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的馬車上,樊誠看著面容恬靜的表姐,一臉鄭重道:“表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正順著簾縫看向車外的莘娘轉過臉來,大方笑道:“順其自然!”
她的婚事,父親不曾催促,繼母當然不會急,如今又有了身孕,可以名正言順的搪塞推諉。繼母一旦給她定了不合心意的人家,她就想法設法攪黃了,她下面還有茵娘,繼母不是想著要給茵娘說門貴親么,說什么也不會讓她壞了侯府名聲,天塌了還有高個頂著,嫁不出去丟人的又不只是她,她有什么好急的。
樊誠見表姐不驕不躁,不由放下心來。
莘娘問表弟:“你有什么打算?當真順著舅舅的意愿去考進士?”舅舅的想法沒錯,可莘娘不希望表弟失了本真,走上一條自己不喜歡的路,那樣即便再輝煌,心中難免會留下遺憾。
樊誠一臉無奈,“先應付眼前再說。”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考量,并沒有打算真的去考進士。
姐弟倆不由相視一笑。
馬車很快駛入正安街,高升客棧在正安街的正中央,門臉寬大,雕梁畫棟,來往之人皆是青袍襴衫的文人雅士。
馬車停在了路邊,常媽媽帶著小山先去訂位置。片刻后,回來告知已經沒了雅間。
姐弟倆正躊躇間,車簾唰的一下被人從外面掀開。
來人是個活潑的少女,穿著茜紅絹紗湘裙,小巧的耳垂上戴著喜慶的紅燈籠墜子,巴掌大的小臉紅潤粉嫩,讓人很想輕輕捏一捏。
莘娘笑道:“程妹妹!”
程小姐滿臉驚喜道:“看到常媽媽我就猜到是姚大姐姐!”
樊誠見是個嬌嬌俏俏的姑娘家,急忙閃身避向一旁,猝不及防間發出“咣當”一聲。樊誠退到了車壁邊,這才發現已經無處可避,再避就要順窗戶翻出馬車了,以他的身形根本翻不出去,只怕要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樊誠無奈,不得不放棄了避出車外的想法。
程小姐聽到動靜,踮起腳,探進頭來瞧。
樊誠瞪大眼睛已經避無可避。看到面露惶恐的少年郎,程小姐不禁哈哈大笑:“我還會吃人不成!”
方媽媽滿臉尷尬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程小姐扭頭看向四周駐足觀望的人群,不好意思地放下車簾,收斂了一些。
莘娘不禁搖頭失笑。
程小姐的父親是老御史獨子,老夫婦倆怕兒子娶個弱的不好生養,斷了香火。就定了身強力壯的龐老將軍女兒。程小姐的母親十分爭氣進門就懷了身孕,生了個大胖小子,隔年就懷了程小姐,過沒幾年又生了她的弟弟。
老御史夫婦倆喜得合不攏嘴,對程小姐的母親很是滿意。因此哥哥學武,程小姐也跟著學,御史府沒人攔著她,只有她父親反對,用她父親的話說“強身健體就夠用了,不用非要身強力壯。”
程小姐答應的好好的,依舊我行我素。他父親沒辦法,索性也不管了,只將府里一個規矩好的老媽媽放到了女兒身邊。
方媽媽不由捂了臉,很多人不認識她家小姐卻認識她,讓人認出來就不好了。
莘娘沒想到會遇見程小姐,當即扶著金桔的手下了車。樊誠只得磨磨蹭蹭地跟著下了馬車。
金桔還是頭一次看到生龍活虎的表少爺垂頭喪氣的模樣,頓覺稀奇!
