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欺負你了?”
這句話,摟著杜秀英,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后背,溫柔又耐心安撫著對方的薛建平說得特別有魄力,眼角眉梢間一片冷凝肅殺。再配上他之前急行幾步,卻因為太過焦躁驚惶而出現了“后腳踢到前腳跟”,身體差點一個踉蹌就栽向地上的舉動,誰見了,都不會懷疑他待杜秀英的一顆真心,更會斬釘截鐵地相信,他確實會將欺負杜秀英的人碎尸萬斷。
然而,杜秀英只是低頭啜泣,并不正面回答薛建平的問話。當然,這并不妨礙她敏銳地感知到薛建平隱藏在心底深處蠢蠢欲動的瘋狂和暴戾,在薛建平看不到的角度,嘴角輕扯,眼底一片涼薄算計,完全沒有薛建平預料中的悲愴絕望,再或者深情信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絞盡腦汁、煞費苦心寬慰勸說杜秀英的薛建平,也越發地愧疚和懊惱。尤其,眼下,杜秀英的穿著打扮,恰好將薛建平帶回了二十多年前,兩人最美好年華里相遇的那段記憶……
“阿平。”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后,杜秀英突然抬頭,一臉凄怨和無助地揪著薛建平的衣襟:“你說,我是不是真得做錯了?可,我也是為玲玲好啊!”
薛建平:“……”對了!他就說自己漏了什么,原來,差點就漏了這件大事!
只是,對上杜秀英那幅將自己當成全世界,滿心滿眼都只有自己,一幅離了自己就沒辦法生活下去的信任和依賴模樣,薛建平又忍不住心尖一顫。那顆自認堅硬如石,遇到任何事情都能“鎮定自若,處變不驚”的強大心臟,卻因為杜秀英方才那番啜泣帶來的久違回憶,而已經出現了數道裂縫的墻體轟然崩塌。
“你知道,我今天帶玲玲去見的那位是什么身份嗎?”杜秀英眼角含淚,一幅苦心籌謀為薛玲,卻沒能得到薛玲的體諒和感恩不說,反還被薛玲扣上頂“賣女求榮”的大帽子,更甚至還被薛玲當成仇人的悲愴愁苦模樣,“李家,G省首富李家長房嫡長子。”
“阿英。”這回,薛建平終于出聲了,眉頭緊皺,一臉的不贊同,“玲玲是我們薛家五代唯一的姑娘,我們這一代,直系血脈就有四位,三代以內旁系血位超過十位,到玲玲那一代,直系血脈就近二十位,三代以內旁系血脈少則五六十位,多則一百來位……”
“薛家家訓,男人們在外面拼搏,為的,就是給家人兒女一個安全優渥的生活環境。為此,哪怕豁出性命,也無所畏懼!”
“別說薛家如今的地位,根本就不需要‘聯姻’,就算需要‘聯姻’,也絕不會犧牲玲玲。而,別說爸,就是族里那些長輩,真要將玲玲嫁出去,也會在‘門當戶對’又‘知根知底’的人家中挑選。退一步來說,就算讓玲玲下嫁,也會基于愛情……”而不是某些人扯著“為薛玲好”的旗號,施展出來的上不了臺面的算計手段!
