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立秋，空氣濕而悶熱，白天夜里干坐著不動也會流許多汗水，典型的桑拿天。各房里沒事可忙的下人正三個兩個地聚在樹蔭下面，慵懶而無所事事地乘著涼，一面嘀咕著秋老虎秋老虎，恐怕入了秋還要熱上一段時間，日子真算難熬。姚菁瑩一路行至春陽苑，身上也已熱的難受。

所幸一入院便有夾道的樹蔭遮陽，君明忠似明白姚菁瑩內心那點兒小顧慮，有意幫她避開葉凝鳳，將會面的地點安排在了自己的書房里。書房單開一個門，與正廳并不相通，且位置極好。既有大樹遮陰，且有水簾不斷從屋脊向兩側流下，進門便有一股清新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姚菁瑩差點兒以為自己又穿回現代去了，而這里吹的是自然風，感覺上又比裝了空調的辦公室更舒服些。再也不敢說現代文明能給人類帶來多少福祉了，原來古代人比現代人更會享受——當然，僅限君府這樣的朱門大戶。

彼時的君明忠正儀態閑適地翻閱一些卷宗，姚菁瑩一來便輕輕合攏，起身邀她隨意坐下。無論如何，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位擁有許多“傳說”的長輩，姚菁瑩一面暗罵自己沒出息一面緊張，丫鬟端茶之前簡直不知如何擺放一雙余的手，茶一上來也顧不得燙了，連忙捧住，總算將手安置好了，目光又沒有落點地胡亂張望起來。

書房不算大，兩排書架卻擺了滿滿當當的書本和卷宗，案幾上擺著文房四寶，案幾后面的墻上掛了幾幅字畫，署名都有些陌生，估摸著就是這個時代所推崇的書畫家了。君明忠一眼便看出了姚菁瑩的緊張，倒沒什么特別的感覺，或許像他這樣閱盡半世風雨的長輩，遇到不緊張的晚輩才會覺得奇怪。

“看起來好些了？”

姚菁瑩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捂住左半邊臉頰，雖還有些殘留的痛感，她還沒有笨到要在老爺面前裝委屈來暗示夫人行為欠妥的地步，“嗯嗯”答應著，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力求讓君明忠知道她不僅是好些了，而且是痊愈了。

“凝鳳只是脾氣急了些，也許并沒什么惡意。”

君明忠不著痕跡地笑笑，似在為葉凝鳳開脫，姚菁瑩除了認同也沒法有別的情緒了，心中卻暗暗嘀咕，沒什么惡意就打成這樣，有什么惡意她還不直接一巴掌給我送現代去！話說要能回現代，她還真不愿留在這里受些個窩囊氣。亂想了一陣，轉念又有些好奇，君明忠專門要她過來，不會只想為葉凝鳳開脫這么簡單吧？

又是一陣緊張，便端起茶杯往嘴里送了口茶，那個燙喲！呲牙咧嘴又難免失禮，只能強忍著，與臉頰的痛呼應著，終于明白了什么叫禍不單行，內外夾擊。好在君明忠并沒有注意，自顧自地問道：“關于君家目前的狀況，昨日宇澤跟我說了那你的想法，我聽著新鮮，今日又翻了翻卷宗典故，發現前人并沒有過這方面的論述，你是怎么想到的？”

嗯，前人的確沒有，因為我是后人！能讓君明忠陷入疑惑，姚菁瑩多少有些成就感，須知這套理論是備受葉凝鳳鄙視的，畢竟她實戰經驗不足，心里也難免受挫，今日聽君明忠這樣問起，便知這套理論也不是那么的一無是處，且不說能否投入實施，起碼在自信心上得到了一些補償。竊喜一番，面上卻謙虛道：“只是胡亂想了些，并沒有實際操作過，并且已被夫人駁了回來，想來不是什么好點子，讓老爺見笑了。”

君明忠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凝鳳對你抱有偏見，難免會先入為主，我看你的想法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

得了夸獎，姚菁瑩雖不再緊張，也仍未敢造次，如君明忠這樣富有半生積累的長輩能夠對一個毫無經驗的晚輩所提出的意見予以肯定，她已經有些喜出望外了，并不指望君家老爺對一下子她驚為天人，拍一拍大腿宣布就按她的方法實施，說白了還是萬能女主不好當，這里的人只是比她早生了幾個世紀而已，并不是弱智。

果然，君明忠話鋒一轉，笑道：“只是你有沒有考慮過，要實施你的想法，本身就需要投入一些成本。”

姚菁瑩自不愿放棄這樣難得的學習機會，故作一副錯愕的表情，暗示自己愿意洗耳恭聽。君明忠也很滿意她的謙遜姿態，娓娓分析道：“你看，陶瓷這樣的項目要想招標，就得先向目標人發出邀約，要和他們協商談價，這些都需要投入人力財力，柴米油鹽并不算小生意，你說讓利，那么以什么形式來讓，具體讓多少，會不會讓得少了沒有吸引力，而讓的多了又得不償失，這其中也需要協商定價，投入一些人力和財力。”

姚菁瑩靜靜聽著，同樣用很短的時間，自己只想到了一套模糊的理論，而君明忠不僅輕松領會了她的想法，還想到了更深的細節，心中暗覺慚愧。君明忠自然能看出她的失落，不失時機地鼓勵道：“關于‘縱向資金鏈’的想法，我倒覺得很新鮮，條件允許的話可以一試，還有茶樓鋪子這樣的瑣碎項目，暫時放棄一些也是有必要的。”

一席語重心長的教導，果真叫姚菁瑩釋然了些。穿越以來一直過著囫圇日子，今日算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還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學習，當然，對君明忠的感激也是不言而喻的。

“看的出，你在經商方面還是有一些天賦的，并且很有自己的想法，倘若能再考慮的周全些，說不定能成為生意場上新一批的佼佼者。”

姚菁瑩簡直受寵若驚，君明忠的話對她來說絕不僅限于一次鼓勵或者夸獎甚至恭維，更多是為她的未來找到了一個可能的方向，來日方長，不覺太過平淡的日子已經辜負了大好的時光嗎？努力冷靜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么老爺，君家正處非常時期，不知菁瑩能做些什么。”

她并不介意這樣說會有趁火攬權的嫌疑，這幾日她也的確想做些什么來與君家一同度過難關，至少能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性，覺得自己和君家是連在一起的。

君明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姚菁瑩的問題，反而意味深長地道：“或許可以當成一個鍛煉的機會，但并不一定非從君家本身著手。”

姚菁瑩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忙向君明忠道謝，臨走前君明忠又送她一句箴言——“小贏靠智，大贏在德”，他說這句話她現在未必能用得上，但將來要想在生意場上有所發展，最好還是先記下來，并且不時拿出來溫習一下。

之前還擔心君明忠會不會像他夫人一樣難搞，這一趟見面會不會有什么麻煩。回到洺澤苑，紅莓見主子一臉輕松的樣子，也就跟著放心了。姚菁瑩叫她去書房要筆墨紙硯過來，然后就見她哼著小曲兒信筆涂鴉起來，紅莓禁不住好奇問了一句，姚菁瑩卻故弄玄虛地笑道：“沒什么，只是列一列最近的計劃！”

隨即捧起方才的涂鴉，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嗯，要先去蕭家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