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花開

第一五九章 西窗剪燭

第一五九章西窗剪燭

兮若是幸福的,可自打她有記憶以來便知道老天并不是格外眷顧她,一如當年初識九哥,在寂寥宮闈中,那是難得一見的溫暖,因為太過難得,所以不好維系,偶得的快樂稍縱即逝。

今時今刻,她的幸福如踏云端,太過美妙,所以不真實,身子康復后,若不是倦乏至極,兮若是舍不得睡的,即便什么也不干,哪怕靜默的坐在一起也會竊竊的歡喜。

雪歌見她硬撐著,難免心疼,并不直說,溫言軟語的笑問她:“怎么還不去睡。”

兮若目光閃爍的絞著他,倒是應對自如,“或許是前一陣子睡得太多,把之后的困意提前用了,所以,現在就睡不著了。”

雪歌看著她不時打仗的眼皮,不知是該罵她還是該笑她,可最后也只是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額頭輕聲道:“你真是個叫人放心不下的孩子娘。”

兮若縮在他懷中,順桿上爬的回他一句:“既然放心不下,就不要放啊”

先前失了過往的記憶,只覺得自己惴惴不安的很是莫名,如今憶起了一切,自然也將關于雪歌的傳聞一并想起來了,傳聞中父皇以劇毒喂養雪歌長大,不會讓雪歌活得比自己長遠,父皇已是行將就木的人,那么雪歌呢?

別人皆是芙蓉帳暖宵短,他與她卻是剪燭西窗促膝談。

當然,如果談些有用的倒還罷了,偏偏把廢話一堆一堆的攤開來爭個高低雌雄。

打開吳嬸給她的包裹,將里面的衣裳一件件的擺出來,最上面是逐陽的,然后是廷昭的,再然后是她和雪歌的,最下面還壓了一件式樣怪異的,兮若挑起看了半晌,嬉笑道:“吳嬸真周到,連小花的也做得這般精美。”

偎依著逐陽,肚皮向上,四肢朝天的小花聽見兮若提到它,肉呼呼的身子一翻而起,巴巴著亮晶晶的圓眼睛望向兮若手中的小衣裳。

雪歌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小花,涼悠悠的說著:“準備它的作甚?”

兮若也看了一眼小花,隨后撇撇嘴,神秘兮兮道:“吳嬸是避世高人呢,一眼便瞧出藏在水底的石頭,原辰,你說小花是不是很無辜啊?”

雪歌復又瞥向連連點頭的小花,漫不經心道:“它怎么無辜了?”

兮若了然一切的笑,“其實你吃小花的醋吧,所以時常把它弄得那么慘。”

雪歌挑了挑眉,淡然自若道:“我是那種人么?再說,我又不喜歡到處去追母兔子,吃它什么醋?”說罷森森然的瞥向還在點頭的小花,慢條斯理的問道:“小花,你說我有陷害過你么?”

小花望著雪歌森冷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隨后連連搖頭,邊搖邊往逐陽身邊偎去,連兮若手中那件給它準備的小衣裳也不看了。

兮若并沒有注意雪歌和小花之間的‘眉來眼去’,只是盯著手中的小衣裳嘖嘖有聲道:“其實我也覺得先前的小花欠管教,原本當它是個小獸,沒想到居然會那么色。”

小花聽見兮若這番總結,徹底頹喪,轉頭不再看兮若和雪歌,貼著逐陽嗚嗚咽咽去了。

兮若頓了頓之后,眉梢一挑,烏亮的眼一眨不眨的盯著雪歌,聲調拉得老長,道:“常聽見有什么主人便有什么寵物,話說,小花這么色,是不是依樣學樣,完全跟你學的啊?”

雪歌:……

研究完了小花的衣裳后,兮若又研究逐陽和廷昭的,其實兮若看得出吳嬸舍不得廷昭,可思來想去,還是準備由她親自帶著廷昭,雪歌也贊同她的意見,吳嬸給逐陽和廷昭每人各做了兩身衣裳,剪裁到繡活都是一流的,兮若不免一番長吁短嘆,說要是盡得吳嬸真傳,沒準她將來能橫掃絲綢之路。

雪歌皺著眉頭靜默半晌,終究隱忍不住,涼悠悠的道了句:“學了真傳和橫掃絲綢之路有什么關聯?”

兮若以看呆子的目光斜睨著雪歌,自得意滿道:“當然,學成之后,我會用十年時間廢寢忘食繡出一幅絕世佳作,然后大價錢賣掉,然后創辦一間作坊,然后用五到十年將作坊做大,然后用五年時間勾結官府取得南方繡莊壟斷權,然后用十年到二十年將產業擴張,然后……”

雪歌當頭潑冷水道:“看得還真長遠,不過你還是別學了。”

兮若:……

放下了逐陽和廷昭的衣服之后,兮若復又拿起雪歌的,逼著他穿給她看。

即便戴著人皮面具,穿著粗布麻服,也能詮釋了出塵脫俗的飄逸,何況現出原貌,且穿著這一流手藝精心剪裁出的錦衫,兮若心中極其喜歡,表面卻裝模作樣道:“勉強配得上這件衣衫。”

雪歌莞爾輕笑,并不與她爭執。

須臾,兮若將吳嬸給自己的那件完全攤開,與雪歌的對比一番后,顰眉喃喃道:“為什么你的滾邊比我的這件好看啊?”

