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場大雪將整個東京城都蓋上一層厚厚的棉被。頭發花白的胡管事打開房門,立刻被撲面而來的寒氣凍的打了個哆嗦,這讓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又從桌子上拿過一頂狗皮帽子戴上,這才出了自己的房間。
現在天還沒亮,東邊的天際才剛露出一絲紅光,不過胡管事卻不敢耽擱時間,踩著厚厚的積雪來到旁邊的一個小院,這里住的都是府中的最低等的下人,胡管事手下管著的幾個人也都在這里,所以這里又被稱為下人房。
胡管事來到下人房最外面的一個小門前,因為天氣太冷,他也懶的伸手,直接用腳踢了踢門,結果里面立刻有人打開門,然后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邊穿衣服邊一臉討好的笑道:“管事您起的真早,剛才我們還商量這么大的雪,就不勞煩您老人家,我們幾個去買菜就行了。”
聽到這個小廝油滑的話,胡管事則是笑罵道:“臭小子毛還沒長齊,就知道和我耍心眼了,讓你們幾個去買菜,還不知道會被你們吃多少利頭?都快給我起床,推車子去買菜!”
小廝也知道自己的話糊弄不了人老成精的胡管事,當下答應一聲把同屋的幾個小廝都叫了起來,來到院子里清理了一下車子上的積雪,這才跟在胡管事的身后,從角門出了府,直奔最近的菜市而去。
東京城有上百萬人口,為了方便城中居民的生活,自然也形成許多的集市,其中早上的菜市更是必不可少,每天天不亮時,城中各處的菜市上就匯聚了各種各樣的攤販。東京城每天消耗的菜肉等物幾乎都由這些菜市上的攤販提供。
胡管事帶著幾個小廝來到菜市上,一些相熟的攤販立刻上前與他打招呼,順便向他推薦自己的菜肉。要知道胡管事可是歐陽相公府上的廚房采辦,相公府上人多。每日消耗的菜肉數量極大,若是能夠得到他的青睞,日后他們也就多了一個穩定的財路。
對于這些上門推薦的人,胡管事也是笑著看了看他們的菜和肉,有好的也會買上一些,不好的也不會翻臉,只不過不會掏錢就是了。說來胡管事做為相公府上的管事,還能夠如此和氣的待人。也算是十分難得,這也讓他在這個菜市里積累下不少人氣,大部分的菜攤有什么好菜好肉,也都會給胡管事留著。
胡管事對于菜市里的各個攤販都很熟悉,很快就買到不少需要的菜肉,不過緊接著他又有些發愁,他們府上也和別的貴族一樣,都分為內外兩個廚房,內廚房只負責歐陽修,以及他的妻妾兒女等人的飲食。外廚房則負責下人們的伙食。
其中外廚房每天需要買的菜和肉都是定量的,而且也沒那么多的講究,所以胡管事很快就買好了。但是內廚房卻不一樣,歐陽修和他的妻妾兒女們每人的口味都不同,內廚房也就要按照各人的口味做菜,甚至還會有人特意吩咐今天要做什么菜,所以內廚房每天要買的菜肉都不一樣,而且對質量的要求也很高。
胡管事拿出今天內廚房要買的菜肉清單,臉上卻不由得露出幾分苦笑,這份清單上的肉類倒是好辦,無非就是些上好的羊肉罷了。另外還有貴一些的鹿肉,這些菜市里面都有。他剛才已經買齊了,但是剩下的菜類卻不好辦了。特別是當他看到清單上面寫的“鮮菜十斤”時,更是頭痛無比。
大宋官員的俸祿之高,那是舉世皆知的,這點連西夏和北遼的官員都是眼饞無比,其中身為官員頂峰的幾位相公,他們的俸祿更是高的嚇人,而且自從寇準開始就開了一個不好的頭,那就是生活奢華,現在朝堂上的幾位相公從韓琦到歐陽修,幾乎每個人在生活上都十分的注重享受,歐陽修更是其中的代表,比如哪怕是在冬天,他也要每天吃上新鮮的蔬菜。
冬天能吃到的鮮菜種類極少,最常見的就是白蘿卜,這東西只要在秋末收下來后,在地面上挖個坑埋起來,就可以儲存一冬天,所以白蘿卜也是大宋百姓在冬天最常見的新鮮蔬菜,除了白蘿卜外,剩下的還有蓮藕,這東西大部分都是南方運來的,當然北方也有少量出產,但無論是產地是哪里,蓮藕的價格都不便宜。
當然除了白蘿卜和蓮藕外,東京城中也有一些其它的新鮮蔬菜,比如西安那邊有溫泉,可以用溫泉水在冬天種植一些蔬菜,另外還有南方加急運來的少量蔬菜,不過這些蔬菜的數量稀少,有相當一部分被送到宮里,剩下的還沒進京城就已經被一些大貴族瓜分了,極少會流到市面上,而且每當這些新鮮蔬菜上市,立刻都會被人搶購一空。
