”
他在長輩面前總是那么禮貌謙卑,真的很討大人喜歡。
目送他離去,涂筱檸似聽到母親在低嘆。
“倒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
母親看她最近黑眼圈比較重,讓她今晚不要在醫院陪夜了。
“我沒事,你睡覺認床,回家睡踏實。”涂筱檸邊打開折疊床邊說。
母親坐在椅子上給父親擦擦汗,“踏實什么,你爸在這兒我哪里能定神。”回頭看到她笨手笨腳攤被子的模樣,起身叫她讓開。
涂筱檸看著母親接過自己手中的被子,又聽她道,“你跟小紀談了也有段時間了,我看他是樣樣
都不差的,等你爸好了,我們一家子就看看他媽媽,順便談下你們婚事。”
涂筱檸頭又疼了,“我怎么感覺是上趕著攆我走?”
“我是怕啊,錯過小紀這么好的孩子。”母親表情嚴肅,不像在開玩笑。“要說以前我還有些顧慮他母親的身體,剛才我是徹底想通了,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有責任心,細節是能看出人品的,他剛剛對你爸都能這樣,對老婆定不會差,嫁給這樣的男人你以后的日子不會苦的。”
涂筱檸沉默著,他人好是沒錯,可他們是假的啊。
母親還在兀自講著,涂筱檸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也不知是誰發起的微信語音,一看是紀昱恒。
母親催她快接,她不小心按到了免提上。
“現在可以來一下么?”
他少有的急促聲讓她神經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
“怎么了?”
“我母親情況不太好。”
她愣了愣然后也不顧母親的驚訝,邁著腿就疾步往外走。
她是一路跑的,來到紀母病房門口,發現紀昱恒站在走廊上,還有吳老師夫妻,吳老師摘著眼鏡正用紙巾抹淚,看到她來了哽著聲道,“筱檸來了?”
涂筱檸點點頭,朝他們走近才透過玻璃窗看到病房里都是醫生護士。
“阿姨怎么了?”她站著,氣息未定。
吳老師搖搖頭,“癌細胞擴散到淋巴了,今天出現了昏迷,人也很痛苦。”她頓了頓又忍不住擦淚水,“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
“會沒事的。”涂筱檸趕緊說。
吳老師卻閉了閉眸未再說話。
涂筱檸再去看站在吳老師身旁的紀昱恒,他視線落在病房里眉頭緊蹙,神情凝重。
她剛要跟他說話,醫生開門出來了。
“情況不大好,需要靜躺,你們最好分批進去。”
涂筱檸胸腔里的苦澀如潮涌而至,怎么會這樣,上次來她不是還好好的。
吳老師看著她和紀昱恒,伸手推他們,“你們先進去,剛剛她還叫著筱檸呢。”
聞言,涂筱檸心臟一緊,見紀昱恒已經邁步,她也快步跟了進去。
紀母此刻插著氧氣管,面無人色,似很痛苦地皺著眉,許是聽到了聲音,慢慢睜開眼。
看到她,她嘴角艱
難地扯出一點笑,“筱檸。”
她聲音極輕,卻聽得涂筱檸心顫,上前一步就緊抓住她瘦弱的手,還是跟之前一樣冰冷。
“阿姨,我在。”
紀母看著她的眼神喜愛又寵溺,似想抬手碰碰她,卻沒有力氣,她又張了張嘴,用很慢的語速說,“我可能,看不到你成為我兒媳婦了。”
她眼角有晶瑩在閃爍,那用力擠出的笑讓涂筱檸酸痛不已,她搖搖頭,“不會的。”
紀母卻用指尖輕輕觸碰她的手背摩挲著,然后又看向她身旁的紀昱恒,她眼中有眷戀和不舍,“昱恒,以后就拜托給你了。”
然后她有些吃力地想抬手,紀昱恒會意,將自己的手伸進了她掌心。
“媽。”他聲音暗啞,雖然只有一字卻也能聽出顫音。
紀母又艱難地將他們兩個的手疊交在一起,仔細端凝著他們,生怕錯過似的。
涂筱檸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她家庭幸福,父母健康,以前一直覺得自己還是孩子,面對生老病死是很久遠的事情,可現在面對紀母,她才發現父母已經老了,病痛會慢慢折磨他們,她也不再是孩子了。
她跟紀昱恒的一切都是因為紀母而開始,可如果要用她的生命而結束,她寧可選擇繼續,她無法接受這么美好的一個長輩離開,太殘忍了。
“筱檸,可以聽你叫我一聲媽媽嗎?”驀的,紀母又喚她。
她無力的聲音讓她胸口鈍痛無比,她含淚點頭,艱澀地開口,“媽媽。”
紀母在她的聲音中緩緩綻開笑容,哽咽著應聲,“哎。”
涂筱檸淚如雨下,緊握著她毫無溫度的手試圖將自己的體溫傳給她。
紀母又朝紀昱恒看,“好好對筱檸。”
涂筱檸沒去看紀昱恒,但也能感覺到他點了一下頭。
紀母似滿足了,疲憊地閉了閉眼,“讓小姨進來。”
他們一走出去,吳老師就疾步進去了。
涂筱檸站在走廊看到她半跪在病床前,想必姐妹倆的感情是極好的。
眼底不斷模糊,涂筱檸再看向紀昱恒,他此刻安靜得像一座雕塑,背影孤挺難以逾越,眼神落在病房里,仿佛那里有他此生最珍貴的東西,一眨眼就會消失。
涂筱檸知道他此刻一定難受
極了,父親結石昏倒她都慌了神,而紀昱恒承受卻是比她痛苦幾倍的煎熬。
母親是他唯一的直系血親了,她若離開,她都無法想象那種蝕骨入髓的疼。
她想幫幫他,就像他總是幫她一樣,可是她一無是處,又能為他做些什么呢?
突然她看到他的眉梢又緊蹙了起來,然后立刻朝病房里走。
吳老師哭咽著跑出來,聲嘶力竭地喊,“醫生,醫生!
看著醫生和護士又快步趕來,周圍陷入嘈雜,親屬又被醫生擋在了病房外,涂筱檸渾身也變得冷了起來。
病房里的紀母再次陷入昏迷,醫生在做著緊急搶救,她看到了眼底毫無生機的紀昱恒,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
可他明明是意氣風發,光芒四射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如同失去了靈魂,只剩下一副軀殼。
腦海中接連浮現了他多次在她緊要關頭幫她的畫面,和剛剛紀母疼愛自己的模樣,她突然做了個決定。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紀昱恒身邊的,她抬手緊抓著他的臂膀,手上也很冷。
在他眸光跟自己的對視的一剎那,她聽到自己微顫卻堅定的聲音。
“我們領證吧。”
作者有話要說:25字2分評均有紅包的啊,精評,長評發雙倍或大紅包,每天晚上十點左右或者第二天白天集中發,請讓我每天都能看到山那頭舞動雙手的你們好蠻?感謝在2020061723:00:00202006191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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