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太醫伏跪在地,抖若篩糠,聽著這話,過了片刻,才有一個聲音悶悶地傳出,“多謝皇后娘娘寬恩!”語調中帶著些許顫音,不知多么感激涕零。
王皇后轉頭望向皺眉看著她的鄭閣老,略略和緩了神色,“鄭大人,陛下中毒這事兒還需詳查。既然陛下不是今日中毒的,這毒又是下在湯藥之中,試藥的小太監也并非沒有中毒,那么這藥湯從來源到煎制,到送進殿中,這每個環節都需要嚴查一番。這藥若本宮記得沒錯,方子都有齊王親自過目,這些時日,紫宸殿的護衛也全由齊王一手把控,就是如今紫宸殿的掌事太監,徐茂,也曾在齊王生母云妃跟前當過差,事關重大,怕是需要齊王來說個清楚明白。”
王皇后一句句將蕭晟牽扯了進來,偏偏她這字字句句都是有理有據,順理成章,你還不能說她是故意構陷。
可這齊王是什么人啊?短短的幾個月,這位從前備受冷落的皇三子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了。如今,他深受陛下器重,委以監國重任,這些時日更是展現了他的治國才干,如今太子已經是這樣了,看陛下的意思,齊王多半就是下一任儲君的人選,可這個時候,若是這盆弒君的臟水潑到他的頭上去,那……
王皇后面上卻仍是那副溫婉從容的模樣,不見半點兒咄咄逼人,那番話卻是擲地有聲,沒有人敢輕忽。
鄭閣老瞇眼望著她,須臾,轉頭對身后道,“齊王殿下今日在何處?去請他過來吧!”
不過說來也是奇怪,往日陛下議事定不會少了齊王,今日緣何齊王不在紫宸殿,而恰恰好就出了這樣的事兒?
外頭的宮女和太監們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兒回來,卻并未將齊王請來,“聽說今日齊王殿下未曾進宮!”
“往日不是天天進宮嗎?今日為何偏偏不在?”殿中重臣之中不知誰說了一句,恰恰好,是眾人共同的心聲。
“既是如此,先讓宮正司配合著三法司一道調查此事,如皇后娘娘所言,這從所用的藥材、方子,到煎制,以及送進殿來,再到陛下入口的各個環節都要查清楚才行。”
“茂公公怕是要先隨著去問一下話,還有紫宸殿當差的宮女太監也是一樣……至于齊王殿下,老臣這便派人去請了他來,這該說清楚的,自然是要說清楚的。”
鄭閣老一樁樁一件件安排下去,王皇后只在一旁微笑聽著,末了,鄭閣老才向王皇后征詢道,“皇后娘娘覺著老臣這般處置可妥當?”
“鄭大人處置的自然再妥當沒有。本宮其實也相信齊王殿下對陛下一片孝心,他來把事情說清楚,有助于早日查清事情真相也就行了。至于本宮,眼下最關切的自然只有陛下的安危而已。”王皇后淡淡笑道。
鄭閣老心里腹誹道,你這會兒倒是善解人意了,剛才怎么就不呢?好像一脫離了嫌疑,立刻就隨著桿兒往上爬,將那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安排得那叫一個溜刷啊,轉頭還將齊王也給拖下水了。
你只關心陛下的安危……嗬!
鄭閣老面上卻是沉定得很,轉頭吩咐人去請齊王殿下進宮。可誰知這人才出去不過片刻,又驚慌失措地跑了回來,張口就是道,“太子……太子領兵圍了成華門,說是齊王……齊王大逆不道,弒君殺父,圖謀不軌,他要撥亂反正,清君側,正朝綱,眼下已經在派人強攻成華門了!”
一記驚雷驟然炸響在了耳畔,耳邊尚在嗡嗡作響呢,那頭又有人一路喊著“報……”快步進來,剛剛進了殿門,便是疾聲道,“太子……太子帶兵打進來了,禁軍……禁軍中有人叛變,里應外合偷偷打開了成華門,眼下太子已是帶兵進來了,徐統領正在帶兵趕過去阻攔……”
這么突然?
殿內眾人一時都是面面相覷。
老侯爺上前一步道,“去請徐統領,統一調派宮內禁軍,退守紫宸殿!”竟是要棄守其他處,只死守紫宸殿?
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老侯爺仍是端肅著臉色,“眼下宮中兵力不多,太子有備而來,又有內應,若是兵力分散,反而于我們不利,倒不如集中起來,守住紫宸殿和陛下為要。”
這殿中,獨老侯爺一人是上陣殺過敵的,可兵部的人也是研讀過兵法的,自然知道他說的有理。
鄭閣老略一思忖,便是點了頭,“排兵布陣的事兒,我是不懂,一切就都聽老侯爺的吧!”
鄭閣老發了話,其余人自然不敢有異議。
老侯爺垂目,“我出去安排一番。”便是徑自走了出去,殿內有一瞬陷入詭異的靜寂之中。
片刻后,才有人低聲道,“陛下這里剛剛病倒,太子那頭就打了進來,還說齊王殿下弒君殺父,這、這……”這大梁的天,是要變了啊!
卻沒有人敢接這一句話,面面相覷著,不約而同住了嘴。
王皇后轉頭望著窗外,見這幾日一直陰沉沉的天又比方才陰暗了許多,厚重的重云低垂著,看樣子,又是一場雨落……
如意此時回來了,手里抱著一件斗篷,抖落開來,輕輕攏在了王皇后的肩頭,主仆二人的目光對視,不過一觸,又各自轉開,一同望向了窗外。
這一夜,這座宮城,注定不會平靜。
“天快黑了!”燕京城的另一頭,那所普通的民居內,蕭晟坐在桌邊,轉頭望著窗扉,隔著窗紙,暗盡的天色映入眼簾卻是格外的清晰。
“是啊!”楚意弦點了點頭,“天都快黑了,齊王殿下還要等多久?就不怕再等下去就真來不及了?”
“你這是對本王格外的有信心啊!”蕭晟勾著唇角笑道。
楚意弦抿著唇角,一言不發。
蕭晟看她身上穿得單薄,眸色微微一黯,“這幾日天氣有些涼了,你可冷?若是冷,不必顧忌本王,將那被子披在身上暖和暖和!”
楚意弦輕抬眼皮,“我并未覺得冷,多謝齊王殿下關心,只是臣女還以為齊王殿下從不知冷熱。”這個人一年四季,無論酷暑還是寒冬,從來都是一般無二的一件單衣,聽說就是在三九寒冬,他的書房和居處莫說什么地龍火墻了,就是火盆也不燒一個的,足夠讓人足底生寒,恍若身處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