程瑩好奇地打量了樊誠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沒再多看。她跑過去親切地挽住莘娘,道:“我是和魏妍姐姐一起來的。魏姐姐見到哥哥,害羞的走了。”
莘娘笑著點了點頭,心里卻不由沉思起來。
魏國公府的三小姐魏妍與程小姐的長兄程乾曾定過親,這件事她聽說過,只是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兩家鬧翻了,反目成仇親事自然也不成了,這個時候兩家應該還不曾傷了和氣。
程乾送走了魏府的馬車,大步走過來,看了程瑩一眼,程瑩不禁縮了縮脖子。程乾與莘娘作揖見禮,莘娘側過身回了禮。
這時的高升客棧門前已經陸陸續續聚齊了一群少年人,為首的是魏國公的世子魏曻。程乾回頭看了一眼,見他們都好奇的向這邊張望,程乾皺了皺眉,有意無意地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程乾與樊誠點了點頭,走過去壓低了聲音與妹妹道:“你怎么來了,還拉了你姚家大姐姐,真是胡鬧!”
程瑩不滿地嘟了嘴,小聲解釋:“魏姐姐是我故意請來的,誰讓你出門不帶著我,姚大姐姐真的是巧遇,我沒胡鬧。”
正與方媽媽寒喧的常媽媽聽了,忙笑著上前解圍,并趁機介紹樊誠:“請程公子安,這是我們府上的表少爺。”又向城少爺介紹程公子。
程乾與樊誠互相作揖見禮,“方才不知公子身份,多有怠慢。”
樊誠見程乾溫和有禮,對程乾很有好感,無所謂地笑了笑:“不礙事。”
程乾細細交待妹妹:“你與你姚大姐姐去逛金樓,逛布莊,買了什么算我帳上。”
程瑩乖乖聽著,四處張望的大眼睛卻表露了她的心不在焉。
程乾叮囑完妹妹,與樊誠拱手客氣道:“在下還有約,先失陪了。”
程瑩見長兄要走,忙伸手拽住他的衣擺,低聲道:“大哥,高升客棧沒有位置了,我不想逛金樓,就想吃石髓羹、蜀禱炙了,怎么辦?”
程乾面露難色。
今日魏曻宴請,作為未來的姐夫,程乾自然要捧場,否則這樣的場合他是不會來的。
姑娘家大堂不能坐,雅間已經沒位置了,總不能去三樓開間客房吧!若讓父親知道了,他們兄妹都別想回府了。
今日不是他做東,若是他,讓給她們也就是了,他再去別的地方請客。世子請的人都到了,總不能由著他做主攆了人家的客人走!
人群中的章坤緊盯著魏國公府走遠的馬車,看著馬車四角搖墜的珠翠,眼睛眨也不眨。
外面的人不清楚,他們常來的人卻知道,高升客棧的規矩重,不問何人,止兩人對坐飲酒,亦須用注碗一副,盤盞兩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即銀近百兩,何況大魚大肉。
不愧為魏太后的娘家人,也就是魏國公世子魏曻,大手筆的在這里宴請,他是請不起的。
想到剛剛看到的魏小姐那身磐金繡的華貴衣裙,佩戴的東珠,質地圓潤碩大,色澤晶瑩透澈,不由直了眼。再看向眼前衣著素淡的姚大小姐,心中不愉。
母親選誰不好,偏偏選一個早早喪母的木頭美人,一看就是個無趣的。
莘娘早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章坤,將他臉上的表情變化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怎么想的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原來章坤第一次看到她就很不喜,并不是慢慢由冷淡變為厭惡的,即便是這樣還殷勤的娶了她。
莘娘緊握的雙手慢慢松開,心里的怨恨驟然歸于平淡。這樣勢力的人只怪自己瞎了眼,沒什么好怨的,他不配。
章坤尚不自知,還在想著母親的話。母親說永安侯府是開國元勛,地位穩固,深得永安侯喜愛的二小姐將來至少是一品夫人,甚至是王妃,入了皇宮做了皇帝的妃子也不是不可能,前途不可限量。以他們家的條件能說上大小姐就不錯了,何況那位大小姐還是個好拿捏的,永安侯府替他謀個官職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以后喜歡什么樣的女子納進門來就是了,當務之急是掌控住姚大小姐,別讓她定給別人家。
他覺得母親說的有道理,讓姚大小姐對他死心塌地還不簡單。
章坤想到這里,笑著上前作揖。
讓他沒想到的是,樊誠和程乾同時擋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