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過錦衣郎

第九十六章.無可奈何

“扶柳姐姐說我是‘怪人’,那扶柳姐姐是怎么看待‘人’的?”

扶柳用手指輕繞著發梢,把自己的頭發和墨煙的卷在了一起。

她做這些事無論有心無心,都媚得叫人渾身發酥,心尖發顫。

她想了想,說:“好人壞人,親近的疏遠的,有錢的沒錢的,有風度的沒風度的,城內的城外的,讀書的不讀書的……還不就是這么看?”

“普通女人看男人,是‘丈夫’和其他人。那扶柳姐姐呢?”

“哎呀,怎么問起這種問題來了?難道我們的墨煙小公公突然開竅了嗎?”

“我可沒在說我自己,”如今被開這種玩笑,墨煙臉不紅心不跳,不會被她擅自把話題繞過去,“我在說的是扶柳姐姐你。”

“做妓女的和良家婦女也沒什么不一樣,以后不是做普通人的妻,就是做權貴的妾。”

“可是扶柳姐姐,你說自己要做‘花夫人’的。”

“是呀……花夫人有沒有同你講過她年輕時候的事?”

墨煙搖搖頭。

“花夫人之前,有老的花夫人。老花夫人打理攬月樓時,不像現在的花夫人這么有人情味兒,凡事更往金銀錠上看。那時候的花夫人,啊,就稱她小花夫人好了。”

將如今這個豐腴健碩、白發參半的女子添上個“小”字,在墨煙腦海里覺著實在不太搭調。不過仔細想來,花夫人年輕時肯定十分美艷。

扶柳接著道:“小花夫人從前也是攬月樓數一數二的美人。她心高氣傲,也有心高氣傲的資本。小花夫人二十歲以前,喜歡上了一個絲綢店鋪的小學徒,她等啊等,攢啊攢,就希望有一天小學徒和自己的錢加在一起,足夠給她贖身——規矩一向來是這樣的,女子滿三十歲,教坊司一般就愿意放人,但若想在三十歲以前脫籍從良,得有足夠多的銀錢‘上下打點’才行。”

“既然小花夫人美貌絕倫,應當可以攢夠錢吧?”

“老花夫人克扣得多,所以不太容易。而且老花夫人一心希望小花夫人可以被位高權重的官爺看中點去——這樣攬月樓能拿到一大筆錢,又能拉扯到好人脈,一舉二得。”

“老花夫人不支持小花夫人嫁給那個小學徒?”

“對。不過后來,是那個小學徒放棄了。”

“……為什么?”

“絲綢鋪主人的女兒看上了他。那女孩兒十四五歲,良家出身,據說也賢良懂事、善持家務,怎么看,都比娶一個只懂風月的妓女要好。”扶柳嘆了口氣,“花夫人失去了心愛的郎君。她二十歲以后,變得眼高于頂,誰也看不上了。后來,她與另一個花樓的頭牌認準了同一位貴公子,都指望著能在他身旁找到棲身之所。”

扶柳說到這,原本云淡風輕的臉上也不覺露出苦笑。

“最后花夫人輸了,那位公子沒有娶她。等到花夫人過了二十五,來找她玩樂的人沒有減少太多,但提親的人卻少了。等到花夫人三十歲時,她再也不打算嫁人,并接下了老花夫人的位置,一直到如今。”

“可是扶柳姐姐才剛剛二十歲呢。”

“可不是么,我就是正在眼高于頂的二十歲。”扶柳用指節刮了下墨煙臉,笑著說,“我誰都看不上。”

“小燕哥哥也看不上嗎?”墨煙問。

扶柳原本直視著墨煙的眼睛,此刻卻以一種自然而然的方式移開視線,看向墨煙臉頰旁有些散亂的鬢發。

墨煙秉持了頑固的個性,在沒有等到扶柳的回答之前不開口。

“小燕公公又不是男人,何來看得上看不上。”最終,扶柳這樣說。

“那如果小燕哥哥是男人呢?”

