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淳傳

第四十六章 團聚

姚老侯爺臨行前,去了住持的方丈室辭別。

室內無人,窗前的小幾上還擺著住持尚未解開的殘局。

姚老侯爺看著就有些挪不動腳,上前細細打量。

那白玉棋子是由暖玉打造,觸手生溫,手感極佳。

姚老侯爺捻起一顆,摩挲了片刻,簡直愛不釋手。

住持送了淳王回來,就見棋盤上空空如也,棋簍里一子不剩,旁邊還留了張字條,上面寫道:“白玉棋老夫已笑納,慣常服侍的小沙彌老夫用著十分順手,一并帶走了。”

住持暗道自己一時大意,竟讓姚老侯爺鉆了空子。至于小沙彌……那孩子幼年吃了太多苦,永安侯府是大富大貴之家,即使姚老侯爺不主動提起,住持也會囑托姚老侯爺將那孩子帶走。

過了沒有兩個時辰,儉鴻親自折返,帶來一副極為相似的白玉棋。

住持想到淳王的突然到訪和驟然離去,看著棋盤上比他先前更好的白玉棋,不禁失笑搖了搖頭。

住持這次不敢大意,忙找了個妥善的地方,精心收藏。

姚老侯爺回府,闔家相迎。

張管家見了老侯爺,忙摘了帽子,同幾位老管事跪地磕頭有聲。

姚老侯爺見了府里的老人,十分開懷。

陳氏裹著披風姍姍來遲,扶著秋檀的手立在那里向老侯爺問安。

茵娘看到祖父,心里有些畏懼,不得不上前行晚輩禮。

姚老侯爺擺了擺手,“回屋再說。”

一行人隨在姚老侯爺身后去了廳堂。

姚老侯爺與幾位老管事敘話,周媽媽和常媽媽親為捧茶捧果。

莘娘與茵娘坐在落地罩外面的繡墩上,她仔細留神著祖父。

祖父是念舊的人,細細問了那幾個老管事的家庭狀況,見他們幾家過得并不拮據,這才放下心來。

永安侯一面喝茶,一面看向身旁的陳氏。

幾日不曾注意,陳氏好像又清減了不少。

永安侯心頭一軟,低聲問陳氏:“好些沒有,可請了大夫不曾?”

陳氏一怔。沒想到侯爺會主動與她說話。

陳氏輕輕笑了笑,搖頭道:“父親回府,又逢佳節,妾身想著這個時候請太醫不吉利,還是緩一緩再請的好。”

“那怎么行!”永安侯皺眉放下茶盞,轉頭吩咐張忠:“明日一早去宮里為夫人請位太醫來。”

一旁侍立的云兒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侯爺心里到底掛著夫人,看來她做的還不夠。

陳氏有些猶豫,“這樣不好吧!”

永安侯淡淡道:“沒什么不好,也為父親診個平安脈。”

陳氏這才不再說什么。

永安侯喝了口茶,招來莘娘,吩咐道:“你去松壽堂看看下人打掃的如何了。”

莘娘忙曲膝,去松壽堂細細查看了一番,打掃的倒是一塵不染,只是短了許多用度。

莘娘忙帶著眾婆子去庫房挑選器皿,帳幔、桌帷并新的錦被緞褥等物。又將送給祖父的擺件擺到了博古架上。吩咐安氏按照祖父的喜好,預備了一桌豐盛的席面。

不一時,張管家同幾位老管事就見兩三個婦人,都捧著大漆捧盒,進這邊來等候,幾人忙起身告退。

今日一家人團聚,姚老侯爺就沒有多留。

待外人散盡,永安侯請父親坐在首位,一家人團團圍坐。

老侯爺看著滿滿的魚肉佳肴,大部分都是他得意的菜系,心中暢意,暗道“還是家里好啊!”

老侯爺笑著舉箸夾了一塊鹿肉,眾人方才動箸。

永安侯親自為父親斟酒,父子倆熱切地喝了幾杯酒。

席間,老侯爺由小沙彌照管,云兒立在侯爺身旁服侍,其余人皆由身邊的丫鬟布菜。

看著殷勤服侍的云兒,陳氏不露聲色,暗自氣惱。茵娘有些沉不住氣,連著打量了云兒好幾眼。

寂然飯畢,撤下飯桌,眾人吃茶說話。

永安侯趁著大家都在,當眾說起要讓莘娘學著管家的事。

茵娘愣住。可父親已經決定的事還輪不到她反駁。她看了眼面不改色的長姐,默默低了頭。

陳氏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朝老侯爺看去,就看到老侯爺穩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捻著胡須,蒼老又睿智的面龐對著莘娘露出了慈和的笑意。

同樣是孫女,可這樣的笑卻從未對她女兒流露過。

陳氏心中不滿,面上卻笑得越發溫和,“大小姐能幫襯,再好不過。”

周媽媽再有體面也是奴仆,讓她管家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陳氏想到自己臨盆、月子期間,遲早要將管家權暫時交到莘娘手上,她此時就是想攔,也攔住。

陳氏本打算吩咐周媽媽指點莘娘,如今老侯爺回了府,不好糊弄,再推周媽媽出頭已經使不得了。

永安侯當即定下此事,叮囑陳氏用心教導。

陳氏忙應了,笑容卻有些勉強。

永安侯交待完,笑著與父親說起如今官場誰人升遷,誰人獲罪。

老侯爺聽得搖頭嘆息不止。

陳氏此刻已無心應酬,又坐了一刻鐘,起身向老侯爺告罪。

姚老侯爺見她身體沉重,免了她今后的請安,讓她好生養息。

陳氏微微福身,扶著秋檀的手回了梧桐院。

姚老侯爺看了眼不言不語的茵娘,揮手道:“你們也都散了吧!”

茵娘福了福身,一聲不響地行到了門邊,就聽長姐語帶敬重道:“祖父早些休息,孫女明日一早再去看望祖父。”

茵娘嘟了嘴,回身就見祖父對著莘娘欣慰地點了點頭。

安生日子沒過兩日,祖父就回了府……

她最怕的就是祖父!母親如今不大管事,父親又親口吩咐長姐學管家。

茵娘垂下眼瞼,心中更為不安。

晚夕掌燈前,松壽堂已煥然一新。

小沙彌迷迷糊糊跟著老侯爺進了屋,他在真武廟一向儉樸慣了,又見這里屋宇精美,鋪陳華貴,滿屋中之物都耀眼爭光,使人頭暈目眩,他不敢相信地扯了扯自己的臉,頓時吃疼,慌得手腳都不知往哪放了。

姚老侯爺看著他呆呆的樣子,哈哈大笑,隨即摸了摸他的頭,道:“以后你就跟著我住在這里。”

小沙彌當即跪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抬頭淚流滿面道:“還請老侯爺賜名!”

姚老侯爺沉吟了片刻,問他:“你本名叫什么?”

小沙彌搖了搖頭,“小子不知,住持說小子是冬日生的。”

姚老侯爺知道他是住持在真武廟門外撿來的,既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姓甚名誰,姚老侯爺沉思片刻,道:“那你從今往后就叫姚佟。”

姚佟站起身,用袖子抹了眼淚,忙感激地應了。

老侯爺見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與在真武廟的機靈截然不同。

知道他還沒有適應。老侯爺笑著吩咐門外的小廝進來服侍。

姚佟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用心學著那小廝的一言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