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
午飯過后,日頭正盛。初夏的太陽還不算太曬,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倒是讓人生出困倦之意。白予一此刻便讓人搬了兩把搖椅擱在廊下與章薤白一同小憩片刻,這地方倒也選的巧,既不至于曬狠了又可以將花園里錦繡成堆的風景盡納眼底。
白予一懶散的躺在搖椅上,微瞇著眼,神色愜意。躺在旁邊另一張搖椅上的章薤白看著他這副姿態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你倒是個會享受的。”章薤白聲音帶著些笑意,偏頭看著一旁的男人,神色有些恍惚。
細碎的陽光灑在白予一光潔飽滿的額頭上,還有些帶著葉狀的陰影落在他的發上,隨風晃動,點點光芒蕩漾著,更像是從他的身體里散出來的,而他就是不染煙火的神明,可偏偏男人一睜眼,本該空無一物的琉璃似的眸子卻清清楚楚的映著另一個男人,他又不是神了,他更像是墮入紅塵的佛陀,而他則是將神明拉下神壇的罪人!
“我不貪圖享受,只是跟你在一起,我只想做些令人快樂的事。”白予一聞聲睜眼,也偏過頭看著章薤白,很認真的回答。白予一是行伍出身,享樂之事并不常做,只是他想要章薤白在這白府過得舒心罷了。
“我唱曲兒給你聽吧。”章薤白看了白予一一會兒,沒說什么,只是忽然興起想要唱段戲。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云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章薤白唱了一段便住了聲,遙望著院子里花團錦簇處,有些好笑。
人吶都是如此,花開得正好時不曉得欣賞,如今春色已盡方才想起來瞧一瞧。他也是如此,把這韶光看得太賤了……
白予一自章薤白開嗓便一直望著他不曾移開眼。他已經三年沒聽到過章薤白唱戲了,猛然聽到只覺得熟悉得令他心頭發酸,就好像又回到了當初他們二人朝夕相伴的日子。
只是瞧著章薤白低頭不語,他想著,他大概是思念李和光了。這一出戲是游園驚夢中杜麗娘的唱段,章薤白慣唱小生,如今唱了旦角兒,除了思念和光,白予一想不出別的原因。
白予一心中激蕩之情慢慢消退,半晌他勾唇一笑,如此也罷,要是每日午后都能同他坐在廊下曬曬太陽,他也不在乎章薤白心里裝著誰。
“這么多年來,我辜負了不少春光,如今算來已有四個年頭了……”章薤白忽然轉頭,帶著淡淡微笑,看著白予一緩緩開口。
白予一尚在胡思亂想,聽見這話,瞳孔一縮,猛一抬頭緊緊盯著章薤白,有些不知所措。他說他辜負了太多春光……四個年頭……
章薤白是說他辜負了自己么……白予一不敢深想,可腦子卻止不住的亂想,僅僅是個猜測,便讓他高興得不知所措。白予一對章薤白的感情沒有被接受,甚至都沒有被他相信。
世上斷袖何其之多,可從不被人當成愛,凡是談及大都當做笑談。白予一從不覺得他喜歡男子有何不妥,他也從不怕世人偏見,只是他卻怕章薤白將他的真心當作荒唐一場。
白予一從未奢望章薤白能回應他的感情,他僅僅只是想讓章薤白相信,白予一愛章薤白。他的感情被章薤白肯定,他便心滿意足。
“貫之,我負你良多,對不起。”章薤白看著白予一激動不能自抑的神色,心中很是愧疚。明明這樣的神色他最是熟悉——那日和光答應嫁給自己時,自己便是這幅模樣,偏偏放在白予一身上他竟瞧不出了,這分明就是用情至深的模樣。
章薤白從未將白予一口中的愛當真,在他看來,兩個男人如何能生出情愛,再者他是個戲子,自古以來,戲子無論男女都難逃被權貴狎玩的下場,故此,三年前白予一表明心意時他便毫不猶豫的將他歸為那一類人,態度之決絕,令人心寒。
如今看來倒是他的錯,縱使他對白予一沒有愛意,可也不能否定白予一對他的感情。他的一顆真心竟是被自己狠狠踐踏許多年。章薤白并非無情之人,如今看清事實,如何能不愧疚。
“無礙,我這院子四季都是花團錦簇,美景與春日無異,莫說四年,即使是一輩子……只要你想賞花,這里便一定會有。”我也一定會在。
白予一沒有回答章薤白的道歉,只是說起春景,他知道他聽得懂。
“白予一,謝謝你。”
謝謝你出手相救,謝謝你給我容身之所,謝謝你保全我的自尊,謝謝你幫我報仇,謝謝你……愛我。
“小白,你太過客氣了。”白予一聞言又是一副不正經的模樣,笑著回答。
白予一知道,章薤白也僅僅是認同了他的感情而不是接受,只是如今的結局他也滿足了,做不成愛人,當朋友也行。能陪在他身邊就好,無論以何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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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后院
“小姐,陸公子有信給你。”柳兒進門,將手里捏著的信遞給畫眉。
畫眉正在房間卸妝,今日陸府前來提親,她也是花了心思裝扮去見客的。
“陸公子?”
畫眉有些疑惑的接過信,這才用完飯剛走,怎的還送了信過來?畫眉拆開信,也不過寥寥幾句話:
“阿禾,今日前來提親,我沒有好好與你說話,婚期將近,成親前怕是不方便再見面了,但我還有些話想與你說,若是你想聽,明日辰時便在升平戲園一見。”
阿紹留。
畫眉看完倒是消了疑心,繼而忍不住輕蔑一笑,這陸紹由話說的好聽。恐怕明日尋她說話是假,借機揩油才是真!
陸紹由此人風流成性,在與她認識之前,身邊女人可不少,這下要成親了,想必是陸參謀有意拘著他不讓他出去鬼混,別的女人的主意打不成了,倒是將歪心思動到了她頭上!
畫眉雖厭惡,可到底還是決定了明日去赴約,不為別的,現下她能以退過一次婚的身份攀上陸紹由確實不容易,要是駁了他的面子,那混賬東西一個不高興毀了婚約,她就得不償失了,況且要是嫁過去之前便失了他的歡心,往后的日子便不好過了,左不過是要同他成婚了,被他占些便宜也無妨,不做到最后一步也就是了。
畫眉自恃了解陸紹由,倒也沒對那封信起疑。