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騰的血池突然安靜下來。
一個人漂上來,背面朝上,像一具溺水的尸體。
事實上,這也確實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仲澧察覺到寧姒的異常,負在身后的手中多了幾張黃符。
不僅是仲澧,流光和阿習也看出寧姒不對勁。這不是能具象描述的差異,如果非要說,那就只能說是氣勢。
一個人的氣勢往往來源于自身的實力,所倚仗的也囊括在內。因為實力不夠強大,所以寧姒行事多少有些畏首畏尾。
而面前這個人,渾身散發著浪潮般的磅礴氣勢,說她能把仲澧胖揍一頓都沒有人會懷疑。
寧姒站在仲澧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頭微微往前傾,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狂妄所能形容的了。
“天機院的小子,真是久違了。”
“寧姑娘,仲先生是來幫咱們的。”
阿習出聲阻止寧姒出言不遜,畢竟仲澧是他請來的。
“幫忙?”寧姒嘲諷道:“幫忙挖墳嗎?”
仲澧一言不發,阿習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流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卻很清楚,現在最要緊的是離開這里。
他站出來說道:“咱們先出去吧!”
“你們先走吧,我馬上就來。”說罷,寧姒又轉向仲澧,“趕緊出去讓那些小子做好準備,他們最擔心的事,馬上就要發生了。”
仲澧后退兩步,手中火符突然擊向寧姒。
流光大驚,然而還沒等他上前相助,就見寧姒手指凌空一劃,不知從何處冒出幾條水柱,將火符打落在地。
寧姒輕蔑搖頭:“嘖,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仲澧始終沉默,帶著其他人往外走去。
寧姒走向血池,望著池中浮尸,秀美的臉上染了幾分哀戚。
“好孩子,辛苦你了。”心念一動,漆黑的眸子倏地變藍。
一股無形的力量將血池中的紅色血液凌空托起,形成一張柔軟的水床,將不著寸縷的尸體包裹其間。
僅需意念催動,水床穿過暗門,裹進氣泡,沉入深海,最后落進透明的水晶棺。
魂魄俱滅,她能做的,只有用水晶棺保其肉身不腐。
寧姒走出豆腐店,外面一個人都看不到,但并不代表一個人都沒有。
久違的陽光落到身上,恍若隔世。事實上,她被困深海的時間,遠比幾世還要久。
久到陽光入眼,痛得想掉淚。
敬乙藏身在街邊的繡樓里,看到寧姒一步步走出來,仿佛看到了一片波瀾壯闊的大海。
還有隱藏在海浪中的無盡恨意。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地宮的事,仲澧一向沒怎么過問。
他有他的原則,對于地宮里埋藏的事物,他有著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態度。可是,當天機院出現存亡危機,他仍舊會義無反顧的和門人站在同一陣線。
寧姒站在大街中央,發絲亂舞,衣袂翻飛,宛如置身颶風之中。雙臂展開,廣袖鼓風,隨著兩手上揚,方圓五里的水井同時沸騰。
在看不到的地下,水流沖出溝壑,從四面八方涌向豆腐店。屆時,隨著一聲嬌呵,水流沖破土層,如咆哮的巨龍盤繞在寧姒身前。
下一刻,巨龍撲向豆腐店。屋舍乍毀,結界消散。坍塌之聲從地底傳來,層層塌陷,豆腐店所在之處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毀不了封印,那就毀掉與封印連通之處,總之那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她再也不會回去了。
鎮上居民聽到動靜,家家關門閉戶。侯老頭坐在階檐下,看到魚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抽干,只剩下一條鯉魚在桶底打挺。
仲澧看向敬乙:“師兄……”
這種力量,不是他們這些人所能抵擋的。一旦開戰,只會枉送了眾人的性命。
這一點,敬乙豈會不知?
沉思片刻后,他將一個銅鈴塞到仲澧手里,說道:“師弟,你想辦法拖延時間,我這就回去稟告院主師兄,讓他早做準備。”
走時還不忘叫上江秋白。
卻也只叫了江秋白。
江秋白不肯走:“師叔,你先回去,我在這里幫仲澧師叔。”
“臭小子,你有幾斤幾兩我還能不知道?趕緊跟我走。”
敬乙揪著江秋白的耳朵走了,其他人一臉頹廢,再無戰意。
仲澧看著手中的銅鈴對其他人說道:“你們也回去。”
“師叔……”
“去吧!”仲澧拿著銅鈴,從窗口躍下,一步步走向寧姒。
仲澧知道這個銅鈴。
這叫坯圩鈴,是一件法器。乃天機院第一任院主所留,代代相傳,與天機印同為天機院的鎮院之寶。
天機印早已遺失不知所蹤,所以如今的鎮院之寶,只剩這一件坯圩鈴。
仲澧將坯圩鈴掛在腰間,走到寧姒面前,拱手道:“寧姑娘……”
“我是藍伽!”
仲澧一怔。明明早就猜到了,卻還是免不了為之震驚。
“娘娘……”
仲澧又要說什么,被藍伽抬手打斷了:“就你一個人?”
“……就我一個。”
“他們把你拋棄了?哦,是回去報信了。”藍伽戲謔的望著他:“就憑你一個人,也想攔住我?”
“我乃天機院門人,還請見諒。”仲澧對藍伽是帶著歉疚的,哪怕那些事發生的時候,世間上還沒有他這個人。
藍伽提步往鎮外走去:“我不想殺你。我知道,你救過這丫頭,她對你評價不錯。”
她讀取了寧姒的記憶。
如果寧姒知道,恐怕要跳腳了。
仲澧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娘娘既已恢復自由之身,又何需再為千年前的往事耿耿于懷?那些舊人早已化為塵土,何不讓所有恩怨隨風而去?”
藍伽冷笑:“是啊,那些家伙死都死了,卻還要讓我在深海之下忍受千年煎熬,真是過分呢!”
仲澧啞然。
他知道,道理是說不通的。禁錮千年,任誰都不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可是,如果任由她去到天機院,免不了一場屠戮。興許,整個天機院都會由此覆滅。
仲澧加快步伐,攔在藍伽面前,取下腰間的坯圩鈴:“既然如此,在下只有得罪了。”
話音未落,仲澧已經將所有靈力灌注到坯圩鈴中。坯圩鈴亮起金光,幻化出一個晨鐘虛影,將仲澧罩在其中。
藍伽勾唇冷笑,勾勾手指聚起水柱朝仲澧擊去。
“不自量力。”
仲澧不閃不避,定氣凝神。水柱碰到金色虛影,瞬間凝固成冰,再以靈力一震,立即碎成粉末,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