雪歌云淡風輕道:“你可見過誰家驢子配了金馬鞍么?”

兮若渾然不覺,繼續喃喃,“為什么你的那件碧桃花比我這個還要大,還要艷麗好多啊?”

雪歌繼續云淡風輕的接應,“你可瞧見誰家的驢子拉得起輜車么?”

兮若癟癟嘴,“為什么你的那件肩頭還綴了瓔珞,而我這件什么都沒綴?”

雪歌優哉游哉道,“你可瞧見誰家的驢子栓了金鈴鐺么?”

兮若垂頭不語,半晌,豁然起身,抬起一腳踏上椅子,一手掐腰,一手指著雪歌鼻尖,匪氣十足道:“原辰,你罵誰是驢子,母老虎屁股上拔毛是吧,今天晚上你給姑奶奶出去睡大街,沒姑奶奶的允許不準回來,如果你敢偷偷的回來,姑奶奶立馬閹了你”

雪歌嘴角抽了抽,無可奈何道:“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亂七八糟的書?”

兮若想也不想的接口道:“女大王的三夫四侍”

雪歌:……

她讓他去睡大街,可到頭來,她卻是縮在他懷中昏昏睡去,雪歌靜靜的望著她的睡眼,冰涼的指尖掃過她的眉目,良久,幽幽一嘆:“蘊娘,怕你深陷,更怕你不陷,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

雪歌將他們的院子送給了吳嬸,算是表達了自己的歉意和感激,吳嬸原本說什么也不受,雪歌輕笑著告訴她:沒有人比南華護國圣者后人更了然碧桃花對她們的圣女意味著什么,換了旁人,這滿園的碧桃未必能存留下來。

吳嬸初聽聞這話,滿腹愕然,可隨即釋懷,淺笑著說自己是個逃兵,還說先前所有人都以為安思容才是圣女,是以安思容死了之后,南華護國圣者士氣全散了,可后來大家才覺察出異樣,不過而今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知道圣女還在就是最好的安慰,她希望北夷二殿下好好待她們南華圣女。

雪歌沉默良久,淡漠的回了吳嬸一句,只要他在,兮若便不會遭遇任何危險。

他也是后來調查吳嬸這個人的時候才知道了南華圣女的傳說,因為這個傳說只在他們護國圣者之間流傳,南華除了安思容這么個絕色公主外再也沒有值得特別提點的地方,且南華已不復存在,雪歌先前一直未曾留心過南華的消息,不過得知此事后倒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因為若兮若是個尋常女子,絕無可能在遭遇了那些波折后還能生下他們軒轅氏的后人。

耽擱再耽擱,最后還是在四月下旬離開了永安鎮,本是要悄悄走的,不想還是被人察覺,送行的人沿路排出去老遠,叫兮若很是傷感了一陣子。

吳嬸更是抽抽噎噎,復雜的目光流連在兮若臉上,時不時還要去抱抱廷昭或是逐陽,最后道一句珍重,終驗證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說。

他們復又像從前那樣風餐露宿,不過這次不同的是多了兩個小家伙,且雪歌將那張床加長了一截,旁邊裝了欄桿,說是煩著的時候可以將小孩子并小肥寵裝進去換個清凈。

中午歇息時,兮若抱著逐陽坐在河畔凸起的巨石上神游,廷昭和小花在草地上打滾,雪歌散開了牤牛,緩步來到兮若身后,靜默許久后,遲疑開口:“蘊娘,可會后悔?”

兮若知他就在身后,他不出聲,她便不回頭,聽他這樣問,她嘴角勾了抹淺笑,回轉身子看著雪歌,瀲滟的水波折出的光華襯著她的面容愈發柔媚,仙子般動人,語調也是軟軟糯糯,撒嬌般的輕啟朱唇,“若我說后悔,你莫不是打算將我再送回去?”

這樣的笑容叫雪歌有些愣怔,聽她戲謔,他終究展顏一笑,自得意滿道:“不會送你回去,怕你回去后相思成疾,害了大病。”

兮若撅撅嘴,“我對小花沒那么深的感情。”

雪歌仍舊笑著,“其實我這個人心胸很狹隘,我都承認愛上你了,如果你想反悔,我就宰掉你煲湯喝,和你永不分離。”

兮若眨了眨眼,笑得愈發燦爛,“永不分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