這種情況下,別說小小G省首富,就是全國首富,也過不了薛家人那一關,就更不用說,讓他們同意將薛玲嫁出去。
“不,阿平,你不知道。”杜秀英搖搖頭,因為她的動作,而讓眼角那顆搖搖欲墜的淚水徹底滑落的同時,也再次如愿地撰住了薛建平的目光和心神,“澳城賭王就姓李,世人皆知他有三房夫人,卻很少人知道,其實,他總共有四房夫人。原配大夫人,并非如今陪伴在他身旁,同在澳城的那位,而是G省李家的當家大夫人。”
言下之意就是所謂的G省首富,其實,只是一個用來掩飾實情的名聲,真要說的話,李家現在的家產,別說全國首富,就是世家富豪榜前五十名都榜上有名。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對這樣的人家來說,錢已經只是一個數字,沒多大實際意義。而,往往,出生在這樣家族的孩子,生來就受到各種熏陶和影響,如此一來,折騰出些“錢生錢的滾雪球”效應,還真算不了什么。真正會被他們放在心上的,莫過于擁有了足夠多的錢后,利用這些錢來更進一步——商政和軍商式聯姻。
可惜,這些,薛建平還暫時想不到,能想到并因此而毫不猶豫下狠手謀算薛玲婚事的杜秀英,卻又一次頂著張被人誤解的柔弱委屈中又流露出幾分倔強的臉龐,將自己心底那些不能為外人所道的隱秘心思略加修飾就變成了冠冕堂皇。
“玲玲考上了華大,卻念了農學……以前,我們都不太理解她的選擇,更因此而承受了外人無數嘲諷和譏誚……”說到這兒時,杜秀英特意頓了頓,臉上也浮現一抹黯然,成功地將被滿滿愧疚和憐惜等情緒包圍住的薛建平帶入了久違的回憶中。
最開始得知薛玲和羅清婉、顧美美和顧珊珊三人一起,參加了少年班招生考試,并順利被錄取的消息后,不論薛建平,抑或是杜秀英,都是眾人羨慕嫉妒的對象,更曾數次被人圍追賭截地詢問“如何才能培養出一個天才”“薛玲以前的癡傻,是否天才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之類的話題。
那時的他們是痛并快樂著的,畢竟,這事一出,再也沒有人明里暗里的嫌惡鄙夷他們枉為人父(母)了。
可惜,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很快,從京城傳來的消息,就將他們那才剛剛抬起的尾巴給壓下去了不說,還不止一個人放肆地跑到上面去踩了一回。
誰能想得到,在其它人選擇物理、數學、化學和生物等高大上的專業時,薛玲竟然獨樹一幟地選擇了農學!
農學!這是個什么概念?!
從古到今,農民就是社會的底層,生活艱苦。而,真正的天才都在科研等方面發光發熱,否則,別說浪費自己的天賦和枉費了國家給予的栽培,單單自己的良心那一關就過不去。然而,薛玲卻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憑借的是什么?不就是薛家這個姓給予她的底氣和薛將軍給予她的庇護?然而,自古以來,人情都是越用越少的。雖然,薛玲是薛家五代單傳“小公主”,但,這并不意味著她能凌駕于薛家這三代幾十號人之上!
畢竟,自古以來,就有“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之類的說法。這種情況下,薛玲憑什么能理直氣壯地享用薛家的各種資源人脈,又憑什么肆無忌憚地揮霍薛家的人情?
如果說,這些東西都還是隱形的,不慎重地提起來的時候,大家都會有意無意忽略掉的,那么,擺在薛建平和杜秀英兩人面前血淋淋又殘酷的現實,就是無數的人一臉好奇八卦地探究“你們家閨女的傻病沒好吧”“你們家豁豁了多少人情,才能將一個傻子送到少年班去”之類的話題。
以至于,以前的他們有多得瑟,之后的他們就有多郁悶!偏偏,這一切,又是薛玲惹來的,讓他們如何不將所有的憤懣和怨懟等情緒發泄到薛玲身上去?
將薛建平所有情緒盡收眼底的杜秀英,一顆心突然就變得安定起來:不枉她這些年,有意無意地抹黑薛玲,否則,眼下,想要透過薛玲,順利地鏟除薛將軍這位大佬在薛建平心里那至高無上的地位,還真不吝于癡人說夢。
少年班并沒有細分專業,諸如數學、物理、化學、生物、文學和政治等方面的課程都要學習,而,所有的課程不分輕重先后,直到這批少年天才畢業,再進行深造時,才會選擇專業?
這一點,早在薛玲通過被華大少年班錄取這件事,揭掉了腦袋上的“天傻”帽子后,杜秀英就已經透過各種渠道打探了個清清楚楚,卻有意無意地瞞著薛建平。
眼下,薛建平的這種種反應,再一次驗證了薛建平的為人處事頗有幾分大而化之的同時,也從一旁證明了杜秀英對薛建平性情習慣的了如指掌,從而說明了這樣一件殘酷卻又現實的事實——打最初,到現在,甚至,遙遠的未來,薛建平都不可能逃出杜秀英的魔掌!
