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進老太太的養頤堂,遠遠就見周琳瑯沒精打彩的跪在院門口,馮氏暗暗解氣。
小家雀真當翅膀硬了,家里就沒管兒了是不是?雖說老爺不欲和她計較,自己這個繼母不好和她計較,可家里還有老太太呢,那可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主。
要說周琳瑯如果安安分分的,這府里不也差她一個,偏生她就是個掃帚星,老太太又最迷信,不怪她總拿周琳瑯發作了,哪怕丁點兒小事,落到別的姑娘身上,也就是不痛不癢的訓斥幾句,可落到周琳瑯身上,就沒有一次不是小題大做的。
只能說是她自己活該。
馮氏不欲讓人說她火上澆油,走到周琳瑯身邊,見她只敷衍的朝自己行了個禮,也沒挑她的詞,只道:“三姑娘人大心大,怕是這府里除了老夫人,就沒人能鎮嚇住你了吧?我是個沒本事的,也沒指望著你對我有多恭敬,可起碼相安無事總是好的,希望三姑娘能明白什么叫吃一塹長一智。”
周琳瑯懶洋洋抬眼,不涂而朱的櫻唇微微一翹,嗤笑道:“母親怕是要失望了,我周琳瑯從來就不是個識時務的人。”
這話一點兒不錯。
周琳瑯但凡肯識時務,怕是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按說周琳瑯命不錯,父親是三品大員,她又是正室嫡出,底下還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按不按劇本走,都是妥妥的白富美,將來便是不嫁皇帝王爺,嫁給哪家世子、將軍,也是妥妥的完美人生。
可惜,周琳瑯運氣不大好,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好,壞到簡直讓人發指的地步。
自幼喪母不說,還不得父親歡心,最讓人吃不消的,她可是滿京城人盡皆知的掃帚星。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流言是真能殺死人的,何況這流言還不只是空穴來風,而是有根有據。
周琳瑯都佩服這位本尊,她小小的身體里有著極大的破壞力,就像劇毒,誰沾上誰倒霉,無一幸免。當然這是從世人的角度看,可從周琳瑯的角度看,她覺得本尊實在是倒霉透頂,她所有的害人害己的行為,總結起來不過兩個字:巧合。
周琳瑯兩歲時,母親容氏再度懷孕,七個月時,容氏在花園散步,周琳瑯手里拿著蚯蚓,興沖沖來請母親欣賞,容氏受到驚嚇,母女撞到一起,當場就見了紅。
這一跤摔得結實,容氏早產,生下不足月的周玉琛。
若不是容老夫人愛女心切,逼著容老太爺請了太醫,只怕要母子俱亡。可饒是如此,容氏身體受損,周玉琛也成了不折不扣的病秧子,以至于長到十二歲,還像個七、八歲的娃娃,面色蒼白,身形細弱,典型的男版林黛玉,風一吹都能把他吹個跟頭。
本尊是不是對此深感抱歉,周琳瑯不知道,但要她說,那會兒的本尊也不過是個兩歲的孩子,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眼睛里看什么都是有生命的,和她自己一樣,是不分美丑和善惡的,拿蚯蚓的本意并非是故意嚇人,只不過是想要和母親分享她的喜悅而已。
撞倒容氏,容氏早產,絕非周琳瑯之愿,可事情就是發生了,她便成了背負沉重罪惡的替罪羊。
若是她此生只有這一件罪孽倒罷了,偏偏周琳瑯五歲時,周玉琛三歲,偶然一次的爭執,誰也不讓誰,周琳瑯力過猛,將周玉琛帶倒,好巧不巧,頭磕到桌角,害得周玉琛額頭磕了個一寸來長血淋淋的口子。
母親容氏當場暈厥,轉天就撒手人寰。
在周琳瑯看來,這也不是一場精心謀劃的蓄意謀殺。
五歲的小娃娃,再懂事又能懂多少?小孩子打架動手是很尋常的事,至于說周玉琛摔傷了頭,那純粹是偶然意外。
只能說容氏太脆弱,見了兒子頭上的血,連驚帶嚇便丟了命。
周琳瑯固然并不全然無辜,可她也受到了懲罰,被周瑧扔到祠堂里關了三天三夜,回來就發燒說胡話,受了不小的驚嚇。
之后周瑧另娶繼母馮氏,明面對她們姐弟呵護倍至,暗地里挑唆、欺侮,一時氣急,年幼的琳瑯憤然推了馮氏一把。
那一年周琳瑯八歲。
原本不過是小孩子沒輕沒重、小懲大戒的事,可惜不幸的是,周琳瑯點兒太背,好巧不巧趕上馮氏有了身孕,尚不足三月,還沒診出來,這一推她小產了。
經此種種,周瑧對她恨之欲其死,將她倒吊起來,用藤杖抽得她死去活來。周琳瑯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既無人延醫問藥,也無人服侍她吃飯喝補湯,一直躺了小半個月,竟然沒死,硬生生從鬼門關爬了回來。
打那之后,掃帚星的名號全在周府傳了開來,以至于上至周老夫人,下至堂姐堂妹,都看周琳瑯像是一只臭老鼠,既怕又嫌惡,恨不能和她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就怕一個不慎,被她的霉氣沾上自己也要跟著倒大霉。
周琳瑯在周府就是個不引人注目的角度,日子雖然寂寞倒也安生。她十歲那年,馮氏生下嫡次子周玉謹。周玉謹一歲多的時候突然莫名其妙的發起高燒,小臉通紅,精神萎靡,請了無數郎中,都瞧不出什么毛病來,最危急的時候竟然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馮氏哭得幾乎要昏死過去,摟著周玉謹痛哭不止。乳母張氏便說可能是撞克著了,想請人替周玉謹叫叫魂。眼風卻一直有意無意的落到一邊驚惶的周琳瑯身上。
周瑧一眼就看見周琳瑯,本就有疑心,再問起她曾經和周玉謹在一起玩過,當下不問青紅皂白,只說她沖撞著了周玉謹,打了她一頓板子,罰她跪祠堂。
周琳瑯不憤,在周瑧早飯中下了泄藥。周瑧御前失儀,被御史參奏,陛下將他降職割俸。周瑧丟了這么大人,簡直怒不可遏,偏馮氏又獻讒言,說周琳瑯戾氣重,得好好用佛氣壓壓,周瑧一狠心,將年僅十歲的周琳瑯送到了城北的尼姑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