“如果他是男人,他就不會在東廠跟著莫廠公做事了。”

“假如,假如他是個東廠番子,是個錦衣衛?”

“那他就會選擇綢緞鋪主人的女兒。”

“……”墨煙愣了愣,“不會的。他不會的。”

扶柳覷了她一眼,有些無奈地笑起來。

“說這些干什么,王小燕又不是男人。他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在宮里找著個對食菜戶,運氣不好,也就草草了此一生。誰不是這樣過呢。”

墨煙意識到爭辯無用,至少在此時此刻無用。

她接著問:“那樂平王那樣的男人如何?如果樂平王要娶扶柳姐姐,你那高于頂的眼睛會為他低下來嗎?”

“樂平王?”

墨煙點點頭:“他就要在宮外置府了,說不定,他真會把你買下來。”

說這話時,墨煙語氣變得有些冰冷。

因為她知道自己所說都是“真的”。

扶柳則顯得不以為意,似乎并不覺得樂平王會對她動過這番腦筋、花過這些心思。

但是看到墨煙一臉嚴肅的樣子,她還是沉心想了想:“那恐怕無論我是否心向往之,都必須服從他的安排。”

“但是,為什么?你若是不愿意的話——”

“如若是像樂平王那樣的人,如若他是真心要得到我……墨煙,得到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個男人若是想在我風華正茂的年紀得到我,必須得到刑部的批文、禮部的批文,為此他就要經過經過層層盤剝、耗費大筆錢財,再加上贖身的價錢……若是換別的侍妾,他都不知道可以娶回多少個了。”

聽到扶柳如此直白地將自己與金銀等勾,墨煙感到心臟如同被粗糲石板摩擦一樣疼痛。

扶柳神情淡然,接著說:“當然,或許樂平王做這件事會比普通人容易很多,但說到底也是要額外花費心思的——他分明只要來攬月樓就能與我歡好,而且厭煩后也只要不再點我就行。盡管如此,如若他還是要娶我的話,就說明他下過了決心。”

“那又如何?”

“那我就該報答。”扶柳說,“如果樂平王要娶我為妾,這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對我的抬舉。人活一世,不就是要溫飽,要快活,要光宗耀祖、光耀門楣?”

說到這兒,她嘲笑似的指了指自己。

“既然如此,若是能嫁給樂平王那樣的人,或許多少可以償還我‘人盡可夫’的罪。”

墨煙簡直是一頭霧水,完全弄不明白她的想法。

扶柳溫柔地撫摸著墨煙的發鬢:“我有時候做夢,夢到我死了,走下長長的階梯去往地府……我遠遠看到爹和娘站在階梯下頭等我。可我不敢見他們。我有什么臉見他們?”

墨煙感到氣血上涌,心里頭說不出的悲哀和恨意:“可是——”

扶柳不愿意她繼續問繼續說,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墨煙的臉被女子柔軟豐滿的胸口壓住。

“小公子盡說些不懂風情的話,”扶柳抱怨著,一邊壓住墨煙的腦袋,一邊故意撓墨煙癢癢,“這么無趣,還不如趕緊吹了蠟燭睡覺才好呢。”

墨煙被撓得沒辦法,心里那股氣也就泄掉了大半。

她也確實犯困。這會兒被柔軟暖和的女子擁著,渾身松懈下來,打了個哈欠。

“睡吧。我今日也想著早點兒睡的。”扶柳話語溫柔,語氣里帶著疲倦和困意。

于是墨煙點點頭。

關于扶柳和樂平王的事,她覺得還可以從長計議。

既然最近她有機會和樂平王接近,她必然可以做些有用的事的。為了不讓樂平王像“以前”那樣大張旗鼓地迎娶扶柳,自己必需要做些什么……可是到底該怎么做,她還沒有思量打算出一個頭緒來。

在墨煙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她昨日夜里沒有恰好撞上樂平王與李淑妃的事,那么后來會發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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