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躺在一地谷堆中眨了眨眼,站起身,只覺山嵐與朗風,日頭與炊煙都清晰明快了不少。她聽得后院一陣響動,響動中夾雜了幾聲驚呼與告饒之聲,她發了片刻呆,忽而一想,平日這捉賊遛狗的活計不都是她在做么?臨衍自從鬼蜮歸來后到底中了什么邪?
她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往后院探了探,探頭探腦,頗似做賊。只見后院果真來了兩個毛賊,一人微胖,一人長得倒是端正,那端正之人聽著不像本地口音。二人跪在臨衍跟前戰戰兢兢,一人道:“我兄弟二人不知此處藏了高人,少俠求行行好,我二人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他還沒有說完,那長得端正之人呸了他一口,道:“誰跟你是兄弟!少俠你莫聽他胡說,我是被他誆了鬼迷心竅才盯上了此敬亭山山崖上的神龕。我看兄臺你也是個修道的,不如你報個師門,說不定我二人將來還能還有些交集。”
朝華聽得“師門”二字,一咳,臨衍一挑眉,道:“在下無門無派,當不得你一聲‘兄臺’。倒是你方才所說之神龕甚為有趣,不如細說與我聽?”他眼看那端正之人垮了臉,話鋒一轉,又道:“或者你要同府衙之人說也好。我看你也是個名門弟子,天下仙門為一家,回頭若有人打聽起來,不是更不好看?”
那眉目端正之人這便吞吞吐吐將事情交代了。原來此人雖掛了個洗塵山莊的名,細究起來也不過人家的外室弟子。此人不知從何處聽來了這博山縣敬亭山上有一口神龕之事,據聞此神龕的主人為靜虛道人,她曾得一機緣白日飛升,那神龕中便留了她的一身道袍與幾卷手書。
“我看你也不是窮困潦倒之徒,怎的竟干起了盜墓賣錢的勾當?”
長相端正的洗塵山莊弟子猶豫了片刻,吞吞吐吐道:“那衣冠之物值不了幾個錢,但據聞助她羽化的手卷也藏在神龕之中,此手卷有天神之力,得之可以永生不老。我一時鬼迷心竅,往博山縣打聽了幾日無甚收獲,恰好銀錢也花了不少,在下這辟谷之術又老修不好,實在餓得慌了這才……”
朝華聞言,與臨衍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道:“此捕風捉影之事,你又是從何處聽來?”那洗塵山莊的弟子不料草屋后頭還有一人,他嚇了一跳,喘了片刻,撫著胸口道:“門中人都作此說,硬要深究起來,我也不曉得。”
“……為何又是長生之術?”臨衍搖了搖頭,對那人道:“無論如何你也得隨我往府衙去一趟。身為仙門弟子不想著造福百姓,人家一戶人家一年才養幾只雞?”那人苦著臉,徒然張了張口,臨衍又道:“還好主人家還沒回來,否則你撞見的將是三條半人高的惡犬,你想想看?”
臨衍話音方落,說曹操曹操到。只見一個身著花布衫的農婦帶了一群人手持長棍,氣勢洶洶,由田埂往這菜地來。方柏見了那農婦,揮手連喊了幾聲“娘親”,農婦一見臨衍,又見那耷拉著腦袋的洗塵山莊弟子,剎那時來了氣,揪著二人就是一頓打。
“饒命饒命,這位……大嬸。少俠快救救我!”
待眾人手忙腳亂扯開了一團亂局,臨衍搖了搖頭,人群中一老者施施然走來,朝他一拱手,道:“方才我們聽聞這里遭了賊,既然賊人落網,也勞這位公子同我們一起往府衙去一趟可好?”臨衍狐疑地挑了挑眉,那老者又道:“我是這村的里長,也姓方。我們不冤枉好人,只是你二人皆是外鄉人,回頭官府若再問起來,反正我們先露了個臉,也不怕他們再找麻煩。可好?”
臨衍曾莫名被人扣上了一口賊人的帽子,他因而一聽官府之名,只覺性只想回避。然對方氣勢洶洶一群人往此一堵,他二人又不能真惹得方柏一家難看,朝華左右四顧,一咳,道:“去便去吧,一次把話說清楚,反正我們是抓賊的,我們又不理虧。”
臨衍狐疑地將一側眉毛挑得更高。
待一群人哄鬧著將兩個賊人與兩個外鄉之人往博山縣官府中送去,日頭漸西斜,連府衙里的狗叫聲都懶了不少。那洗塵山莊之人與他的同伙被一個姓黃的知府拷問了久得不同尋常,府衙的粗茶也濃得不同尋常,直至那一杯粗茶都將朝華的嘴洗得淡出鳥味的時候,一個身著暗紅色衣衫的衙役來到二人跟前,一拜,道:“黃大人請二位往后院一敘。”
朝華二人又對視了一眼:“好端端的為何要去后院?”
“大人說,此偷雞事小,其間牽扯了仙門中人事大。此事復雜,他想聽一聽二位的意見,請。”
一個偷雞摸狗的事情又能復雜到哪里去?朝華心下一頓,直覺性地嗅到了些許陰謀之味。照說二人才從鬼蜮回來,即便天樞門中人,這尋人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朝華裝模作樣抬了抬下巴,將瓷杯往木桌上一放,腳底抹油,眼看就要跑路。臨衍低頭咳了一聲,道:“我二人本不想惹事,既然貴府中事忙,我等也不好再行叨擾……”
“……公子留步!”
臨衍站起身,那衙役也往他跟前一堵,朝華正待動手,劍拔弩張,只聽“哐”地一聲,一個錦衣華服,眉間一點紅痣的男子一腳揣在木門框上,提著衣擺,罵罵咧咧,見了朝華又是一頓罵。
“九殿下你他娘的到底去了何處!老子為了尋你差點把人間的地皮給翻出來……!”
臨衍瞪著一身暗紋冰絲公子衫,手持折扇,金冠束發,與博山縣之窮鄉僻壤格格不入的鳳弈眨了眨眼。鳳弈見他一愣,旋即更怒,怒發沖冠,一把扯著朝華的衣領道:“你就為這小白臉不給我回信?!東君已經失蹤大半月了你個薄情寡義的!今日你若不幫我把他找回來,我就扒了這小白臉的人皮掛在城墻上做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