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他編了個謊!”葉玖愛臉上浮現幾分調皮的神色,“我跟他說,小孩子只要不在大人面前哭鬧,路過的神仙便會替他實現一個愿望,神仙會在夜里將他想要的東西送到枕邊,保證他第二日一醒來就能看見。”
姚菁瑩聽了噗嗤一笑,不假思索地接道:“神仙是不是從煙囪里進來?”那不就是圣誕老人!
“煙囪?這個我可不知道。”葉玖愛輕輕搖頭,似很經過了一番很認真的思索。接著眉梢一彎,笑道:“說起來,這個謊還是我在辰兒這個歲數上,表哥編給我的。”
姚菁瑩不由有些驚訝,“那時候的事情也能記起來?”
君奕辰才四歲,自己在這個年齡上經歷過什么,即算能模模糊糊地記起來,也只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而已,葉玖愛卻能把君宇澤朝她編的謊原原本本地復述給君奕辰,她是傳說中的神童咩?
“不可思議對嗎?”葉玖愛嫣然一笑,“其實不是能記起來,是一直沒忘。”
默了黙,又朝姚菁瑩問道:“你相信會有什么刻苦銘心的記憶會從四歲開始,伴著一個人走完一生么?”
姚菁瑩稍作一愣,“關于君宇澤?”
“嗯。”葉玖愛點頭,雙眸不帶一絲特別的色彩,“表嫂想聽那時候的事情嗎?”
見她點頭,葉玖愛便娓娓回憶道:“我在辰兒這個歲數上,為官的父親給對頭陷害,被先皇下旨抄家,原本富足而平靜的家庭一下子變的窘迫起來,沒多久父親便病倒了,母親強撐了一陣,最終決定帶著我和弟弟投靠姑母。”
姚菁瑩沒想到今日端莊嫻靜的葉玖愛曾有這樣一段灰色的童年,想著這樣的溫婉性格跟那段寄人籬下的生活多少有些關系,怪不得第一眼見她就覺那雙眸子雖然清澈,卻比順境中成長起來的君宇嵐多了些什么,現在想來,多出來的應是小心翼翼。
回過神來,聽得葉玖愛繼續道:“姑母和姑父都是很好的,他們派馬車將我們母子三人接到君府,那天的云層特別低,天氣特別悶熱,年僅一歲的弟弟在母親懷中哭個不停,母親哼著小調哄他,我穿一件碎花長裙坐在母親身旁,不開口就沒人看出我內心的惶恐。”
姚菁瑩輕嘆一聲,一時又有些失神,恍惚中似看到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孤零零站在君家大院中央,迷茫而無助地望著君府的下人忙進忙出,那些下人是幫她收拾東西的,她卻覺得他們那樣陌生。她站在大院中央,卻不是大院的焦點,大人們從她身旁經過的時候或許還會抱怨一句,這個不懂事的小孩擋了他們的路。這些都不足為怪,誰能想到一個四歲的小姑娘會有如此細膩的感情呢?
“對未知的恐懼,對陌生的惶恐,對未來的絕望,對現狀的煎熬,這些感情占據了一個四歲小孩內心的全部,她希望有人能夠讀懂她,哪怕只有一個。”思及那段往事,葉玖愛眼眶微紅。
“那個人出現了嗎?”
葉玖愛輕輕搖頭,“怎么說呢,在我沒有開口之前,那個人沒有出現。”
“后來呢?哦,后來你一定哭了!”姚菁瑩自問自答。葉玖愛哭了,君宇澤走過去安慰她,跟她編了一個謊,就是今天她編給君奕辰的。
“嗯,我哭了,一個四歲的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度量?承受著這么多不該承受的痛苦,我終于撐不住,在大人們收拾的差不多時坐到地上哇哇大哭。”大概是想到了當時的窘態,葉玖愛變的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候我和辰兒一樣,任姑母將我攬在懷里,無論如何都哄不好。”
“君宇澤來了?”
“嗯,表哥來了。”葉玖愛微微斂眸,眼角仍掩不住地流露出了幾絲不一樣的溫柔,“如你所想,一個四歲的小孩子本不該對什么東西留下特別深刻的記憶,可是很奇怪,我就是很清楚地記住了那天的情景,記住了第一眼看到表哥的樣子。他拉我起來,湊在我耳邊編了個謊,我就不哭了。”
姚菁瑩會心一笑,“第二日醒來時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
“嗯,算是看到了吧,但不是第二日醒來時看到的,而是在夜里。”
“夜里?”
