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蘇拂所說的三日之后,怕是不過三日,便有人扛不住壓力送桌椅過來了。
想到這里,高陽面上的笑意更深,看著面前的兩名伙計,越發覺得討喜,便道,“這兩日你們好好在這里守著,若有客人問為何關門,如實稟來便是。”
兩名伙計聽了高陽的吩咐,連連應道。
又聽高陽道,“茶樓內的桌椅已不能用,這幾日我會去南坊另打造一批,但因咱們所用的是上好的黃花梨木,因此時候有些長,你們別忘了向前來的客人賠罪。”
“是。”
高陽聽他們二人應了,連茶樓也不再進,折返到南坊去,尋找上好的梨木去做桌椅。
只不過高陽按著蘇拂的吩咐,去南坊只是打造一些其他的物件而已。
而這兩名伙計則是按著高陽的吩咐對前來飲茶的客人如實相告,說的是栩栩如生,聲淚俱下,恨不得當場將被砸之事一一演過。
一切皆如蘇拂所料,第三日,蘇沅鐵青著一張臉,身后跟著幾輛馬車,馬車之上赫然是些排列整齊的黃花梨木的桌椅,粗略看去,應是不下十套。
早有伙計到東城去尋高陽,等高陽過來,蘇沅才挑眉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家主子呢?”
高陽一副沉痛的模樣道,“自我家主子得知茶樓被砸之后,便心神不寧,一直在家中養著,不曾外出。”
這下子,周圍圍著的百姓不禁唏噓一聲。
本來茶樓的桌椅被損壞之后,便未見過茶樓的主人出來主持大局,原是被人給氣著了。
對于高陽的這句話,蘇沅自然是不信的,想起這兩日家中長輩的威壓,心中之氣更是不順,遂道,“你家主子到底辦了什么事,他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很,當初敢做,如今卻以心神不寧為由不敢見人,也不怕掉了身份。”
蘇拂辦了什么事,不一定事事都會告訴高陽,是以蘇沅口中的事,高陽卻是不知道的。
不過這并不妨礙高陽同蘇沅針鋒相對,“我家主子辦了何事,用不得蘇大郎君掛心,可蘇大郎君辦了何事,卻是讓這偌大的江寧府都知曉了,因此,我家主子自然是比不得蘇大郎君。”
這句話嘲諷的意味濃厚,蘇沅若是能忍下來,便不是蘇沅了。
因此,蘇沅氣上心頭,便口不擇言,“你家主子遣人……”
“阿沅。”有人走到蘇沅身旁,抓住蘇沅的手臂,制止住蘇沅。
本來分外眼紅的蘇沅轉過身,見到身側的人,那股子囂張的氣勢便溺去不少,整個人的神情忽而弱了下來。
看起來旁人的身份很重要。
這人輕飄飄的看了蘇沅一眼,上前一步,同高陽道,“我這侄子前幾日砸了貴茶樓的桌子,使得茶樓的生意受了影響,我便在這兒先替他賠個不是,身后的這十套桌椅都是用上好的梨木而制,還請管事收下。”
高陽打量著走上前的這一人,大約三十歲年紀,眉目之間同蘇沅到有兩分相像,蘇氏長輩嫡脈有二,如今的蘇氏族長蘇瑁為長,蘇揚為幼,看其年紀,必定是蘇揚無疑。
“三叔。”蘇沅氣不過的喚了一聲。
蘇揚淡淡瞥了蘇沅一眼,“你來時,大哥是如何交代的,你可還記得?”
蘇沅的身子微顫,終是退了下去。
蘇揚向高陽看去,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鄙人蘇揚,是他的三叔,若是你家主子還有何不滿之處,敬請到東城春風街蘇宅尋我便是。”
高陽輕輕勾了唇角,回應道,“看在您的誠意,我便將這套桌椅收了,以后我家主子同您蘇宅再無甚恩怨。”
蘇拂并沒有想抓著不放,只是讓蘇沅付出些代價罷了。
蘇揚自是沒有料到此事這般容易結清,微怔只是一瞬,隨又恢復了其溫和面容,著人將馬車上的桌椅搬下去之后,自是領著蘇沅回去了。
高陽仍是站在原地,想起蘇揚的面容,隱隱的有些熟悉,卻說不清是哪里。
細想也摸不著頭緒,高陽干脆也不再多想,轉身便進茶樓安排了其余的事項。
這一切都如同蘇拂所料,上好的梨木桌椅就這么被她納入囊中,可此事卻著實教給人一個道理,什么叫人言可畏。
就算家產多如江寧首富蘇氏一族,也絲毫不能免俗。
經過此事之后,茶樓仍是按往常一般運轉起來,沒有十分好,也沒有十分壞,總之在這偌大的江寧府中能分一杯羹,又不會過于出頭而成為眾多商賈掛在自己眼中的刺。
今上是喜歡舞文弄墨,這茶樓的客人又是文人雅士多謝,要數拉攏人心,倒也有些效用。
不懂行的人只能說一句不過如此,懂行的人卻分外感嘆這茶樓背后之人的聰明。
時至今日,派去戰閩國的兵將已四月有余,從前方傳來的消息卻不容樂觀,說是長樂府的守將抵死守城,唐軍久攻不下,已退軍數十里,休整之后,再行攻城之事。
因此,江寧府內雖是平和,總有一種淡淡的壓抑之感浮在江寧府上空,可畢竟是攻打別人,這壓抑之感也稀薄的很,并不影響江寧府內的百姓。
蘇拂這兩日有些睡不好,不知為何,總是夢見那戰火連天,寸草不生之地,無數的箭如同傾盆大雨一般,悉數而至,砰的一聲刺入人的胸膛,血花四濺,莫不兇殘。
馬革裹尸,橫尸遍地。
她從夢境中醒來,又似乎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之氣。
夜色還甚是漆黑,她抬頭望向床頂,支著床幔的桿子上的花紋依稀可盼,她的脖頸,額頭上薄薄的一層汗,明明是盛夏的六月天,一絲微風吹過,卻仍是攜卷著一絲涼意。
黑暗中,她枕旁的玉佩散著若有若無的微光,連帶著那日宋辰從保寧王那里贏來的晶瑩剔透的珠子也與白日不同,好似架在火上鐐銬一般,泛著淡淡的紅色,似是火焰一般的顏色。
她怔了怔,遂坐起身,伸手去拿那珠子,珠子雖是溫熱,卻不燙手,同初次珠子與玉佩相撞的灼熱大不相同。
而一旁的玉佩,卻是冰寒之狀。
她從未見過這種情景,一時之間陷入思緒之中,卻等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