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在白蕊的冰棺邊上靠了太久,腰酸背痛,整個右臂扯著疼。她慘兮兮站起身,揉了揉脖子,對白蕊道:“我還沒對你說,前些日子我遇到了一個極其有意思的人。那人年紀輕輕卻十分……古板,十分與眾不同。待你醒了,我慢慢說給你聽。”
她敲了敲厚沉沉的寒冰,拍了拍手,一轉身,恰同白臻撞了個眼對眼。
白臻見其精氣神甚足,嘴角一抽,道:“一早便聽人說你苦著個臉往這頭來,怎的現在一見你,竟還有幾分樂不思蜀?”
朝華懶得理他,提燈就走,白臻眼疾手快,將她的胳膊一拉,道:“跑什么?并州那頭你若還想去便得趕早,我們得在魂歸之日前回來,再不可多做耽誤。”
朝華一聽,裙擺一提,笑嘻嘻道:“你不是不讓我去么?怎的又變了心思?”
我讓不讓你去你不都會跟著去么。白臻白了她一眼,提著燈轉身就走。朝華一慌,忙往他跟前一攔:“你好容易來了,也不同小蕊說說話?”
“說什么?”白臻沒好氣地推了推那沉沉的石門。石門上雕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朝華看不懂,白臻雖看得懂,也懶得同她解釋。統不過古神威嚴與蕊公主賢德一類,白臻每每到此,見此密密麻麻裝腔作勢的一排小楷,越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不喜這個石室與冰棺,不喜永生之禍,不喜朝華每往這頭跑的惡習。朝華一扯他的黑色廣袖,道:“別這樣,你不說,那你聽我說,可好?”
白臻回過頭,一臉的不敢茍同。
“昔年我以九轉回魂珠同你父皇交換……”
“你那叫賄賂。”白臻道。
“……賄賂,隨你怎么說。我以此物換得我的魂火不歸長河的殊榮詛咒,你別這般看著我這事想必令你同你父皇都吃了不少苦,我心覺有愧,甚是過意不去,后來一拍腦子一想,這天地間魂魄秩序由不得我一人如此放肆。若我們能乘次機會撥亂反正,令世間秩序再井然一些……”
當真日出西邊,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一個人竟開始憂心天地秩序。白臻一抬下巴,道:“如何井然?將天子白玉圭送給阿姐,你自己魂飛魄散?”
“不不不,”朝華道:“我想了個折中之法。你看,我可以將天子白玉圭送給小蕊,自己再取回九轉回魂珠,這回魂珠雖沒天子白玉圭這般頂用,但鎮一鎮我這千年老妖怪的魂魄也不是不行。我板著手指頭算了算,此物通靈,維持我百來十年應該不成問題。”
“應該?”白臻斜靠在石室巨門之上,一挑眉,甚是沒有形象。鬼王城中他從來端肅,一絲不茍,驕矜得很,只不知為何到了她的跟前,堂堂鬼帝之尊忽又化作了那個同她一道斗雞走狗捉王八的少年。朝華掃了他一眼,懶得提醒他,遂道:“萬事不打包票,但這已經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到時我們只需把小蕊抬到黑山玉脈里,你再找兩個高手為我們護法,我們一不做二不休……”
白臻死盯著她,不言不語,不敢茍同。朝華摸了摸鼻子,實在不懂此人為何越長大越是因循守舊,絲毫沒有小時候那般活潑可愛。她頂著他殺人一般的目光,道:“好吧,我們先往并州去探探虛實,其余之事回頭再說。”
白臻一瞇眼,將石室之門一掌轟然拍開。朝華脖子一縮,冷風呼嘯而來,鯨膏里的燭火忽明忽暗,石室里冰棺端沉,一室孤冷。白臻提燈走在朝前走,朝華欠兮兮跟在后頭,二人沿窄小的石階上行不到片刻,豁然開朗。
神女廟沿斷崖而建,沉肅端方,一絲不茍。廟前平臺上里了一個青鳥石像,青鳥低著頭,張開翅膀,朝神女廟正門作恭迎狀。傳說古神的坐騎便是青鳥,古神回歸長河,青鳥長鳴十日后泣血而亡,化作石雕,恭迎其主神歸位。
白臻走了兩步,忽一回頭,道:“我說你怎的竟想出了這樣一個點子。你從人間帶來那人,我瞧著同昔年那人頗有些神似。你專程給自己留個九轉回魂珠,打的怕不是想陪他終老的主意吧?”
朝華一愣,低下頭,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白臻一拂袖,冷笑了一聲,道:“凡人由生到死不過百年,你這主意風險極大,稍不留意便是魂飛魄散的局。到時你若身死魂滅,那小子被你這般一折騰,長吐一口鮮血,你又如何再同他交代?”
朝華摸了摸鼻子,心道,我正為此事煩心不已,怎的您老就這般一針見血,這般令我啞口無言?
“煩心之主”臨衍此時正端坐在自己的房中,心頭忐忑,輾轉無眠,忍無可忍,打開了窗。早些時候他同朝華一場長談,二人談及生死,談及門中諸事,談及顧昭,就是不愿談及她永生之事。最后朝華一拍大腿,道:“本座神力無邊,自能萬壽無疆,無需你一個凡人憂心憂肝。”
臨衍盯了她許久,險些將她身上灼出兩個洞。
他直覺性地探知她在說謊。奈何此人實在油滑,嘻嘻哈哈東扯西拉,以理服之以色誘之,就是不愿說出實情。臨衍放心不下,糾纏不過,思索片刻,越想越是心驚膽戰。
那時候在小寒山上,東君曾道朝華與他皆是被九重天驅逐之人。她一個神界驅逐之人,為何得享百世之壽,長生不死的殊榮?
臨衍輾轉不眠,百思不得其解,正自疑惑,忽而又聽到了敲窗之聲。
他耐著性子打開窗,窗子外頭站了一個人少了一只眼睛的鬼丫頭。那丫頭搖頭晃腦,見了他,吐了吐舌頭,道:“上次是我對不住你。小哥哥,我之前給你的那盞燭臺你可還隨身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