胡管事每天都要采購十斤的新鮮蔬菜,當然歐陽修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所以他對下人采購新鮮蔬菜的種類并沒有規定死,只要是新鮮的蔬菜就行,就算是白蘿卜也可以,當然若是有其它的蔬菜更好。
胡管事也知道自家主人體諒下人,不過算算日子,他已經連續買了一個月的白蘿卜了,連廚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昨天主管內廚房的管事特意叮囑他,讓他一定要想辦法買點其它的新鮮蔬菜改善一下,否則連他們廚房都不好意思再做蘿卜菜了。
想到這里,胡管事也不由得嘆了口氣,這種大雪封路的天氣里,就算是從南方或西安運來一些新鮮蔬菜,恐怕也很難送到城里,剛才他已經把整個菜市轉了兩遍,看到的新鮮蔬菜只有白蘿卜,剩下的要么是干菜要么是咸菜,這些東西自然不能買回去給相公吃。
“管事,咱們要不要去許屠夫那里轉一轉,大不了多加點錢,說不定可以買一些蓮藕回去?”這時一個小廝提議道,他們也都知道胡管事在為新鮮蔬菜的事頭痛。
“唉,也只能去許屠夫那里試一試了!”胡管事嘆了口氣道。
許屠夫并不是真正的屠夫,而是賣蓮藕的,蓮藕大都是從南方運來的,不但價格昂貴,而且數量也不多,許屠夫賣的蓮藕更是比別人都貴,別人都在背后罵他是割肉的,這才有了屠夫之名,胡管事以前看不慣許屠夫的貪婪嘴臉,和對方曾經吵了一架,所以不到逼不得已,他也不想去許屠夫那里被他割肉。
當下胡管事帶著人來到許屠夫的攤前,只見這位許屠夫人如其名,長的一臉橫肉膘肥體壯,臉上的油光熠熠生輝,看上去還真像是個屠夫,唯獨那又小眼睛卻是精明無比,顯得與他的身材很不協調。
“哎呦,這不是胡管事嗎,您可是稀客啊!”許屠夫看到胡管事來到自己的攤子前,立刻一臉笑容的招呼道,不過他的那雙小眼睛中卻是精光四射,盤算著自己這次該怎么從對方身上割下一塊肉。
“許屠夫,廢話不多說了,你這些蓮藕怎么賣?”胡管事也沒心理和對方客套,直接進入正題道。
“嘿嘿,胡管事還是這么豪爽,小的這些蓮藕可是前天剛送來的,都是十分新鮮,而且價格也不貴,每斤五百錢!”許屠夫不愧有屠夫之名,當場就報出一個天價,他背后也有人,所以并不怕胡管事,而且他也十分清楚的知道歐陽修府上每天都要十斤新鮮蔬菜的習慣,整個菜市里除了白蘿卜外,也只有他手中的這些蓮藕是新鮮的蔬菜了。
“五百錢?你怎么不去搶,前幾天菜市上的蓮藕也才三百錢,怎么到你這里就直接漲了兩百錢?”胡管事聽到這個價格立刻也是暴怒道,倒不是他出不起這五百錢,只是他實在看不慣許屠夫那幅小人得志的樣子。
“嘿嘿,胡管事您也說了是幾天前的事了,而且蓮藕一向有價無市,前幾天三百錢一斤您不是也沒買到嗎?再加上現在大雪封路,外面就算有新鮮的蔬菜也運不過來,城中的蔬菜自然也坐地漲價,每斤五百錢的蓮藕根本不算貴。”許屠夫振振有詞的道,緊接著他又一指面前的十幾根蓮藕道,“胡管事您看,剩下的蓮藕就這么多了,您要是不要的話,說不定下一位客人就全都買走了。”
其實許屠夫賣給別人的價錢只有四百錢,不過他可沒忘上次胡管事與他爭吵的那件事,現在現在公報私仇,一下子就加了一百錢。
“你……”胡管事經常在菜市里轉,自然知道許屠夫這幾天買的蓮藕只有四百文,但對方現在非要提價到五百錢,他也沒有辦法,畢竟蓮藕是人家的,對方想賣什么價自然就是什么價,再加上許屠夫也有后臺,所以對方根本不怕他。
想到這里,胡管事也對是暗罵一聲小人,想要轉身離開,但菜市里實在找不出其它的新鮮蔬菜,特別是內廚房里的管事已經吩咐下來了,他也不可能再買白蘿卜,看來這次非得被許屠夫割掉一塊肉了。
不過就在胡管事咬咬牙想要付錢時,忽然菜市入口那里出現一陣騷亂,無論是買菜的還是賣菜的,全都伸長脖子看向菜市口,一個個臉上都像是見了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