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淳傳

第四章 表弟

莘娘換了身家常的衣裳,吩咐丫鬟婆子擦抹涼榻,搬到院中陰涼處,放上榻幾,擺了新鮮瓜果和現做的點心。

莘娘搖著團扇坐在樹下納涼,紅桔和金桔在一旁陪著,直等了一個多時辰也沒等來樊誠。

莘娘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提了醬肘子回來的常媽媽笑道:“大小姐別急,誠少爺已經到了,是侯爺叫了誠少爺去書房說話,過會就能進內院了。”

莘娘想到自己還未曾見到父親,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心酸,心里不免有幾分帳然,她打起精神問常媽媽:“媽媽打聽的怎么樣了?”

常媽媽走得滿臉通紅。紅桔忙倒了盞茶給常媽媽,金桔端了杌子來。

常媽媽一口氣喝了,坐下道:“奴婢問了高升客棧的文掌柜,文掌柜說城外的白鹿書院最好,其次是更遠的秋酈書院,白鹿書院還算方便些,秋酈書院只怕要住在那里。”

高升客棧有三層,是京城最大的客棧,裝飾典雅,古色古香,很受文人墨客的青睞。

莘娘聽了沉吟片刻,道:“文掌柜常與學子們打交道,想來不會錯。這件事等表弟來了再細說。”

常媽媽點了點頭。

莘娘讓她先去歇息一會。

書房外,一身縐紗長褂的張管家捻著胡須與守在書房外的侄子張忠低聲絮叨,“這位樊家表少爺只帶了一個婆子,一個小廝,和一包換洗衣裳,小廝挑著擔子,據說是渝城的特產,誰也沒看到是什么,大搖大擺就進了侯府。”

張忠抱臂面無表情地立在檐下,看了張管家一眼,什么也沒說。

侯爺既然吩咐張管家親自招待,即便不滿也不該在人前說出來。

張管家并沒有意識到張忠的反感,他嘖嘖兩聲,背著手板臉道:“那表少爺竟然把自己當成了侯府的正經親戚走動,鄉下來的窮小子能見過什么世面。”語氣十分不屑。

張忠皺了皺眉。想的跟張管家說的并不一樣,他認為一定是二叔得了侯夫人的授意,想擺譜沒擺成,才會滿臉的不高興。

張管家見侄子皺眉不語,以為他也是對表少爺不喜,唉聲嘆氣了一回,走去書房外淺聽。

書房槅扇緊閉,什么也聽不到,張管家搖頭走了。

張忠見了暗暗嘆氣,二叔年輕時也是個極精明的人,不然也做不到大管家的位置,如今竟圍著內宅婦人馬首是瞻,當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以舅老爺的周到,怎么會不提前跟侯爺打招呼就讓兒子冒然上門。

久居京城富貴窩的二叔不知道,一直跟在侯爺身邊的他卻知道一些。侯爺當年鎮守清洲的時候,是看著這位表少爺長大的,多少都會有些感情,還是不要把人得罪狠了的好。

樊誠走出書房,將順來的長劍掛到腰間,無趣地撣了撣垂下的穗子。想到姑父交待他不要亂跑,不要闖禍,想要什么就跟他說,交待來交待去沒有一句有用的。連問問他學問的耐心都沒有,顯然是不想插手管他的事。

若不是父親母親擔心表姐,這沒有人情味的永安侯府請他他都不來。

樊誠對著廊檐外刺目的陽光聳了聳鼻子,默默感嘆了一句,“人走茶涼”,隨便喊了個丫鬟帶他去表姐的院子。

莘娘看到瘦瘦高高生龍活虎的表弟,模糊了視線,她淚眼朦朧地笑著迎上前。

樊誠暗暗觀察著溫柔又安靜的表姐,見她不胖不瘦,皮膚紅潤,身邊的人也都好好的,不曾更換,不禁悄悄松了口氣。

他扯了莘娘的袖子將臉湊過來,打趣道:“表姐,我是不是又英俊了不少?”莘娘見他臉上沒有風塵,顯然是在外院梳洗過了,忍著淚意,笑著點了點頭。

樊誠見表姐夸的不誠心,反手將灰布包袱塞給莘娘,“有兩件袍子破了,表姐讓人給我縫一縫。”

