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鐘山發生了一場‘大戰’。飛沙走石,山崩地裂,四兇獸在眾目睽睽之下跌入地縫,下方迎接它們的是翻滾的地熱巖漿。
獸領一死,剩下的零星妖獸已經不足為懼。重華凱旋而歸,堯帝率眾以王者之禮相迎。掌聲如潮,呼聲如浪,眾人皆贊重華驍勇為人族除害,卻無一人看到他上揚的嘴角后面藏著多少落寞。
堯帝禪讓,重華即位。他建都智邑,完善律法,開誠議政。墾田地,種五谷,勵農興耕,安定國民,百姓談及無不豎指相贊。
被妖獸驚擾侵襲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再沒有人提及那段血淋淋的過去,卻并不代表那些事情已經完全過去。
妖獸又出現了,從北向南,一晚上可以禍害好幾個村莊。
北方,是鐘山所在的方向。
重華親自點兵披掛上陣,從南向北,直迎獸群。
妖獸白日隱匿無蹤,夜晚神出鬼沒防不勝防,此戰從剛開始人族就處于下風,還未到鐘山便已折損近半兵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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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如果能驅散厄夜,讓人們在夜晚也能點燃明火,就不用再害怕妖獸了。
又有人說,歷山曾受神明庇佑,那位神,可以化燭,逆厄夜而燃。
還有人說,那位神的血可以驅盡暗夜之厄,賦夜予明。
歷山的事被翻出來,重華與晟的過往更是被扒得清清楚楚。人們簇擁在他面前,聲淚俱下,磕頭懇求。他們覺得,神為世人犧牲是理所當然。再說了,只是放一點血而已。
神,又不會死。
重華回想起以前在歷山,村民們要求晟守護村莊,要求她療傷治病。他們也總說,神不就是該庇佑世人嗎?何況,我們只是這么一點小小的祈求而已。
呵,好一個而已!
重華毅然拒絕,并派人抓捕造謠傳謠者。奈何,星火燎原,人們對夜晚有多恐懼,就會有多么向往光明。心有執念,便能一往無前,更何況是那么多人的執念。
重華的態度激怒了萬民,他們綁了他,押往鐘山,‘請求’神明為蒼生出面。
也是怪了,這一路不見妖獸侵擾,上萬民眾順利抵達鐘山,匍匐在神的腳下。
連跪三日,神明避而不見。眾人孤注一擲,將他們的王綁上火堆。
寧姒問:“這會兒他在想什么?”
季牧之回答:“他在祈禱,祈禱她不要來。”
火燃起來,像吐著信子的毒蛇。
這一招果真有效。
神來了,那個總是穿著黃色裙子的姑娘還是少女模樣,她站在枝頭,看著被綁在火堆上的重華,笑得好不諷刺。
她說:“看,這就是你為之浴血而戰的族人。”
重華看著她,已經不再年輕的臉上露出笑容。他想,死前能再見她一面也好。
重華忘了,他們曾有過約定,約定有粑粑一起吃,有危險一起逃。
從來沒有遵守過約定的晟,突然想守諾一次。
她俯視匍匐在地上的人們,他們的眼中充滿渴求和希冀,還有隱藏在純善樸實背后的自私冷漠。
她覺得應該先禮后兵,于是說:“一人三支燭,換他一命。”
這里有近萬人,一人三支,就是三萬支。這對她來說,是一次傷及元氣的消耗,也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有人心動,有人搖頭,有人選擇觀望,有人默默盤算如何奪取他人的燭。
有腦子反應快的出聲喊道:“大家別中了她的反間計,她是想讓我們起內訌。”
人有貪心狠辣者,即便蠟燭分到他們每個人手里,誰又能保證不會對人奪去?
晟還真沒想到這一茬,心想這些人對自己這個群體還是挺了解的。
“你們想要如何?”
“求神女用血洗去暗夜之厄。”
一個人這樣喊,兩個人這樣喊,最后匯聚成山呼海嘯。
晟凜然怒視:“我為什么要答應?”
全場嘩然。
她拒絕的是這件事,而不是追究血洗夜厄的真假。所以,她的血真的能除盡夜厄?
站在火堆旁的男人威脅道:“你要是不答應,我們就燒死他。”
“對,燒死他!”
一人領頭,萬人附議,聲若浪潮,一波蓋過一波。
晟踏風而上,立于云端。她什么都沒說,釋放的神壓已經足夠讓人肝顫膽寒。
有人想放棄,被同伴拽住:“不怕,咱們人多。有句話怎么說的?罪不及眾。”
罪不及眾的說法源于法不責眾,法不責眾是重華推出的新政。
因為制定法律的最終目的是讓人們不去犯法,而不是等他人犯法后再去懲罰。貴在具有可操作性,令易行,禁易止。如果所立之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說明所立法律本身有問題,需要修改,故有法不責眾一說。
只是他們忘了,他們面對的是神,不是人。人尚能逆法,何況是神?
熱烈燃燒的火球從空中落下,鋪天蓋地。人們驚恐大叫四處奔逃,踩踏無數,更有甚者,將較為瘦弱的同伴頂在頭上,以避烈火。一時間,整個鐘山淪為煉獄,慘烈程度遠超妖獸來襲。
晟將重華救到云端,冷冷嗤笑:“這里好久沒這么熱鬧了。”
重華淚目祈求:“晟,快停下。”
“停下?好!”晟止了烈火,從燒焦的尸體中萃取尸油凝成一支支蠟燭。
她問那些或因僥幸或因聰明而活下來的人:“這些燭可在夜晚照明驅獸,你們要是不要?”
“要!”多人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們不恨我嗎?”
“不敢不敢。”人們回答。
“不敢?”晟故意顯露不悅。
聰明人立馬改口:“不恨不恨。”
也有聽到異樣的聲音,微乎其微,很快就被整齊劃一的不恨給蓋了下去。為了讓異者閉嘴,甚至不惜拳腳相加。
他們知道,血洗厄夜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能多要到一些蠟燭也不錯。哪怕,這些燭是他們的親人、朋友、伙伴的尸骨凝成的。
晟似乎很滿意,然而冰冷的眸光卻暴露了她的真實感受。
她問重華:“你還要繼續守護他們嗎?守護這樣一群……人?”
她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來形容才算合適,他心中應該自有評斷。
重華沒有看她,他的眼里只有那些冒著青煙的焦骨。
“我得帶他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