“嗯,夜里。”葉玖愛輕笑著點頭,“我認床,其實那一晚根本沒睡,腦子很亂,想了很多事情,累極了才閉上眼睛,表哥在門口輕喚幾聲,我也懶得答應,他便以為我睡著了,推門進來,輕手輕腳地往我床頭放了一個布袋,你該猜到了,那里面裝著糕點、果子,還有一些玩具,都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
“都是你想要的嗎?”
葉玖愛輕輕搖頭,“其實那一日我想要的,是第二日醒來能看到那雙溫暖的,發黑發亮的眸子,大概是路過的神仙憐憫我,讓我提前在夜里看到了。”
姚菁瑩的腦中不自覺地浮現一組畫面,八歲小男孩輕輕推開四歲小女孩的房門,拎著滿滿一袋子的零食和玩具,躡手躡腳地放到小女孩的枕邊,確定小女孩沒有被他驚醒,烏黑的雙眸閃著幾絲計謀得逞的成就感,卻不知黑暗中,小女孩的眼中同樣閃爍著愿望實現的滿足。是不是從那時候開始,小女孩就已經喜歡上了小男孩呢?
“后來為什么沒在一起呢?”姚菁瑩有些好奇,這種表妹嫁給表哥式的“親上加親”在古代是稀疏平常的事情,而且葉凝鳳不是也想撮合她跟君宇澤嗎?既然如此,當初為什么不直接把她留下了呢?
“我們在君府住了八年,第四年先皇派人找到了君府,把十四歲的表哥和五歲的弟弟帶走了,又過了四年,九歲的弟弟據說是為朝廷立了大功,算是衣錦還鄉吧,重振了葉家的聲望。”
頓了頓,葉玖愛起身為姚菁瑩添了茶,繼續道:“弟弟將我和母親接到了一所大院里,那以后我便沒來過君府,弟弟說他們走后第二年,先皇便做主將蘇家曉媚指給了表哥,再后來弟弟也和表哥分開了。”
“所以才把我認成‘曉媚表嫂’嗎?”
姚菁瑩嗤笑一聲,葉玖愛聽出她言辭間的戲謔,輕啐一口,佯嗔道:“只是沒有見過那一位才認錯了人,表嫂不要總拿來笑我!”
嬉笑一陣,葉玖愛幽幽嘆道:“想來是十分優秀的,聽弟弟說,表哥和她的感情極好。”
說罷又覺不該在現任表嫂面前提表哥跟前任表嫂感情很好,不由低叫一聲,姚菁瑩卻不以為意地笑笑,“沒關系,你只是在意君宇澤喜歡的女子。”
葉玖愛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答反問道:“表嫂你呢,你在意嗎?”
姚菁瑩猛地一愣,腦海中不自覺地閃過君宇澤俯身吻她的場景,她在意嗎?倘若她不在意,為何會如此決絕地拒絕君宇澤呢?倘若她在意,又有什么立場來在意呢?默了黙,最后鬼使神差地嘀咕道:“他是我這一世的丈夫。”
典型的答非所問。
葉玖愛似乎并不執著于她的答案,緩緩站起來,欠身施了一禮,笑道:“妹妹先失陪了,怕再晚一些辰兒醒來,看不見自己許下的東西。”
姚菁瑩若有所思地望著葉玖愛的背影,問道:“你知道他想要什么東西?”當年的君宇澤也沒有真正知道葉玖愛想要的東西,不是嗎?
葉玖愛頓住腳步,亦是答非所問地道:“他才四歲,四歲的小孩子,真的特別容易滿足。”
再躺回床上,姚菁瑩的內心一直靜不下來,腦海中時而閃過君宇澤吻她的情景,時而閃過葉玖愛提到君宇澤時不自覺浮現出的表情,甚至閃過了前世的一些人和事,等到東方既白,最后閃在腦中的只有一句話:他是我這一世的丈夫。
接下來一段時間君宇澤偶爾會到君家名下的商鋪里打理生意,君奕辰則沒日沒夜地纏著葉玖愛陪他玩,葉凝鳳和葉寧氏對此都很滿意,姚菁瑩也覺自己少了很多麻煩。閑時會被君宇嵐拉上,跟上官靜怡和葉寧氏湊成一桌打馬吊,雖然上一世的姚菁瑩麻將搓的很好,這一世卻本著低調是金的原則,總體輸多贏少。這段時間整個君府也沒發生什么大事,順風順水地過完了五月。
六月初一是青翊國的傳統節日,這一日是整個下半年的開始,俗稱“小年”,青翊國的百姓會在這一日到附近山上找一座寺廟來替家人燒香祈福。對于君詈城的百姓來說,翠微山的廣化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