母親故去后的那三年她一直待在舅舅家,除了服才回京,時隔多年,表弟的語氣親近又自然,好像他們姐弟只是幾日沒見一樣。

莘娘笑著流出淚來。

常媽媽親自端來香茶和一品樓的醬肘子熱情招待表少爺,與樊誠問了舅老爺舅太太的好,帶著小廝小山和衛婆子下去安頓。

兩姐弟坐到涼榻上敘舊,樊誠笑著說起一路的見聞。

他還是小時候跟著姑母來過一次京城,想起故去的姑母,樊誠不由感嘆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紅桔坐在一旁的杌子上低頭做針線,不曾多說什么。金桔忍不住撅嘴道:“誠少爺還是小心些的好,侯夫人不讓提起先夫人。”

樊誠隨手抓起一個脆甜的梨子,咔吧咬了一口,隨口道:“是么!”

樊誠走過去,一聲驚叫,“你這丫鬟針線活也太差了!”他摸了摸鼻子,嘀咕道:“還沒我縫的好。”

莘娘掩袖輕笑。

舅母一直認為女孩要嬌養,男孩子要糙養,經常抓表弟干活,除了不讓他進廚房,其余的事都讓他自己動手。

表弟雖是個男孩子,卻什么都會。

紅桔羞紅了臉。

金桔也很不好意思。她的針線活更差,只會粗糙的縫縫補補,根本幫不上忙。常媽媽針線好,眼神卻不好,大小姐身邊的針線活只能靠紅桔。

不一時,周媽媽來清漪院請表少爺,她盯著樊誠瞧了好幾眼,這才笑道:“侯爺和夫人請表少爺和大小姐去梧桐院。”

莘娘想到多年不見的父親,心里不由變得緊張起來。

兩人整理了衣著,隨著周媽媽去了梧桐院。

永安侯身形高大,戎馬半生,一進屋有明顯的壓迫感。

莘娘攥緊了手中的帕子,上前給父親行禮。

永安侯對著溫順的長女點了點頭,看向為他捧茶的次女:“聽說你在學琴,學的如何了?”

茵娘輕聲回道:“能熟練的彈一些有難度的曲子了。”

永安侯點了點頭,道:“女紅也不能落下。”

茵娘笑著應是。

陳氏坐在一旁,看著他們父女笑。

明明兩個都是親生的女兒,明顯差別待遇啊。

樊誠在一旁看的直皺眉,他扭頭悄悄問莘娘:“表姐你也學那無趣的東西了?”

莘娘搖了搖頭。

離兩人較近的茵娘聽到,瞬間沉了臉,扭身瞪了樊誠一眼,不情不愿地屈了屈膝。

樊誠一臉的無所謂,等侯爺說完了話,上前給陳氏見禮。

陳氏這才細看向樊誠。

十四五歲的少年,穿著青綃直綴,涼鞋凈襪,若不是身形高挑,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廝。

陳氏見樊誠穿著一般,相貌也不出奇,比她的侄兒差遠了。陳氏心里舒坦了許多,她笑著夸贊了兩句,讓人取來筆墨紙硯做表禮。

樊誠接了,嘻笑著立到永安侯身旁,道:“姑父!您書房掛的那把劍也給我吧!”

永安侯睨了他一眼,問他:“要那么多劍干什么?你喜歡舞劍?”

樊誠根本不會,但他沒說,笑著連連點頭,又道:“姑父!您把我安排在您書房附近吧!”

永安侯看了他半晌,道:“可以。”

姑父……

……

一向笑臉迎人的陳氏也不禁變得臉色難看。

趁人不注意,周媽媽悄悄向陳氏稟報:“侯爺好像很喜歡這位妻侄,不僅親自叫去書房問話,還送了他一把長劍,聽說還是把名劍,很珍貴的。”

陳氏聽了坐臥不安,尤其聽到樊誠張口閉口姑父姑父的叫,心里極不舒服。

這些小事陳氏又不能處處計較,總不能讓侯爺以為她容不得人!

陳氏撫了撫微隆的小腹,想到以后要日日看樊誠在眼前晃,簡直比吃了蒼蠅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