“最初,我以為,玲玲是真心喜愛農學。雖然,這個專業,說起來有些不好聽,但,到底是我們老薛家等了五代,盼了五代才盼來的‘小公主’,又不需要她為家族的榮辱興盛做出什么樣的貢獻,那么,就順了她的心意,由著她自己來安排接下來的人生,又有何妨?”
“但,自從玲玲在京城包了十一座山猶嫌不滿足,又在寒暑假慫恿著老爺子一起,幾乎將全國各大城市跑了個遍后,我不得不承認,其實,阿平,打最初,我們就錯了。玲玲并不是喜愛農學,而是單純地享受賺錢帶來的快感……”
即便,早在七年前,就提出了改革開放的理念,而,今年,更是喊出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口號,但,在大多數人眼里,“鐵飯碗”依然是最最重要的。尤其,如薛建平這樣身份地位的人,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商人。
即便,在國外各種“金錢論”思想,和本土下海潮影響下冒出來的種種土豪現狀的沖擊下,擁有一定預見力和開明卓越眼見的人,已經敏銳地感知到了錢的重要性,從而不再像以前那樣約束著自家子弟,不許他們去經商,但,薛建平依然覺得這不是正道。
尤其,在林佟和羅清婉扯著林家大旗,借著倒賣批文、走私、囤地等手段瘋狂地斂財,卻并沒有過上幾年好日子,就被人盯上了,從而迫使林將軍不得不做出“斷尾求生”的決定后,更是讓薛建平忍不住地贊嘆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
偏偏,眼下,杜秀英竟然用擺事實,講道理的方式告訴他,打最初,薛玲就是扯著薛家這面大旗布局,為的,就是能以一種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以及,并不那么漫長的時間里賺到一筆錢!一筆讓大多數人都不敢相信,乍聽之下,忍不住就生出“我是誰?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三連問懷疑人生的巨款!
連杜秀英都能想到的事情,薛家其它人會想不到?再不然,老謀深算的薛將軍會不明白?抑或是說,其實,大家都有致一同地選擇了默認……
越想,薛建平就越發地懊惱和憤怒,那種被所有親人排斥在外的孤獨寂寞感,伴隨而來的抓狂和煩悶,讓他的臉跟個調色盤一樣變幻不停,就連摟著杜秀英腰身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用力。
杜秀英抿了抿唇,壓下到喉的痛呼,臉上卻流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哀傷和悲憤,類似于一種“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情感,讓她忍不住悠悠一嘆:“我不知道老爺子是怎么想的,但,既然,玲玲有心往商圈發展,那么,與其讓她跟只誤入狼群的羊羔一般,被兇殘又狂暴的眾狼蜂擁而上,撕碎啃噬一光,讓我們這些真正關心疼愛她的親人懊惱痛心不憶,只恨不能回到一切尚未發生的最初,那么,到不如,在玲玲生出這樣念頭,并已借助家族勢力而取得了一定成果的時候,就給予她絕對強大的支持。”
而,這世間,最容易獲得,也最強大的支持,莫于過來自同樣混商圈,依靠家族傳承了數百年的經驗,每一代都如魚得水,更隱約有一種“商圈一霸”的首富家族的各種人脈資源的傾斜!
杜秀英這片不被薛玲理解,反還被薛玲,甚至整個薛家都扣上頂“狼子野心”大帽子的慈母心,讓正沉浸在“被親人背叛、拋棄”等情緒中不可自拔的薛建平,也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又是一通的寬慰勸說……
該說,杜秀英確實已經將薛建平的性情琢磨了透徹?抑或是該說,薛家其它人展露出來的方方面面的優秀,以及外人對薛家人不同的看法,確實給了薛建平很大的心理打擊,總之,薛建平一時嘴快,竟然將“離婚”這件事給“禿嚕”出來了。
當然,在杜秀英那一臉震驚、惶恐和不可置信,到面色慘白如紙,身體瑟瑟發抖的轉變中,早已再次臣服在杜秀英的柔情里的薛建平,如同每一個人在面臨危險的時候,都會做出來的下意識反應一般,將“離婚”這件事扣到了薛將軍頭上,卻又不知出于什么樣的補償心理,將規勸薛將軍的好心人這枚標簽貼到了薛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